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末,颜娇一身宫女的装扮自文德殿出。因文德殿靠近皇上的寝宫,所以,夜晚值班的禁军自是比别处多排班了几个岗次。

    可巧,颜娇出来时,正是他们换岗之时,如此深夜,万籁俱寂,前前后后只有一名宫女在此,不免有些太碍人眼。

    值班的禁军金吾卫,立即将颜娇喊停,颜娇扮作娘子样,自是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对视,便学着娘子的扭捏样,低头垂眸行礼。

    “宫里的规定,入夜之后,宫女不得独自一人出入,有需至少两人以上结伴。女官们都交代过吧。所以,别拿你是新来的糊弄本将军!”为首金吾卫说着又上前一步,开始细细打量起颜娇。

    颜娇曾任职过金吾卫副将,所以,听此人说话的腔调,她便已在心中圈定此人正是不好惹的左千牛卫熊将军!

    此事有些难办,必须得想个完全之策才能应付过去,不然,依照他那刚直不阿的性子,她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要被扭送到掖庭局审问不可。

    颜娇脑中飞速旋转,假借皇后之口说给北静王送东西,岂不比新来的不知规矩更没有说服力?皇后已随圣上出宫探望诏王去了。再说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大晚上送?

    “说!”那人语气坚定,可在这空旷夜里,这一声喝,好比平地一声雷般,让见惯大场面的颜家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只见颜娇忙一矮身再次施礼,心内已然将允贤公主搬了出来,“回......”

    颜娇刚开了个口,还未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便听见不远处响起了内侍松年的呼唤声,道:“去了半日,怎么还杵在这儿?”

    “松内侍安!”

    在宫里规矩大如天,熊将军还未来得及抬目望去,仅是听声音,便已确定来人是内侍松年,忙小跑过去问安。

    “熊将军受累了。”内侍松年客气道。

    宫里谁人不知,内侍松年是圣上还在做王爷时便一直跟在身前的。他提个字,比别人说一箩筐话都好使。所以,不管宫内外的人,皆众星捧月般的供着他。

    “圣上刚回宫,老奴忙的前脚不搭后脚。这不派这没眼力见的奴婢传个话,半天不回信给老奴急的啊,只能亲自跑一趟。”

    “受累的是您呐!我们金吾卫如此严谨,也是为了圣上、阖宫上下的安全着想,既这么着我们巡夜去了,松内侍您受累了。”说完,熊将军大手一挥,将金吾卫带离这片。

    内侍松年不出一言,默默往前走着,颜娇跟在身后,忍不住问道:“松爷爷,诏王如何了?”

    内侍松年叹了口气,才道:“神医、御医皆言无事。”

    文德殿与立贤殿皆挨的很近,不到百十步便到了。颜娇刚要开口道谢,却见内侍松年自怀里掏出那支凤钗递给她,道:“宫里不光规矩多,眼睛也多。小将军是聪明人,莫要为了一时贪图,而误了彼此性命。”

    不怪松年说她,确实,是她没忍住。便道了谢,匆匆回去了。

    这一夜也是惊奇,颜娇入榻便沉沉睡去,梦中竟梦见一身穿皇后服饰的娘子同她说话。清晨梦醒,甚觉乏累,脑袋昏沉的厉害,明明记得和梦中娘子聊了一夜,却又怎么也记不起聊了些什么,只依稀忆起,端文皇后让她护住百里書......

    “小将军要做娘子啦!”云帆正在为颜娇理衣,见颜娇素白衣身下一片殷红。

    月事颜娇还是知道的,潭州时华珠曾来过,有前车之鉴她也知道应对之法。就是心情甚是不佳,因之前皇后曾打听过她的月事,得知她这般大了,还从未来过月事,她到现在还能忆起皇后那喜忧参半的无奈神色。

