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灵领罚的消息冉玉真一早才知,赫连朔正与她一同用早膳,达野进来禀告说院里的侍女领罚后下不了床,大夫说得有半个月不能进屋里伺候了。

    冉玉真闻言吃了一惊,昨夜她正值迷糊之际,根本没注意赫连朔发落侍女。

    她望向身旁的赫连朔,他正慢悠悠吃着面饼,达野的话未叫他动作缓上一分,待放下碗盏,才慢悠悠开口:“你选个合适的先调来当差就是,规矩要先教齐全,再有犯了忌讳的,打死不论。”

    “是。”达野领命退下。

    见冉玉真一动不动看着自己,赫连朔扬眉。

    “不知那位侍女犯了王爷什么忌讳?”

    赫连朔想起昨夜她瘫在枕上昏沉的模样,漆黑的发丝沾了汗如水草般蜿蜒在雪白的颈间。那时,她自然没有那个心力注意他为何处罚侍女。

    他不欲细说,榻上她总含羞带怯的,若教她知晓有人暗中窥探,只怕日后更放不开。

    赫连朔含糊道,“不敬主子,打二十棍已经是念在初犯才开恩,若是再犯,必是留不得的。”

    冉府治家严明,家中管束仆役的规矩颇多,但因是绵延几代的世家大族,主子身边侍候的多是从小入府的家生子。规矩熟稔不说,还有几代积累下的主仆情分。

    因此,冉玉真从前在家时从没亲见过打杀奴婢的事情。

    她听赫连朔只道“不敬主子”这四个字便要打二十棍,不由心惊胆战。想着赫连朔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爬滚过的,怕是不把一条人命看得多重,面上不禁罩上层苍白之色。

    赫连朔不知冉玉真心里转过的念头,却瞧出她面色不好。往她碗里瞥了眼,压根没动几口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怎么不好好吃饭?”

    话音落下,顺手夹了几片牛肉放在她碗里。

    冉玉真早上并不习惯沾荤腥,但这牛肉是她房中嬷嬷做的,与时蔬相和调味,吃起来十分鲜嫩爽口。

    只是她此刻吃起来,有些食之无味罢了。

    她心神不宁,勉强将口中牛肉咽下,抬眼看向赫连朔,“王爷有什么忌讳,不妨也同我说一说,我怕自己哪天犯了错惹王爷不高兴,也领罚军棍或者被打杀出去。”

    赫连朔看了她一眼,倒没不高兴,脑子只浮现一个念头,她这么瘦弱的身子,好好养着都这么娇弱,昨晚几下便吃不消了,军棍哪里能治得了她,怕是打不了两棍子人就没了。

    “你如今这样就很好,犯不了本王的忌讳。”

    见冉玉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仍看着他,赫连朔忍不住动了动喉结,想起她昨晚上也是这么看着自己。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蹭了蹭她的脸颊,又补充了句,“不过你要听话多吃些,多吃肉养得再结实一些才好。

    每天像小猫似的,就吃一点儿,叫人瞧着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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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朔在晌午前入宫拜见赫连吉耶。

    还在先前的那座僻静宫殿里,赫连吉耶瞧着倒是比前几次状态好了些许。

    他并不避讳在赫连朔面前用药,赫连朔眼见他将一碗暗红色的汤药慢慢喝完,等内殿众人慢慢退出去,才说起今日的来意。

    赫连朔略去了石沱寿宴上的事,只提了昨日严尚书带着女儿到自己府上有意让自己纳他女儿进府一事。

    鲜真重臣府上都埋着赫连吉耶的耳目,石沱寿宴上发生的一切传入赫连吉耶耳中或许都不消一个时辰。

    果然,赫连吉耶听了并没有再追问一句前因,只是道:“为父先前已同你说过一次,想要鲜真的皇权稳固,中原的世家大族是必须要笼络的重要势力。杀,是下策,如何能杀尽天下世家?唯有诚心笼络。联姻,是再自然不过的手段。”

    顿了顿,“当然,究竟收不收这严家小姐,还是靠你自己做定夺。这同你明媒正娶王妃相比,不过是件顺手的小事,为父自不会逼你。”

    赫连朔默了片刻,心中已有了决定。

    赫连吉耶拍了拍赫连朔的手,“你去桌案上将红绸裹着的两卷纸轴取来。”

    赫连朔依言照做,取来展开一看,两卷纸轴却都是女子的画像。

    一位着红衣一位着绿衣,平心而论,都是极漂亮的女郎。

    其中,那位着红衣的女郎骑着一匹白马,神采飞扬的姿态俏生生跃然纸上,带着一股睥睨众人的傲气和高贵。

    赫连朔眼神扫过两幅画卷的右下端,那里署着画卷上两位女郎出身的部族。

    红衣女郎来自丘穆氏,青衣女郎则来自贺狄氏。

    这两个部族是鲜真古八部发展至今实力仍相当雄厚的两个姓氏。在赫连吉耶南下征战以来,也都提供了不容忽视的助力。

    就拿丘穆氏来说,这是鲜真仅次于赫连一族的古老贵族姓氏,作为赫连吉耶最大的军事盟友,深得倚重信任。丘穆一族军事将领辈出,入京后赫连吉耶在不少重要的位置上都安插了丘穆氏的族人。

