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您何苦和皇上说这么直白?让皇上难过不说,沈姑娘也在,倒叫皇上失了面子。”越嬷嬷在一旁问着太后。

    “你看皇帝那副着急的模样。前朝的事还两说,就这么心急。他一半公心不假,一般却都是为着沈婉苏去的。你看他们俩个今日像商量好似的,若不给泼点冷水,可怎么好?”

    “太后说得固然有理,给沈姑娘立些规矩倒也没错,可最后说的那些……”

    “皇帝迟早会知道的。就算哪一天规矩改了,一个女人倒还好,子嗣血统之事,断不能有半点差错。到时候若再动手,岂不是更遭他恨,不如早些说了清楚,若情势真的伤不到皇上,她若还愿意,便是自己的命数了。”

    入夜,陆玄琮带着婉苏回乾清宫去。他茫然地走着,心头宛若被什么东西钻透了一般。婉苏跟在不远处,也是魂不守舍。

    陆玄琮立在隆宗门前,竟是久久不语。他能感受到婉苏就在他的身后,可他却有些不敢回头。风越来越凉,让他不禁寒颤。

    “皇上还是早些回宫罢,”沈婉苏道。她的声音穿过错落有致的宫门,那么轻飘无力。

    陆玄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婉苏,只是仰头向天望着。吴全示意婉苏劝一劝皇帝,婉苏只好打起精神,上前道:“皇上,太后的话不无道理,奴才都听进去了。其实,能在皇上身边伺候,奴才是愿意的,不求其它。”

    陆玄琮忍着痛,他想和好好的婉苏吼上几声,她就这么听话吗?就这么心甘情愿?她是要保护自己,还是要故意给他难堪?

    他也想吼自己,为什么,他在前朝已经走了一大步,可在后宫却半步也走不出呢?若真的这辈子就这么待婉苏,他还不如不做这个皇帝……

    吴全知道玄琮此刻定是在胡思乱想,便对沈婉苏道:“这种时候,你得想法子把皇上的心接住了……”

    婉苏听了这话,眼眶早已润湿起来。她懂得玄琮此刻的难过,可是她的心也要碎了,也想要玄琮给她安慰和信心。

    周遭无人,只有风动,不远处的十八槐被吹得飒飒作响。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闪动起一簇火苗,接着风力,竟然落在太和殿的屋脊之上。

    “那是什么?”陆玄琮眼见一切,立刻警觉了起来。

    吴全大惊失色,“是走水了!皇上,是太和殿!”他话音未落,阵风就已将火势拱了起来。大殿的屋梁上还有未得坚固的木材,一着了火就纷纷掉下。一眨眼的功夫,殿门、廊柱都已有了火苗。

    “快!快救火!”陆玄琮的头脑已经一片空白。侍卫和太监们也已发现了火势,匆匆赶来,一时嘈杂不堪。

    沈婉苏也受了惊吓,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火势依然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半个太和殿,那至高无上的殿宇,都已吞没在了火势中。

    “皇上快回后宫去吧,这里危险。”吴全道。

    露玄琮呆立,沉声道:“不,朕不走!朕要亲眼看着……先让他们救火,然后去查!为什么,刚刚修好的大殿会莫名起火?”

    过火之处皆无完物,无论怎么去救,大火还是整整烧了一夜,直到太和殿的每一寸土木都化成灰烬。

    熊熊地火光震惊了整个京城,不少百姓彻夜未眠。陆羡安在府中凝望不远处升起的浓浓烟雾,不得已闭上了双眼,他知道,这也许还只是个开始。

    ——

    太和殿起火的起因很快就查出了,竟是茶库的四个太监在烧柴之时不留意,引燃了炭火。谁知那夜风大,将火苗吹了出去,酿成大祸。按大宁国律律法,四人凌迟处死,没什么可说的。

    但还不止于此。过了几日,尚泰上奏,太和殿乃大清最尊崇的殿宇,怎能如此荒谬地被烧?工部主持重修,定有不妥之处,否则怎会如此易于引火?

    朝臣们附和者众多,无论如何,尚泰抓住了要害。出了这等事,工部自然难辞其咎。

    陈书相无言辩驳,只能领罪。玄琮虽然有心为他开脱,却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只好下令将陈书相以渎职罪革职拿问,着刑部审讯定罪。

    陈书卿也受到牵连,不得已辞去内阁大学士之职,暂未拘拿,留京听命。尚泰装模作样地痛陈,内阁也定要有人承其咎,以他为首,恳请皇帝降罪。玄琮知他做戏,便以辅政有失,监督不利为名将几人各罚俸一年。

    陆玄琮脸色铁青,退朝之后,仍然久久不能平静。他独自一人来到太和门前的广场上,眼见昔日的煌煌宫殿已成废墟,心痛难以言说。想到今日朝堂之上众臣各怀心事的表演,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叩见皇上”,原来陆羡安并未急着出宫,他还有事向皇帝禀告。

    玄琮不曾回头,只俯身捡起还未收拾干净的,烧得漆黑的残木,“他们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势,不惜放火烧了太和殿,是吗?”

