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君,前几日在街上遇到刺客,背后受了两箭。今听宫人禀,母妃身体抱恙,故而前来探望,跑得急了些,背后的伤可能扯开了。稍后包扎即可。”

    陆景辞的回答,高贵妃并不在意,她很清楚,他知道如何回答。

    陆斟笑了笑,“你们母子倒是感情深。一个呢,恨不得把天下的好都讨给儿子。另一个呢,不顾自己的伤也着急看望母亲。”

    他朝着陆景辞指了指,“你母妃这么多年照顾你,以后更要加倍孝顺,才不算辜负她的辛苦。”自始至终,不曾问一句这个儿子的伤势。

    对此,陆景辞已经习以为常。“是,父王说的是,儿臣受教了。幸得母妃养育,而今儿臣长大,应孝顺母妃,也应孝顺听命于父君。”

    *

    正值暑气,午后蝉鸣,枝华叶茂,给这清冷的院落添了一番生机。

    坐在妆奁前,梳云鬓,贴花钿的女子,正是白清苡。

    早上陆景辞派人来嘱咐,说是晚些时候过来,让苡姑娘不要出门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细致的装扮过了,她已非公主之身,这些贵重华丽的衣着装饰,已不再适用。

    看着铜镜中,那张精致的面容,她有一瞬的恍然,好似见到了大婚那日的自己。

    她下意识握紧手中叠翠梳,指尖捏得发白,手臂微微颤抖。

    “姑娘。”

    随着烟戎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白清苡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烟戎瞧着镜子里的那张容颜,感叹道:“姑娘真是漂亮。与王爷好生般配。”

    白清苡淡淡一笑,不语。心底有个嘲讽的声音发出,般配?偏生这有着公主身份加持的漂亮,都是你家王爷不屑的。

    这些日子来,自家王爷是如何待苡姑娘,烟戎看在眼里。即使人不来,还要三天两头地遣人送东西来。这王爷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烟戎拿过叠翠梳,“我帮姑娘吧。今个儿起得早,姑娘可闭目,歇歇精神儿。”

    白清苡应着,闭起眼。

    其实,自从见到五姐那日后,她都是辗转难眠。

    她疯狂想要和五姐团聚,可是在陆景辞眼皮子下莽撞,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一个万全的机会。

    一双云纹黑靴踏进,步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直到他站在一对主仆身后,烟戎从镜中才反应过来,想要开口却被自家王爷制止并示意她退下。

    他接过烟戎手中梳子,在云鬓梳着。看着梳齿穿过那柔顺乌发,心里被此刻的安宁填满。

    他记得旧日里,她曾说,这世间的安好,便也不过是得良人梳发画眉,长相厮守。

    身后传来幽幽的沉香味,白清苡了然,却假装不知。直到陆景辞手笨地扯下她几根头发,她才睁眼惊呼。见身后之人,立刻做惊讶状。

    “吓着你了?”陆景辞见她捂嘴瞪眼的模样,随即笑道:“可是弄疼你了?”

    白清苡收回吃惊的表情,浅笑嫣然,“只是没想到王爷来得这般早,有些意外。”

    “本王以为,苡姑娘会日日盼本王来此。”他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柔情,从怀中掏出一支铃兰金丝绕珠簪,动作小心插入她发间。

    白清苡垂首,双颊染上一丝绯色,“多谢王爷。”

    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全都落在陆景辞眼中,他抬臂,欲要揽上她的肩头。想来,她与自己已非往昔,便收回动作。

    “王爷,我同厨娘学了一道绿豆莲子薏米粥,此时正小火煨着,不知王爷可愿赏脸一尝?”

    “既是姑娘亲手所做,自然是要尝的。”陆景辞看她走出门外,左手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暗自思忖。

    旧日她不喜烟油味,不入厨房。即使做梨花酿,也是在偏院做。

    房门处传来脚步声,一抹粉色逐渐靠近。

    陆景辞看着她为自己端汤的样子,恍然如梦,似乎与旧日无二,心底划过一抹暖意。

    白清苡把碗送到他面前,“熬出了豆沙,口感正好。”

    他接过,舀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过几日中秋,街上会热闹些。若是院中无聊,可以带着烟戎去看看。”说话间,动作自然将碗放在手边的茶几上。

    白清苡当即明了,他仍对自己疑心,所以不敢吃。

    她温柔一笑,媚眼如丝,“不知王爷可得空陪我同去?”说完,舀了一勺,搁在唇边,轻轻吹着。

    陆景辞眼中深意渐浓,反问道:“苡姑娘可愿本王同去?”

