萧家大部分亲戚聂兰台都认识,只是不大熟,但这道目光的主人她却是极其熟悉的。

    赵月曋,萧淳誉姑母的女儿,勤国公府千金,也是勤国公唯一的嫡女。

    她是外客,不是萧家本族人,本来这这样的日子不便到场,但不知这位表小姐怎么想的,也来了。

    这位表小姐还不满十五,杏眼盈波,樱唇流丹,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特别是裹在烟霞羽绉雪白狐狸皮出锋鹤氅里,越发像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任谁见了都想在她脸上捏一捏。

    然而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怨愤破坏了这种玉雪可爱。

    她在恨什么,聂兰台当然清楚。

    这位表小姐因儿时顽皮,在腿上落了残疾,亲事艰难,原本是要跟萧淳誉议亲的,却因为她的意外嫁入,断了表小姐这个念想。

    赵月曋恨聂兰台,但聂兰台根本懒得看她。

    这个表小姐虽然又蠢又坏,但行事鲁莽,没什么手段。

    比起赵月曋,她的母亲萧氏才是一条真正的毒蛇。

    萧氏是安定侯的胞妹,萧淳誉的亲姑母。

    前世聂兰台被这条毒蛇咬过太多次,在她和萧淳誉的婚床藏许清玦画像,就是萧氏咬的第一口,而她那几个陪嫁丫鬟,几乎都丧命在萧氏的毒牙之下。

    虽然最终聂兰台手刃了萧氏,但架不住此时想这条毒蛇来,还是觉着剜心。

    站在她身畔的萧淳誉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身上突然爆发的戾气,目光微斜,看到她脸色苍白,额角沁汗。

    但还没等他转开眼,聂兰台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快得让他以为自己眼花。

    下一刻,聂兰台已经盈盈拜在老夫人童氏面前了。

    童氏是萧侯爷继母,一向跟随自己的亲儿子在外地任上过活,好几年不曾回京,萧二老爷外任期间无诏不得回京,童氏这次只带了儿媳妇包氏及几个孙子孙女回来,是专程为喝喜酒的。

    聂兰台上辈子和童氏等人没怎么打交道,谈不上亲近,因此按晚辈礼数给童氏磕了头,接了她的礼物,也就罢了。

    这童氏与萧侯爷素不相得,表面上维持着嫡母与继子的和气,背地里却对萧侯爷有诸多不满,连带对他的妻儿也看不顺眼。

    眼下见聂兰台来磕头,童氏便淡笑道:“孙媳妇倒是生得好模样,只可惜祖母穷,没得好东西给你。”

    说着让身边伺候的妈妈递上去一支金簪,通体平滑,毫无花饰,又细得跟针一样,虽说是赤金的,到底过于寒碜。

    萧侯爷夫妇两个脸上都有几分不好看,但也不好说什么。

    聂兰台笑容不变,让蓝鹊上前接了簪子,自己磕头拜谢。

    待她抬起头要起身时,童氏又道:“孙媳妇,你以前的事我也是听过的,过去的事便揭过不提了,如今你已成为我萧家妇,必得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切莫再做出那等腌臜事,丢了我萧家的脸。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童氏坐在上首,聂兰台跪在下方,童氏下巴微抬,双眼微眯,很有几分训斥叱责的疾言厉色。

    聂兰台以前苦苦追求许清玦的事满城皆知,童氏知道自不意外,长辈训导晚辈几句也是应当,只是在这个时候特地提出来,话又说得难听,着实太下新妇的脸面。

    聂兰台心里嘀咕,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

    萧淳誉睨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别处,丝毫没有要替她解围的意思。

    聂兰台知道他不待见自己这个新婚妻子,压根不指望他。

    萧侯爷和夫人姜氏倒是护短之人,已经沉下了脸。

    姜氏刚要出声,聂兰台已盈盈站起,唇角含了轻笑,不紧不慢地道:“不知祖母指的是哪一桩事?我不大不小也活了十八年,以前可做了不少事,究竟哪一桩是腌臜事,我倒不知。”

    童氏没料到她竟敢反过来问自己,不禁一怔,猛地一甩帕子,怫然道:“不知廉耻!”

    “祖母怎么恼上了?”聂兰台笑容不变,声线沉稳。

    “祖母既知廉耻,便不该在这样的日子为难孙媳。定要为难,也该说出个章程来,让大伙都听清楚弄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错在何处,再难堪些我也是心服口服的。祖母既不肯说,就别囫囵拿些‘以前的腌臜事’来糊弄人,究竟以前的事是什么事,此刻祖母若不说清楚,就想白叫我受呵斥,我断不依的。”

    童氏实没想到这新妇如此脸厚胆大,竟还会口口声声逼迫自己说出她以往的丑事。

    要想捡几件来羞辱她,脑中过了一遍,无非是些追着许三送礼、变着法子偶遇许三之类的女儿家家的小事,孟浪是孟浪了些,终究无伤大雅,亦算不得多逾越,更不能说是“腌臜”,沉吟半晌,竟无从反驳。

    她气得往案上重重一拍,“反了反了,才过门就敢对长辈如此摇唇鼓舌,简直忤逆不孝!”

    萧侯爷道:“那倒不至于,儿媳妇就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是个实诚孩子。”

    姜氏用帕子掩着嘴,上前往聂兰台背上拍了一下,假意叱责:“你这孩子也不懂事,长辈说你一句也说不得了,还不快向你祖母赔不是!”

