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松年的帮助,颜娇可以不用借送饭小宫女的光,便可单独与百里書相处一刻钟的光景。

    虽有了特许,但亦不可明目张胆的拾掇物件进去。云帆被允贤公主请去一整天都不见回。颜娇没法便决定亲自缝一床棉薄被,明日再去文德殿就偷偷裹在宽大的裙中,如此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在颜娇印象中,还未曾见百里書这般大病难堪过,就算是他的喑疾,百里書亦是焚香沐浴,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见她。所以,脑海中是一点儿也不敢回想百里書榻上惨不忍睹的模样。否则,那钻心的疼痛就会一次次的湿润她的双眼,令她看不清针脚。

    不难想出百里書这次病重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她。若只是风寒还犹可自欺欺人,可那双冻伤的手,却狠狠地戳进了她的心窝子。

    现在回想起她月事那几晚听到的百里書的琴音,她还在想,莫非叔叔是上屋顶抚琴的?不然,声音怎会如此真切的传过来。

    今天在文德殿,颜娇还匆匆扫视一眼,院中东北角的小亭子中还设有香案......

    云帆应是早知道此事,她的心偏向百里書,定是替百里書有所隐瞒。回来,定要好好问问她才行。

    颜娇正兀自想着,听见门开了,边擦眼泪边要开口。却不想回来的不是云帆,来者竟是小桃女官。

    小桃女官每次来都不是空着手,只见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案上,又打开取出里面的栗仁糕点,道:“良娣快些尝尝看,这是今日诏王托内侍送来的。皇后娘娘特命奴婢给良娣取来些尝尝。”

    颜娇不疑有他,放下手中的针线,取来尝了一块,道:“确实好吃。”心中思忖,应是和在允贤公主那边吃到的是同出一家。

    小桃女官送完东西倒是不着急走,看颜娇拿着针线,便问道:“良娣这是要做什么?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和皇后娘娘提,自当给良娣送来。”

    颜娇笑道:“啥也不缺,我在这立贤殿被你们伺候的武艺都生疏了。我就是体热,盖不住厚被,想动手改个薄被子。”

    “良娣娘娘何来亲自动手?既是想要薄被,内务府也是有的。天色还早,不若我现在就去取一床来,给良娣用。”

    颜娇本意拒绝,可又想自己极少做过女红,怕自己白白忙乎一晚上还改不出一张薄被,岂不百里書就要挨冻一天。便又欣然同意了。

    “我要很薄又保暖那种,最好能取个四五条来。”颜娇道。

    小桃女官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进言道:“皇后娘娘说,库铘族曾进贡过几张成年大虎皮,绒短轻薄但保暖性极好,盖在身上一张胜过五六床被子。”

    “既是这么好的东西,怕是早已被赏赐出去了吧?”颜娇道。

    “确是!眼下娘娘那边就有一张。是当年库铘族进贡时,圣上所赠。”

    “姐姐今日说的话倒是让我好生摸不着头脑,可望而不可即之物,小桃姐姐提来何用?”颜娇有些纳闷道。

    小桃只是莞尔一笑,道:“良娣好福气。皇后娘娘命我来请良娣过去一叙。”

    皇后不是没请过颜娇,如此话里有话、明里暗里的特请一叙倒是头一遭。不免让颜娇生疑惑。

    究竟是何事要值得皇后如此?

    寝殿里,皇后坐在案后,案上还放着叠着整整齐齐的虎皮。

    颜娇见礼,小桃女官便出去了。皇后伸手唤颜娇近前,道:“摸摸,是不是光滑舒适!”

    颜娇伸手摸了摸,道:“确实不凡。”

    皇后笑容和蔼,道:“送与你。”

    颜娇确实很想要,但无功不受禄这回事她还是分得清的,便道:“娘娘是想交换?换什么?”