    颜娇清楚的知道,她还能相安无事又被别人恭敬有加的待在这皇宫大院里,完全是因为李修缘传出的那句,她能孕育大唐后主。

    如今月事已来,想来她会被逼和圣上最属意太子的诏王结亲吧。颜娇只觉眼前一片迷茫,一眼便望到了她的人生尽头。

    想来颜娇月事之事也瞒不住。

    圣上早朝会结束,便来安抚皇后,恰听皇后说起颜娇来月事一事,当即愁眉舒展开,喜笑颜开着说:“果然是极好的兆头,刚元日,就传来这等好事,真是天佑大唐。定要大赦天下,邀百官大摆宴席庆贺才是。”

    皇后、颜娇皆是无言以对,一个女子的月事竟比一人性命安危、比此刻紧锣密鼓备战突厥的万千将士的命还要重要。

    好在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圣上还听得下去李修缘的话,只见李修缘忙忙俯身施礼,道:“圣上万万不可大肆宣扬。这与突厥马上就要开战,还得得力武成侯。”

    圣上这人一点就透,武成侯的心思他明白的很,他从籍籍无名的王爷一路做成当今圣上,太明白权利对人是多莫大的诱惑。当即敛色,叮嘱众人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颜娇晚时腹痛难忍,这比拿刀割她一下还要难受。颜娇在榻,痛的直打滚。云帆手里握紧一个食盒走了进来,道:“我的小姑奶奶呦,良药来了。”

    颜娇一听还有止痛药,忙一个翻身起来,道:“快快给我,真真痛煞我也。”

    云帆笑笑,自食盒里端出一碗鲫鱼红糖羹!颜娇一噘嘴,道:“叔叔亲自做的?”

    云帆点点头,把手里的勺子递给了她。

    颜娇忍痛,坐下一口一口的喝那碗还热乎乎的鱼羹,只有百里書才能将这鲫鱼汤做的这般鲜美!

    “还有这儿!”云帆说着,将食盒最底层的一个汤婆子拿了出来,上面附了一层软软的棉花,云帆将它放在颜娇的小腹上,道:“不烫手吧?快试试有没有好受些?”

    软软的棉花,摸起来软乎乎的舒服,虽烫烫的,可又隔了一层棉花,温度传到肚子上的时候,竟觉得热热的,蒸腾着小腹的钝痛很舒服的感觉。

    “嗯,真神奇,不怎么疼了呢。”

    云帆趴在颜娇耳边小声,道:“你情郎准备的,还有呢,你听。”

    颜娇竖耳,竟隐隐约约听到有琴音传来。这一听就是百里書的作为,当时跟着晏楚师父学武艺,跟着百里書求学,唯有这琴、棋她做的太一般。

    可百里書从未放弃过她,直到丰州城破那一日,百里書还在教她抚琴呢。

    可颜娇更愿意听百里書抚琴,因为只有在琴音里,百里書才会流露出他的真情实感,每个琴音都包含着他对亲人离世的思念与哀怨......

    云帆收走食盒,边冲她眨眼、边打趣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颜娇粲然一笑,喝着鱼汤,手附在暖暖的汤婆子上,听着百里書思念的琴音。整个人开心的都要飞起来。

    寒冬腊月的夜里,颜娇不知道,百里書为了让琴音更好的传到颜娇的耳里去,竟在院里靠近立贤殿那面墙下弹了一整夜。

    颜娇月事来了七日,夜夜百里書的琴音相伴入睡......

    颜娇身净之后,圣上的旨意还是下达了,颜娇此刻才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将军,而是变成了诏王侧妃。而整个宫里都在紧锣密鼓的忙乎着,诏王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继任太子的事宜。

    颜娇的心意华珠是知道的,无奈册封诏书已下,此刻她已经是名义上的诏王侧妃。而且自从诏王受伤以来,华珠便再也没有进宫来探望过。

    颜娇怕华珠心里难受,便托李修缘带话,华珠回四字:君心依旧。

    颜娇便也不再纠结,华珠是知道她的,她也知道华珠,就算她变成了诏王的侧妃,可她依旧还是他两人,起码是华珠的兄长。

    诏王的伤势无碍,虽身中五刀,但却没有一刀伤及要害,为此颜娇与李修缘、卢骏都探讨过这个问题,如果是单纯的震慑恐吓,未免做的太过刻意,据说蒙面之人有五人之多,而当晚诏王身边只有一位素常跟随的侍从再就是还有马夫一名。

    五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对阵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人。只是伤及了皮外伤?最后一蒙棍,还是将诏王打晕,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时颜娇便道:“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死诏王,而是以此震慑他人!”