    她颔首,浅尝一口,“不烫了,王爷。您尝尝。”说着,把汤勺递了过去。

    “离我近一点。”

    白清苡照做,勺子送到他唇边。

    他把勺子接过,按在碗中。下一秒,拉住她手臂,用力一扯,将她带入怀中。不待她反应,舌尖在她唇角点了下。玩味笑意直达眼底,“这里比勺子里的甜。”

    白清苡错愕,这般越礼的戏弄是先前不曾有过的。她觉得尴尬,幽幽道:“王爷,说笑了。”想要起身,被他圈得更紧。

    陆景辞修长的食指探在她下颚线上,好整以暇慢慢启口,“本王曾有一只心爱的百灵。关在笼中,日日莺声,很得本王欢心。但,有一日这畜生,趁着本王换水之际,直接飞出笼子。想知道后来怎样了吗?”

    白清苡摇摇头,她拿不准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明白百灵所指,还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愿意成为他的笼中雀……

    他挑眉,“不想知道?”

    “我何来想不想,任凭王爷讲不讲罢了。”

    陆景辞抚上她侧脸,拇指在她左颊上,来回摩挲。拇指上的扳指带来一丝丝凉意。“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本王倒是很期待苡姑娘可以帮那只百灵,想个好的结局。”

    不知是倦了,亦或者在白清苡在身侧,他得一丝安逸。他枕着她的腿,渐渐入眠。

    白清苡无法动弹,既不能把他的头从推下去,也不好唤他起来,只能保持一个姿势坐着。一个时辰,她坐得腰酸背痛。

    看着昔日爱人安然入睡的模样,白清苡的心很乱。

    她曾想过同他这般岁月静好,也曾执念让他生不如死。可是,那日见了五姐后,她忽然觉得这个仇再重要,也不敌她同五姐安度余生重要。

    只余这一个亲人,她想珍惜。不愿这世上,自己是孤独一人。

    思及此,她下意识抚上他额边,千言万语的纠缠,终究埋在心底。

    陆景辞,你我负了韶华,情断难续,无份向前,得此一聚,也该如愿了。

    他醒来时,屋内已是点了烛火。只见娇人垂首,已是睡熟。他温柔的笑着,盼时光停驻,得以与她相守。

    “苡苡,你辛苦了。”他心疼她,不论她是否真的失魂,这几个月她的确是委屈了。

    白清苡半梦半醒,她听到那句话,心底发酸,隐隐眼眶湿润。为避免他发现不妥之处,拧起眉头,口中哼哼两声。

    陆景辞起身,潺潺流水般悦耳之声洒在她耳边,“别怕,别怕,我在,苡苡我在。”他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得他这句安慰,倒是催发了她落泪的速度。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一片朦胧,擦了擦眼泪。侧首,对上陆景辞那双布满情深的明亮眸子。

    美人初醒,带着几分迷离之色,双目垂泪,惹得陆景辞心里发痒。他一直在忍耐,因心中疑惑未消除。可他此刻,摒弃了所有猜疑。拥她入怀,贪婪汲取幽香。

    白清苡垂在两侧的手,想要回应,又抑制自己的举动。马上就会解脱了,白清苡,过了今晚,你再也不用如此煎熬了。她在心里勉励自己。

    “我纳了你,可好?”

    这突如其来的重磅询问,让她有一时荒神。她朱唇一张一翕,瞳孔强烈震颤着,始终发不出一声。

    陆景辞察觉出怀中人异常,松开她。她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模样落入他眼中,也觉自己唐突,勾唇淡笑,“别紧张,等你想好了再回答。”

    一顿饭,两人吃得也是局促。

    白清苡为他换了几壶酒,并不多言。

    陆景辞看着心爱的女人,早已被迷了眼。口中的玉液加持下,他越发觉得自己飘飘然。

    他借着酒劲,要求白清苡与他行合卺之礼。

    她无动于衷,桌下的双手紧握着,指尖扎得掌心刺痛。

    “苡苡,你别气了。是我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举杯,举杯。”陆景辞说着,把她的手从桌案下拉了出来,掰开她掌心,强行把白玉酒杯塞到她手中。

    “你为什么不喝?你在气我,娶了别人,是不是?苡苡,娶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所爱只有你。我答应过,会娶你的。我都记得,你看,你怎么忘了呢?”

    陆景辞脸色润上一抹绯色,他斟酒,琼浆因他手持酒壶不稳,在杯外洒出些许。他把酒杯送到她唇边。“苡苡,喝了它。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他的醉语,让她觉得难堪、羞愤。她柳眉微蹙,打掉唇边的酒杯,冷声道:“王爷您喝醉了。”

    陆景辞不恼,凝视着她,失落地坐在她身边。“苡苡,我犯了很多错。我心里空荡荡的,我没有娘、没有权力,甚至没有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白清苡的心撕裂般的疼,珠泪滑落。她默默听着,不做任何反应,也无法回应他。

    他捧起她的双手捂在自己脸上,肩膀微微颤抖,喉间发出闷声。

    白清苡的掌心被濡湿。

    “苡苡,你救救我,我每天都在想你,却不知该如何安置你。我想,日日与你相伴,就同旧日一样。可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我害怕。”

    他停顿了下,明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人无数,可现在却同迷路的孩童般无助。“我害怕你不再爱我,我害怕你不在我身边。告诉我,如何才能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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