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琮心中一刻也不曾放下婉苏,无奈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圣旨已下,他要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结果。今日午后,已有不少北族亲贵轮番来劝,他与他们论战,想要以理服人,好在他素来擅长言说,北族大臣未占上峰,最后也只有落跪叩首不已,用祖制苦苦相劝。

    直到入夜时分,他才终于将这些人全都请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舒展了舒展筋骨,发现自己想婉苏想得厉害,便要起身到慈宁宫去。吴全面有难色,遮掩道:“皇上今儿个见了这么些人,实在劳累,不如明个儿再去吧。”

    “为什么?朕一日未见婉苏,好多话想跟她说。此时皇额娘怕已睡下,也不必去向她请安。”

    “这……您若这么进去,怕是不妥吧,哪有偷偷摸摸的道理。不如明日,等太后的懿旨,沈姑娘身份明了了,皇上就可以大大方方的与姑娘见面了。”

    皇帝摇了摇头,“若太后明日不颁懿旨,后日也不颁,难道朕就一辈子不见婉苏了么?”

    “皇上,刚才穆贵人来了几次,说上回您留给她的字画儿她都尽心描了,有些长进,想请您再给指教指教。”吴全知道婉苏此刻还在坤宁宫里受罚,皇帝知道了岂不麻烦?只好尽力推脱,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吴全,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东拉西扯起来,去回了穆贵人,朕今晚有事,改日再去看她。”玄琮忽然觉得不对劲,便问道:“是不是婉苏有什么事?”

    “不,不……没有……”吴全连忙摆着手,陪笑,“奴才是心疼皇上,想让主子休息休息,别为烦心事恼着。”

    “什么乱七八糟?见了婉苏朕自然心情舒畅。”玄琮并无好气,嫌一旁的小太监服侍更衣太慢,抬脚向乾清宫外走。

    “皇上……”吴全想了想,还是得跟皇上说了真话,“沈姑娘此刻不在慈宁宫里……”

    “什么?那她在哪儿?”玄琮急问。

    吴全向着坤宁宫的方向怒了努嘴,道:“皇上,是午后的事儿,皇后主子带了沈姑娘过去,说是沈姑娘不懂规矩,要好好教一教。”

    “你说什么?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来回禀朕?太后怎么说?就让她从慈宁宫里带人?”玄琮眉心皱起,步子也加快了些。

    吴全道:“奴才也正疑惑呢。大抵觉得反正迟早得有这么一遭,就让沈姑娘早些受了……”

    “什么乱七八糟!太后是长辈,该给责罚朕就不说了,皇后算什么?亏朕那天还对她好言相劝过,真是不知好歹。”玄琮气恼道。

    “主子,您先消消气儿,可千万别这么大火去了坤宁宫啊。若平白闹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玄琮一路飞快地走着,停在庑殿顶上的乌鸦受了惊,纷纷扑棱着翅膀吱呀而去,空中竟是黑压压的一片,留下有些凄楚的啼鸣。

    眼看就到坤宁宫了,却见南书房值侍的太监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有督察院御史送来的奏报。”

    “什么奏报了不得,不能明日再说?”

    “皇上,是您今日吩咐,凡是和工部有关的奏报要立即呈上。这是御史大人亲自送来的,叮嘱奴才一定要连夜呈报给皇上。”

    玄琮的确是这么交待的,他接过奏报一读,不由地慢下了脚步。“他们便这么等不得么?”玄琮叹道。原来是督察御史、河南巡抚纠集群臣一起参奏陈书相当年治河的三宗罪状——贪污银两、强制北族贵族服役以及挪用先帝行宫木材砖瓦之大不敬罪。

    玄琮摇了摇头,“昔日捕风捉影,先帝为了打开任用汉官的局面,曾一锤定音。如今他们倒要重翻旧账。传荀郡王入宫,再让吕宗文他们把当年治河的奏疏记档、卷宗立刻给朕呈上来!”

    吴全领命而去,忽又转身提醒道:“皇上,卓福大人也跟着上了奏,他眼下掌管刑部……”吴全未把剩下的话都说出来。卓福是皇后之父,也是一力阻止重用汉臣的,若皇帝保不住陈书相,到了刑部的份上,也还得倚仗卓福开脱罪名。

    玄琮知道吴全要说什么,此事若就这么搁下,或者出什么差子,君威何在?何况,若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都不成,何谈天下一体?他忍着心中的懊丧,刚要转身往南书房的方向,却见不远处坤宁宫的烛火闪动了起来。

    “婉苏!”他看到柔光中女子的身影,随着透黑的夜幕摇摇晃晃。他忽然涌起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再不管吴全在身后使劲儿唤他,径直向坤宁宫走去。

    婉苏仍未停下手中的笔,只不过体力虚耗太过,早已直不起腰身,就这么缓慢地,一字又一字地磨着。

    烛火颓唐,却又点了好几盏。她鬓发已乱,脸上渗出不少汗珠。深夜的凉风从背后钻了进来,衣衾早已冰凉。

    “婉苏……”玄琮来到婉苏身前,眼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他将她手中的笔抛掷在地,将她紧紧地抱住。

    婉苏的眼泪早已扑簌簌地流下,在这数日未见的温暖怀中,她再也不用强忍什么。

    玄琮轻声地哄着她,“不哭了,婉苏。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我竟然让你接二连三的被伤害。婉苏……原谅我。”

    婉苏啜泣道:“不,没有……是婉苏自己不小心。如今见到皇上,婉苏便不怕了。”

    “很害怕,是么?这几天,你见不到我,那些坚强,勇敢都是假的,对吗?”