    “算不得!只是想跟你谈谈。”皇后敛了笑容,平静道。

    颜娇不知皇后要跟她谈什么,便不与答话,静静等候。

    “你可听过端文皇后的事迹!”皇后问。

    颜娇不想欺瞒,便道:“听过一点儿流言蜚语。”

    皇后扯了扯嘴角,无奈道:“确是流言蜚语。逝者已矣,我妄自菲薄,是我罪过了。“

    皇后顿了顿,双手合十道:”前尘往事谁又说得清呢,更何况我还是个旁观者。圣上与阿文姊虽算不得青梅竹马,确是相伴、相恋、相爱于豆蔻韶华。纵是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可天下大势在前,圣上帝位不保,在权势面前,纵是再爱的女人又有何用?不还是拱手送了人,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变成了质子。”

    皇后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他恨百里書,因为他的存在会时刻提醒他的懦弱无能,向世人张示着他这辈子最屈辱、最黑暗的那段历史。所以,他将自己全部的愤恨、耻辱都转嫁到百里書身上。他负了阿文姊,还想再杀了她的儿子,他就在这种矛盾中不停地挣扎,才锁了百里書一年又一年。他们两人的父子关系,从一开始便是孽缘。”

    颜娇听着,心却有些慌乱,皇后今晚和他谈的是百里書?为何要和她谈百里書?难不成,皇后知道了她与百里書之事?

    敌不动我不动!颜娇心下打定主意,打死不承认。

    皇后依旧笑的和蔼,道:“你现在为诏王良娣了,我知道你不真心嫁于他。我作为他的母亲也不强求。就像当初他娶华珠一般,只要我的老幺开心就好。可现在,我的老幺要成为太子了。各方势力定是对他虎视眈眈。因为李博士的预言,咱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皇后说着拉过颜娇的手,道:“咱们相处日久,彼此应该对对方都有些大体的了解。你性子刚毅,却也圆滑精明,恩仇快报,是个性情中人。我年少在家时,曾梦想做名侠女,仗剑走四方,扫除世间不平事。终是年少痴话,如今,我的归宿,活着便是这皇宫,死了便是那皇陵。”

    “皇后?”颜娇也不知该问什么,便念了一句。

    “你觉得我这个皇后做的如何?”

    “您是我见过最最和善之人。”颜娇道。

    皇后笑笑不语,喝了口茶唤道:“小桃,把这张虎皮毛毯送去给北静王。”

    小桃女官自屋外进来,端起盛放虎皮的托盘便施礼退下了。

    “皇后,您今晚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做什么?”颜娇道。

    皇后别有深意的望住颜娇,颜娇自皇后的眼神里,看到的可不止是和善,还有坚韧与果敢!这让颜娇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是自己一直看错了皇后?

    皇后没有答话,而是松开握住颜娇的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深色的木案上写了两个字:弑君!

    这着实令颜娇震惊!她有些难以释怀的看看皇后、再看看皇后写下的那两个字!

    话说颜娇是比较恨透当今圣上!心里也不止一次的诅咒他死!可帝王的死,怎会同她扯上关系?

    当今圣上虽然做过一些糊涂事、任人唯亲、放任党派之争、赏罚不分明、迷信玄学......可是个人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毛病,更何况还是个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圣上。

    所以,颜娇下不去手!在她的心目中,她可以杀元仁载这样的奸佞之臣,也可以手刃通敌卖国的褚荣武之辈,但作为一个人,极其平凡的人,她有何资格敢去屠龙?

    颜娇瞅着明净案上的茶渍早已干透了,那两个字虽没了,可它们却深深印到了颜娇的脑海里去。

    她不明白皇后为何要杀圣上?现在就差一纸昭告天下,元月十五,举国欢庆之日,便是诏王立任太子之时!无非就是等圣上西去,太子继位,不也用不了几年了嘛!何苦要做这等诛杀九族、弑君谋逆之路?

    “皇后不想诏王做太子?”颜娇问道。

    “我不想可又有谁会听?”皇后无奈道。

    颜娇心里嘀咕,那便是诏王想做未来的圣上呗!

    “你今日吃的栗仁糕,便是诏王给我的答复。既是以身犯险,他也是铁定了心要坐上那个位子了!”

    不难看出,皇后眉宇间的忧愁!