    “不会是燕王、明王!他们两个对付先太子可谓是有勇有谋,以绝后患的狠辣手段,不可能现在天赐良机围住了诏王,却只对他是个不痛不痒的震慑?震慑诏王什么?震慑他不要觊觎太子之位?那还大费周章的惹火烧身干嘛?得不偿失,这次绝不是他们二人的手笔!”李修缘道。

    颜娇、李修缘都对诏王这次遇袭发表了看法,却迟迟不见向来政治思维敏捷的卢骏发言,颜娇不免心中犯嘀咕。还像在潭州那般,用肩膀头撞了他一下,道:“咋了,不像你的风格!别是还有什么惊天大秘密,没告诉我俩吧?”

    卢骏狐疑,这才道:“我也正纳闷,在想会不会是阿史那卓然对大唐的威胁?”

    “怎么讲?”颜娇白他一眼道。

    卢骏一本正经的道:“就是谁做大唐的太子他就杀谁!”

    “不可能!”颜娇一脸不置可否,道,“若我是阿史那卓然,来都来了,不杀个百八十人,怎么能叫来了呢?”

    “哦,呀,这样啊!那不会是诏王自导自演的遇袭吧!”卢骏漫不经心道。

    一时,颜娇与李修缘皆沉默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若是他自导自演遇袭事件,目的呢?就为了给那些在暗中伺机想要对他下手的人来个措手不及?他好先发制人的借圣上之手除掉他们?

    “不愧是有实战经验的卢刺史,断过案,一针见血,利高者疑!如今圣上可不光是禁了燕王、明王的足,而是连带着先太子的怨气一股脑的清算在他们身上,算是彻底斩断了他们谋反的羽翼。高,这招实在是高!这苦肉计演的,兵不血刃的就把这两个混蛋解决掉了,实在是佩服。”李修缘不由的发自内心的敬佩道。

    颜娇则是不由咧开嘴角,若真是如此,她到欣慰诏王这个曾经让华珠欺负哭的小狼崽子长大了,若诏王对华珠初心不改,那华珠的后半辈子,她也就放心了。

    颜娇喜道:“他若伤好了,我高低敬他一杯。”

    卢骏趁机道:“何来敬他一杯,照这趋势下去,不日得喝交杯酒了。”

    颜娇与李修缘面面相觑,二人此时的心情皆是如咽了鹅毛般,令人作呕。

    卢骏倒是不知道颜娇与李修缘之间藏住的秘密,便趁机道:“我家又不在长安,我又银钱有限,使唤不动那些见钱眼开的兵吏。不若先把你家护院的壮丁借我几个,我最近正谋划抓捕之事,此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呐!”

    颜娇忙道:“是上次提的那个人?”

    卢骏点头,道:“我私下找了一个要好的走私商,如今正跟他商洽呢。怕他有后手,我借点人用用,以防万一。”

    “这,自然得借!”颜娇忙替李修缘答应下来,实则心里盘算的是让沉沙他们一伙扮上,毕竟他们的武功活可比一般护院好太多。

    颜娇与他们两人议事完毕回立贤殿刚喝了口茶,云帆便和她说,允贤公主一直在主殿等她。

    颜娇纳闷,道:“等我作甚?”

    云帆压低了声音,道:“我刚从皇后身边的宫女问出来,褚柏霖怕是要悔婚。为了皇家颜面,圣上与皇后商议,要将允贤公主嫁给李博士。”

    颜娇听闻,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急忙问道:“哪个李博士?”

    “你哥哥,李修缘呐!”云帆不以为意道。

    颜娇听闻不由跌坐在榻上,云帆过来扶,颜娇趁机拉住她的手,道:“我与李哥哥刚散,若他知晓此事,不会不提,你快去寻他告知他,他此刻应是当值。”

    眼见云帆奔出,颜娇才又理了理衣襟,踏出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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