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祁末年,四方诸侯起兵叛乱,一路从封地攻至南祁国都。南祁国主领兵奋战至死,仅一日,昔日繁华引人向往的都城血流成河,成了一座鬼城。最先进城的魏侯入主皇城,发兵镇压其余三方叛乱,自此,南祁灭北魏出。魏帝登基当日同麾下大将宋智比肩而坐,对外称要与之共治天下,亲如一家。

    十年来,宋家在朝堂呼风唤雨,渐成一方势力。

    北魏十年,街里乡间皆知宋家来了个表姑娘,凡见到这位表姑娘真容的无不夸赞其样貌,不过一日功夫,宋家表姑娘生得惊为天人之事便流入了宫墙之中,而此时的宋家人并不知晓,正在厅中会见这位表亲。

    “我苦命的孩子,怎么你娘就丢下我们娘俩儿去了呢!”

    宋家老太太一身上好的云锦折绒缎子被泪湿,花白的发间别着几支成色极佳的翡翠簪子,额前的抹额上缀着颗鹌鹑蛋大小的翡翠珠子,怀中搂着的姑娘衣着素净,头上只戴了朵白色的绢花,不是那位表姑娘又是谁?

    她一哭,这位表姑娘也哭,声音带着几分稚嫩,更惹得一屋子人泛起泪来。

    “母亲,容丫头好不容易才从她那混账爹手里逃出来,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伤感起来了?”

    宋老太太这才想起这桩孽账,她擦了擦眼泪,想起亡女那可怖的遗容不禁又落下泪来。怀中的孙儿还在低低抽泣着,宋老太太看着她衣袖下隐隐漏出的青紫,眼神狠厉起来:“叶忠那个混账东西,老身将女儿托付给他,他却如此对待我的明儿!可送官处理了?”

    “自是不劳母亲叮嘱,已经送官了。媳妇儿给看守的交过‘关照钱’,定叫他在里面好好享受一番。”

    宋老太太爱抚着外孙女的秀发,满意地点头:“还是老二媳妇儿会做事,明日我要亲自登门拜访京兆伊夫人,让她好好给咱们评评理。老二媳妇儿,就你陪我去吧。”

    她给怀中的人儿擦了擦泪:“你音妹妹同你年岁相仿,这些日子就先委屈你和她挤一挤,待下个月新绣楼建成,你就可以搬进去了。你表哥舅舅们还在职上,晚上再见也不迟——老二媳妇儿,先带容丫头回去休息。”

    叶容盈盈朝她一福身,用帕子掩面轻咳了两声,随着二房众人离去。

    “这孩子怕是有些症病在身上,老大家的,你晚些时候传府医去给她看看。”

    宋家花钱如流水,每位姑娘出嫁前都有一栋独立的绣楼供其居住,宋音的绣楼分上下两层,一楼左右面各有一处厢房用以待客,叶容就被安排到了左面。

    “乖孩子,我一见了你便喜欢,恨不得当成女儿来疼,因此有贴己几句话要交代你。”二夫人握着叶容的手坐下。

    “舅母请说。”叶容朝自己身边伺候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二人退了出去。

    “府里姐妹众多,都是些好相处的,你可多与她们走动。只是——你的两位表哥,却都是些不成器的孽障,说话做事没个轻重,你要避着些他们,别叫这两个混账给冲撞了。”

    叶容垂眸轻笑,看不清情绪:“舅母说得哪里话,我一介女子,自然同姐妹一处。”

    见她上道,二夫人待她更亲切了,见叶容两手腕空荡荡的,就要把自己手上的镯子褪下来给她戴上。

    “舅母不可,容儿初来乍到,怎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您快收起来吧!”

    “给你就收着,容丫头以后就把这当家住,衣食住行有什么短缺的记得跟舅母讲,有什么想要的也只管提,舅母还有事,就先走了。”

    二夫人将镯子硬塞进她手中,便离开了厢房。叶容看着手中的玉镯,将手指慢慢收紧,心下一动,玉镯便被碾成了粉末。

    “可惜了这镯子。”

    窗户被人掀开,来人相貌与叶容有五分相,生了一张笑脸,正做小厮打扮。

    “贼人的东西,我怕用了烂手。”

    叶容冷冷一笑,眼中深得见不到底。

    “宁儿,如何?”