    聂兰台便向童氏施礼:“我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冒犯了祖母,祖母若跟我计较,我就该死了。”

    童氏气得仰倒,指着聂兰台连说了三个“你”字,不住拿目光示意在座的族中长辈。

    奈何在场的本家亲戚皆是依附侯府过活,又见萧侯爷夫妇护短明显,且童氏刻薄在先,谁愿意这个时候出来替她说话,当下均当做无事一般,各自用笑话掩盖过去。

    聂兰台礼毕便不再理睬童氏,转身去拜萧侯爷和姜氏。

    聂兰台对他们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这对夫妇是真正的纯善之人,前世她被萧淳誉扔在侯府不闻不问,没少做出格之事来泄愤,但他们从未苛责她。

    等萧家本家的大小亲戚都到齐了,所有人移步正堂,两个婆子抬了敬茶用的小几过来,丫鬟捧着茶碗茶壶上前布置。

    聂兰台向公爹婆母敬完茶,改口喊了“父亲”“母亲”,又领了两人赏赐,后退几步,磕头拜谢。

    萧侯爷直接给了一个大封红,姜氏则赏了一对上等白玉镯子、两支嵌宝金步摇并一套极品金镶翡翠头面。

    蓝鹊和白鸽上前接过赏赐,满脸喜气地退到一旁。

    聂兰台刚要起身跟婶娘包氏见礼,后面收拾茶碗茶壶的丫鬟突然脚下一滑,连人带壶一起往聂兰台身上扑摔过来。

    聂兰台此时还跪着,那丫鬟离得近,又是从她背后猝然扑来,根本躲不开。

    她听到响动后本能地反手一推,撑住了那丫鬟。

    但丫鬟手中的茶壶就稳不住了,壶身一斜,茶水直接往聂兰台头上倾泻过来。

    聂兰台只来得及将头偏开,滚热茶水便毫无阻拦地从她后颈灌入,漫过背部直接淋到腰际,灼痛如割。

    蓝鹊和白鸽都吓傻了,却见聂兰台眉头一蹙即舒,深吸下一口气,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

    萧淳誉望着她一脸淡然的平静模样,眸色不觉深了深。

    女眷们的惊呼尖叫四起,姜氏脸色大变,扑过去扶着聂兰台,连声道:“可烫着了?可伤着了?”

    “混账东西!”萧侯爷气得怒目圆睁,“拖下去打一顿板子!”

    那丫鬟早已大哭起来,伏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侯爷饶了奴婢!求侯爷夫人饶了奴婢!”

    两名腰圆膀大的婆子立即撸起袖子过来拉人,那丫鬟痛哭流涕,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聂兰台笑着向侯爷道:“父亲,天冷手脚钝,做事多有不便,难免会出差错,我也没怎么着,就饶了她吧。”

    听了她这话,萧淳誉直接一声冷笑。

    聂兰台的名声如何,“骄纵跋扈、我行我素”八个字在京中谁人不知,如今装得这般温婉良善,也是好笑。

    聂兰台就站在他左下首,将他嫌弃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淡然笑笑,不着痕迹地转开脸。

    不是她故作大度,实在是这丫鬟与她无冤无仇,不过听命于人而已,背后的主儿没揪出来,即便打死她又有何用。

    姜氏拉着聂兰台的手道:“你还管别人做什么,你这孩子忒心善,自己都烫了还替她求情。”

    “不碍事,我就是打湿了衣裳,回去换身衣裳就好。”聂兰台含笑道,“这丫头也不是有心的,母亲,就饶了她吧。”

    儿子大婚第二日就对下人打打杀杀确实不太好,姜氏点点头,冲那丫鬟叱道:“就看在少夫人的份上饶了你,板子可免,饿两顿可免不了!”

    丫鬟捣头如蒜谢了恩典,被婆子带了下去。

    姜氏担心聂兰台受凉,让人去取了自己的织金孔雀羽毛缎斗篷来给她披上。

    等新妇拜见过一众亲戚、开祠堂上族谱之事完毕后,姜氏便命萧淳誉即刻带媳妇回去换衣裳。

    又叮嘱聂兰台:“今日就不要再过来了,天寒地冻的,你穿过湿衣,得在屋里焐一日才行。”

    聂兰台细声答应着,恭敬退下。

    出了荣安院,远远见得前面抄手游廊里有两个婆子正拉着方才那丫鬟往边上一座小院走,萧淳誉驻足看了片刻,大步跟过去。

    蓝鹊犹疑道:“小姐,我们要跟去吗?”

    聂兰台摇摇头:“世子有事,我们别去烦他。”当下和蓝鹊白鸽自行回了她住的蕙茝院。

    两个婆子见萧淳誉到来,赶紧低头行礼,那丫鬟吓了一跳,咚的一声直接跪下了。

    “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萧淳誉阴森森地盯着她。

    丫鬟道:“没、没有,是奴婢不小心……”

    “还敢撒谎!”萧淳誉喝道,“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故意滑倒的!世子夫人跟你有何仇怨啊,你要害她这样当众出丑?”

    那丫鬟又咚咚咚地磕头讨饶:“真的是奴婢……”

    话没说完就被扼住了喉咙,呼吸陡然困难,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说、我说……”

    萧淳誉手上力道微松,让她能把话说圆。

    “是表小姐……是表小姐让奴婢干的,奴婢的哥哥在勤国公府做事,奴婢要是不答应这样做,表小姐说就要寻个由头把哥哥打断腿撵出去,世子饶命,求求世子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淳誉眼中浮现浓浓厌憎,冷哼道:“她们母女俩的手伸得还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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