    画像上的红衣女子正是丘穆氏族长丘穆单唯一的嫡女,在家中备受宠爱名唤丘穆容,年十六。

    而贺狄氏同样也是鲜真八大古老贵族姓氏之一,这个部族相继出过几任声望隆重的大祭司。作为古八部最有钱的氏族,在赫连吉耶决意南下进攻中原时第一时间提供了资金支持。如今江山已定,赫连吉耶有意与贺狄一族亲上加亲,稳固两组友好的同盟关系。

    画像上的青衣女子是贺狄氏族长贺狄犰的独生嫡女,贺狄瑛。与赫连朔年岁相当,年方十八。虽已过了草原上女子谈婚论嫁的最好年纪,但若非贺狄犰一早就在筹谋如今这样的婚嫁场面才强留独女到现如今,贺狄瑛早被上门求娶的贵族们迎娶回家了。

    换言之,如今赫连朔的王府或迟或早都会有贺狄瑛的一席之位。

    赫连吉耶旁观赫连朔对着两幅画像脸上平静无波,瞧不出半分是欢喜抑或是厌恶的情绪,不由暗叹。

    他于自己这小儿子的婚事上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前几年因着四处征战刀剑无眼的缘故,鲜真贵族们都不愿拿族中贵女的婚事来赌,加之赫连吉耶有心叫赫连朔先建功立业,此事才拖到现在。

    而赫连吉耶自胸口中箭迟迟不愈后,时常心绪不宁,恐怕再恶化下去将不日归西。除了暗恨恐怕无力再治理这大好河山,盘桓在心头最多的便是赫连朔的王妃人选。

    他派出心腹远赴草原,虽说是暗调鲜真每一族的贵女,但也有教有心人配合这场婚事的意思,所以这事办的即低调又颇为明面,可以说很是顺利。

    心腹带回的鲜真贵女画像和风评记载,赫连吉耶都细细翻看过,最后挑选出了两位女郎,丘穆容和贺狄瑛。

    于家世、外貌、做事风评等方面相较,再无人能出其右。

    赫连吉耶是打算将这两位贵女都指给赫连朔的,今日将画卷给赫连朔瞧,更多是想看爱子更中意哪位。

    更中意的那位定为正头王妃,另一位再选晚一些的吉日,迎进王府做侧妃。

    只是,赫连吉耶眼看赫连朔一丝情绪变化也无,看着美人画像眼神还没有看战马来得热切,心下打鼓,暗道,莫非是一个都没瞧上?

    “这两位女郎便是如今草原上古八部里最拔尖的翘楚人物,大族之女,两人论家世相貌性情不分上下,不知我儿看了画像更中意谁?”

    赫连朔沉吟片刻,将其中一副递给赫连吉耶。

    画卷上赫然是穿红衣骑着白马的那位丘穆容。

    赫连吉耶满意地点点头,“我儿颇有眼光,听闻这位女郎年纪虽小,但已掌管族中大小事宜多年,待入府后必能照料好王府诸事,有她伴着你,为父很放心。”

    赫连朔心知赫连吉耶其实更中意丘穆一族。原因无它,待他迎娶丘穆容后,赫连一族便可名正言顺慢慢收拢丘穆一族手中的兵权,而且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各地安插的丘穆族人也会更忠心效力于赫连皇朝。

    赫连朔无意反对,便顺水推舟,递上丘穆氏嫡女的画像。

    “不过”,赫连吉耶又拿起另一幅画像,“贺狄氏的女郎也是名声在外,且她的父亲一直暗中有意将她许配于你,这才拖到现在还未出嫁。为父会命人再择吉日,以侧妃之礼将她也嫁入王府。将来,你可要好好待她们二人。”

    赫连朔不置可否,只低声应了。

    赫连吉耶见他疏离,对婚事显然不是很上心,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一时讪讪的。他这两个儿子不同母,性情也是南辕北辙。

    大儿沉迷酒色,赫连吉耶恨不得将他府上的女人赶去一半,教他好好歇歇心思。小儿过于洁身自好,甚至被传过是不爱女人爱男人,到了婚事人选上也是淡得不能再淡,全无好奇之心,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免总想塞些貌美女子到小儿府上,希望他于有些事上多开开窍。

    慢慢来吧,待娶了王妃进府,慢慢夫妻相得,再不开窍的人也会慢慢养出心肝来,男女之事总要有个过程。

    “丘穆氏和贺狄氏的女眷再有半年也该入京了,婚事为父过几日便颁旨意定下,你府上诸事该准备的可以慢慢预备起来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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