    婉苏点了点头,“长夜深宫,怎能不怕?皇上,无论我嘴上怎么刚强,心里都是怕的。”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再回慈宁宫去,现在就跟我走。这些想要欺负你的人,朕不会饶过她们!”

    “不……不怪任何人,皇上。本就是我的错,是我,扰乱了这里的平静,所以请你千万不要责怪他人……”

    “好。好。不说别的了,跟我走,我们回家,好吗?”

    玄琮一句“回家”,让婉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她原本还想如从前一样,识大体,为所有人着想。她想问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为什么突然又不顾了从前的约定……

    可当听到“回家”,二字,这亲切温醇的许诺,她便再也没有勇气经历这里的艰难与无助。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玄琮的怀中蜷得更深,怕这种温暖安全的感觉会转瞬即逝,她把玄琮的手攥得更紧,好像握住漆黑世界中唯一闪亮的希望。

    “你不能带走她!”是皇后。她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他们身后,“时至今日,皇上难道还觉得她能在后宫立足吗?难道皇上没有感觉到风暴就要到来?都是因为她!”

    玄琮似乎被激怒了,抬高了音调说道:“朕早就说过,后宫不能干政,现在违背宫规的是你,不是她!”

    皇后道:“臣妾没有干政,只是关心自己的丈夫,大宁的天子。皇上既然要去南书房议政,又遇到这么多头疼的事,难道还要让这个女人再分皇上的心,让亲王贵戚一起来看皇上的笑话?”

    “皇上……可是发生了什么?”婉苏不由地离开刚才的幻境,听着皇后话里有话,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感觉到一丝不安,忙拉住玄琮的衣袖,问道。

    玄琮冷笑:“你的耳报神倒是灵通得狠,看来朕真的是闲不住了,不光要整肃前朝,还要整肃后宫!朕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善待婉苏,可你呢?哪有半点助朕的意思?如今不来与朕出谋划策,却站在一旁说风凉话,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皇后语气也不减半分,“臣妾不过希望皇上不要被这个女人迷惑。她毕竟是个汉人,打的什么主意又有谁能知道?前日臣妾是看她还算安分守己,不多言不多事,才算勉强答应了皇上。可谁知道,臣妾不过是让她抄几句宫规,她就惹得皇上为她不顾祖宗家法!”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怎么能如此说话?看来朕平日对你是太宽和了。来人,给朕把皇后禁足!”帝后就这么争吵着,直到皇帝掷出手边的金器烛台,高声吩咐了这么一句。

    “皇上……不可!”婉苏听出前朝出了事,又与自己相连,肯定是皇上有了动作,惹出了不满,如今又要因此而禁足皇后,果然又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

    她方才清醒起来,向玄琮跪求道:“皇上!不要!那日你不是答应了我不会冲动么?婉苏能耐得住,不急于一时。皇上你也不要……”

    皇帝仍未气消,“耐得住?你在后宫才几日?从未出过慈宁宫,却出了多少事?你怎么做都不会是对的。婉苏,清醒些吧。朕原也想着,也许过些时日就会有所转机,可根本不会!所以,朕只能这么做。朕没有想到的是,朕的皇后竟不与朕一体同心。”

    婉苏恳切道:“皇上,若真出了什么事,都是婉苏的罪过。再说,皇后并没有对婉苏做什么……不过是抄了几笔字而已。都是婉苏自己没坚持得住。求皇上不要禁足皇后,就算皇上心疼婉苏!”

    皇后听到禁足的话,早已怔在原处。她原非心志坚定之人,争吵的能耐是有,可一见皇上的坚持,就一早没了主意。又见婉苏求情,一下子又怒上心头,想要接着用强。

    玄琮却不再想与皇后纠缠在此,他知道今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便向着皇后道:“罢了,朕听婉苏的,你好自为之吧。以后莫要费心打听前朝的事,下次若让朕撞见,就没这么容易。”

    “婉苏,跟朕回去。”说罢,玄琮拉起婉苏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上!”皇后在身后喊着,“你一意孤行,沈婉苏,会害了你的!……”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如魂游一般在身后飘荡着,久久不散。

    “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前朝的事还是不可心急。”两人终于挽手同行在宫道上,原本应该是美好幸福的时刻。可婉苏心中不安,她走得缓慢,仍然迟疑。

    玄琮将她紧紧攥在手里,“与你无关的,婉苏。再难的事总要有个开始,退避不是法子。你无需为朕担心。”

    又一阵凉风吹过,婉苏忽然想到陆羡安刚才的话,不经意间打了冷颤。她想了想,终于停下脚步,望着玄琮,深情道:“既然如此,婉苏愿陪着皇上,一起面对,去想办法。婉苏相信皇上能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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