    “宋家女眷们都应付过来了,只是那狗贼和他的龟子龟孙们不在府中,等他们回来只怕还要应付一番。兄长放心,我不会暴露的。”她朝着祁安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祁安叹了口气:“我有时在想,这样执着于南祁的灭国真的是对的吗?百姓并不在乎谁是站在权力最高点的那个,他们要的只是安稳的生活,一直过不去的只有我们罢了。”

    叶容看着他,脸上的笑怎么也提不起来:“百姓确实只想要眼前的安稳,可如今的世道,他们又何曾安稳?比起现今这位皇帝,我南祁才是最合百姓心意的那一朝。”

    外面响起敲门声,祁安从窗口翻了出去,叶容收拾好了情绪,轻声道:“请进。”

    “母亲猜你一路舟车劳顿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命我让人端些点心送来。”

    来人是宋二姑娘宋音,她长相姣美,瓜子脸柳叶眉,眼如杏花入水,泛着微波,粉唇不点而红,微微嘟起。

    “音妹妹。”叶容朝她点头致意:“叨扰了。”

    宋音穿得娇俏,一身缎面绣兰的料子,发间的簪花点着几颗价值不菲的东珠,面上略施粉黛。本身就是这绣楼的主人,宋音施施然坐下给自己倒了茶水,她把玩着杯子打量叶容。

    “音妹妹?”

    宋音咬了咬唇,她自出生起便是这府上最受宠的姑娘,如今突然冒出个表姑娘,一来就要和她平分祖母身边的位子,宋音如今瞧她哪哪都不顺眼:“你如今住在我这,平日里安分点,别给我惹麻烦,你虽是明姑母的女儿,到底是个客人,祖母疼你不过是看在明姑母的份上,你别看不清。”

    叶容瞧了她一眼,低下头来:“我自是不敢与音妹妹争的。”

    “知道便好。”

    晚间宋家的男丁陆陆续续回了府,一大家子人在厅中话家常。

    “老爷子,这便是明姐儿的孩子,容丫头。”

    宋老爷子如今是国公爷,在朝中少有能与之相比的。权势养人,叶容看着如今气色正好,荣光焕发的宋老爷子,不禁想起当年他将利刃插进南祁宗亲体内的狰狞。

    “容儿见过外祖父。”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应了声,对这个外孙女并不热络。

    宋音习以为常,她这个祖父瞧不上女儿家在京中都是有名的,不然也不会放任明姑母嫁给那样的人。她看了眼抖了抖身子的叶容,顽劣的弯了弯唇。

    “容丫头,这两个是你大舅舅二舅舅。”

    宋家老大老二分别任于户部礼部,执掌着北魏的国库出入,也是因此宋家才能挥金如土,大手笔地修建绣楼。

    “这几位是你的表哥——光宗光祖光嗣,还不快来见见你们妹妹。”宋老太太倚坐在太君椅上,手里捻着柄团扇招呼认人。

    叶容依着礼数同几人问好,头顶传来一束过于明显的视线,叫人难以忽略。

    “三表哥。”

    视线的主人正是二房三公子宋光嗣,宋光嗣生得俊郎,眉眼间皆是多情。听见叶容叫自己,宋光嗣一连应了几声,就要上手将福身的叶容扶起。

    “咳咳咳!”

    顶头老爷子的咳嗽声把宋光嗣从浮想连篇中拉回来,他忙收回自己的手。

    “用饭吧。”

    宋国公府的规章制度,行坐礼仪皆是比照着北魏皇室的规矩来复刻,北魏皇室又是照抄的前朝南祁的规制。前些年这件事被百姓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讨论,北魏皇帝自觉皇室颜面受损,还特意为此事立法设刑,但凡百姓有议论皇室的行为被举报到官府,便要先打二十板子,再割了舌头贬为奴籍。这法子虽然残暴,却立竿见影,不过半月时间,京中再也没人敢提这件事,都城外的矿山平白多了一群不能言语的哑奴。

    叶容看着众人东施效颦的样子,心底冷笑。

    “老爷子,我想着派些人去幽都县一趟,把容丫头的籍贯从叶家调到京中来,你瞧着可行?”

    老爷子点了点头,难得的多说了句话:“到底是我宋家的后辈,调回宗堂吧。”

    大人说话,叶容这群孙辈是没资格插嘴的,坐在她边上的宋音努了努嘴,看了叶容一眼,气声道:“高兴吧?自此以后你可就是宋家正经姑娘了!”

    叶容没空理她,宋家人丁众多,又分男女尊卑,宋老爷子和一众男丁坐一桌,宋老太太跟两个儿媳妇儿一桌,二房有个还不满六岁的小公子也算在宋老太太那桌,而府中的姑娘众多,除却嫡母所出的大姑娘,二姑娘,还有一众小妾姨娘生的七八个姑娘,有些年龄尚小,同生母一起单独吃,年龄大些的便坐在席上与叶容一桌。宋老太太一生所育有三男两女,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席上,唯有三老爷年前摔断了腿,又大病了一场,在房中用饭,而三夫人需要服侍夫君,自然也不在席上。

    二夫人是京兆伊的女儿,又育有三男一女,在一众夫人中地位最高,她身形丰腴,眼含微波,红唇微扬,正笑着服侍宋老太太。大夫人是右相薛家的女儿,头进门两年也算是风光无两,可惜后来薛宋两家闹掰,她的地位也就尴尬起来,她长得素雅,脾气也平和,这么多年的不顺导致她有些郁结于心,眼下淡淡的乌青怎么都遮不去。

    叶容收回了视线,看向宋音:“音妹妹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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