    “我的大儿死了。圣上的亲儿中,首排北静王,若是他不曾喑疾,或许还可争一争,解了我现下的危机。燕王这孩子,本心还是好的。就是没主见,逞的又是莽夫之勇!极易被人挑唆。若他为王,可保我们母子平安一生。可早年间我与郑妃结怨颇深,以我对郑妃的了解,她定不能容我们母子苟活。明王更不行!他那人阴险狠辣、睚眦必报,若是他,我们母子当场便横死了。”

    皇后分析的透彻,颜娇心里也是这般思量,选来评去,符合一位明君的人选只有诏王。

    “所以,娘娘是在帮诏王扫清前路?”颜娇道。

    “若是这样事事都要做娘的帮衬的郎君,他这太子不做也罢。”

    “那皇后这是何意?”颜娇用手指在茶渍干掉的案上敲了一下。

    “他若活着,太子的新政就晚推行一天,天下百姓就多一天被鱼肉!”皇后大义凛然道。

    “皇后,我原以为您有如此胸襟,定应该知道,无论明君在位,还是暴君专制,苦的始终是天下百姓。”颜娇幼时一路乞讨才得以见百里書活命,若她孤苦无依,早饿死在街头了。颜娇又做过潭州刺史,深知百姓生活凄苦。

    “不为天下百姓,那你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下。难道你想嫁给诏王,安心做一个良娣?更何况,一女怎可嫁二夫呢?”

    颜娇惊觉,皇后说话也有些急了,如此语气,不难让颜娇听不出威逼利诱之势。

    “李博士所言玄学命理之事,我自是不信。若事成,可放小将军自由之身。天高海阔,就算不是大唐境内,只要你......们想去,我竭尽所能办到。”

    事情发展的太快,颜娇从未想过皇后贤良淑德的面孔下还有这般心迹,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期。

    正当颜娇不知如何作答时,殿外响起了小桃女官的觐见之声。

    皇后便让小桃女官进来回话。

    “回禀皇后娘娘,送去了。眼瞅着北静王恢复了些精神。王爷还让奴婢带话给皇后娘娘。”小桃女官说到这,便卡壳了,抬眸瞅了瞅皇后。

    在得到皇后同意的暗示下,小桃女官便继续道:“莫要为难吾家小娇。”

    皇后听闻,脸色倒是没有变,依旧笑的和善,笑曰:“这書郎,就是随了阿文姊,会疼人。时候不早了,我今日同你说了这么多。确实你要同他商量商量的。这毕竟关乎你们两个的性命与...前程。”

    颜娇回到住处,云帆已在房内,见颜娇有点儿魂不守舍,便停下手里的一片狼藉,忙忙上前,道:“小将军这是怎么了?”

    颜娇抬头,刚要开口质问一番,但皇后的一席话,早已弄得她心烦意乱,遂也没了责难之心,道:“无事,累了一天,跟紧睡吧。”

    颜娇一夜无眠。次日清晨,云帆照例还是被允贤请了去。

    颜娇好不容易熬到能与百里書相处的时刻,见百里書的精气神确实好了很多。神医上官明配的这药真管用,昨个儿还不能动,病恹恹一丝气力也无,如今倒可以坐起身来,半倚在榻边,虽面容憔悴消瘦,却看着让人安心。

    颜娇在给百里書仔细的涂抹冻伤药。又用油纸将两只手包好,道:“不让人省心,昨晚是不是动笔写字了?”

    百里書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枕下。

    颜娇伸手过去,拿出一堆纸,字写的有些潦草,颜娇看着也有些吃力,她不知,这是昨夜百里書用嘴咬住笔杆写下的。

    寥寥几页纸,怎写的出这些错综复杂?所以,百里書只捡最重要的写:后独欲取而代之。无论小娇做什么决定皆可。

    “可皇后知道我们的事了?”颜娇道。

    百里書微抬了下巴,示意颜娇翻看下一张。

    写:后耳目众多,丰州事早已知晓。后不会宣扬出去,现在她有求于你我。

    颜娇看罢,皇后的和善在她的心里碎了个稀里哗啦,这也让她感受到了深深的茫然,偌大个皇宫,她还能信谁?

    “我们要帮皇后吗?”颜娇没信心的问道。

    百里書眼神温柔,抬了抬手,让颜娇看下一页。

    写:你若想帮,我们便拼手一搏。若小娇不喜这些争斗,待我身好,咱们远走高飞。

    “真的,真的可以抛下一切?”颜娇有隐隐的害怕,她担心事与愿违,更害怕百里書会受到伤害,毕竟她爱百里書至深,宁可她死,亦不想百里書死。

    百里書抱住颜娇,两只油纸包手轻轻的抚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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