    陆羡安低着头,沉声道:“皇上英明。”

    “可有什么证据吗?”

    “只有工部失职的证据如铁。旁的证据……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就是几个太监烧火不甚,早已认罪。”

    陆玄琮道:“这么一座伟大的宫殿,说烧就烧。他们何曾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朕不过想为天下做些事,他们竟然想得出这种法子。”

    陆羡安与吴全对视了一眼,无奈道:“皇上……息怒。”

    “息怒?”陆玄琮仰天长叹道:“若朕有怒气,定然治他们以一己偏私而祸国之罪,但朕何尝敢怒?”

    陆羡安与吴全再也接不下话去,只有叩首在地,想让皇帝的感觉好受些。可这偏偏让陆玄琮觉得更加难堪。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陆玄琮才道:“陈书相可还有法子能保?”

    陆羡安摇了摇头,“凶多吉少,刑部可都是他们的地盘。再说,这样的罪若是赦免,也难向天下人交待。若昔日……皇上同意内务府一同监理太和殿的修缮,他们也就不会这么素无忌惮。”

    陆玄琮冷笑道:“原来都怪朕!是朕信任工部尚书而削了内务府的权,他们就烧了太和殿。下一次呢,朕要为汉人新开恩科,增设官制,他们是不是要烧掉紫禁城?”

    他的笑有些凄厉,伴着废墟之上扬起的灰尘,竟是一片难以言说的苍凉。

    “皇上,臣弟现在担心的倒不是陈书相,而是陈书卿。”陆羡安道。

    陆玄琮心中一颤,“陈书卿已辞官回家,还要怎样?他毕竟无涉于此,不过与陈书相沾亲带故,就做了内阁的替罪羊。”

    陆羡安道:“若要再灭汉官的气势,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臣弟只恐他们会扯上些别的,皇上还是提早有所准备才好。”

    陆羡安知道自己不该在皇帝的心头雪上加霜,他原本今日不准备说出此事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有些恼火,就偏偏想让皇帝知道,他根本敌不过这些守旧的北人。

    陆玄琮压住气恼,说道:“罢了,不管他们会扯些什么,朕今日都不想再说。你先跪安吧。”

    陆羡安听了,方才起身告退。没走几步,看见沈婉苏带着两个宫女,带了罩袍来找玄琮。沈婉苏见状,向陆羡安行礼道:“奴才见过荀郡王。”

    羡安听着刺耳,却装作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叮嘱道,“要小心些。”

    沈婉苏应了是,便绕过陆羡安,向着陆玄琮去了。陆羡安回过头时,婉苏已跪在玄琮身后,将罩袍替他穿在身上。陆玄琮并未如从前一般不舍得劳动婉苏分毫,只是照常例一般任她服侍。

    这一切落在陆羡安眼中,他的心头不由地增添了几分酸楚。几日而已,就可以轻易地负一个女子之心,让她左右为难,让她随时都有可能增添新的苦痛。这是皇帝的错。可他自己呢,若不是他推波助澜,沈婉苏又怎会这么潦草地入宫,从此身陷泥潭?

    他不敢再想,只能狠下心来,继续加快了脚步。

    “皇上,天凉了,该回乾清宫了。”沈婉苏轻声道。她看见玄琮仍然一个人坐在废墟上,心中五味陈杂。她想上前拥住他,如从前一般给他温暖和鼓励,让他能够自由地释放,挥洒……可如今,她却只能和他隔着冰冷的空气,如此低声的暗问。

    玄琮回过头来,想要握住婉苏的手,却有些不敢去触碰。他从婉苏的眼中并未看到半分生疏,甚至是更多的心疼,可他却再也不敢那么轻易自然地让她靠近。

    “是我无能。婉苏。”他的目中闪过泪光,只觉得眼前的人儿有些模糊。

    “皇上,您别这样说……”

    婉苏想说也许这是个意外,可她知道,这样的劝说毫无意义。她也想说还有旁的法子,总会制胜于人。可她也早已被眼前太和殿漆黑又荒凉的景象所震撼,惊吓,那不是断壁残垣,而是毁于一旦。

    也许拥抱能让他们温暖,可谁也不曾先伸出手臂。也许温柔能让他们更加依靠和信赖彼此,可此时却只有刺骨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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