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正是喜气洋洋。皇后刚刚诞下一个小皇子,取名英珉,齿序为次。

    能得嫡子,陆玄琮也是欣喜,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纹,在里头安抚了皇后半日,方才去了南书房议事。嫔妃们见圣驾刚走,都纷纷赶来贺喜,贺礼更是丰厚,从里到外的几条案几竟然摆弄不开。

    毓妃所生的皇长女已有6个多月,她抱在怀中,向皇后笑道:“到底是皇后娘娘福气好,怀胎十月,一举得男,真是上天赐福给大宁。”

    皇后欢喜得紧,知道毓妃所说并非真心,仍然笑着回道:“你也有福,公主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本宫还记得那天皇上初为人父的喜悦呢。”

    毓妃笑着,不再多言。皇后满心疼爱地看着小皇子,又见嫔妃里还有两人有孕,只道皇帝如今真的雨露均沾,后宫喜事不断。她原本最早入宫,却迟迟不能有孕,眼见是淑嫔最先有了,接连又是毓妃诊出喜脉,早就心急不已。还是太后的恩典,劝了皇上常去坤宁宫中,她才终于能诞下皇子,也算松了口气。

    淳妃没好气道:“那是皇上偏疼皇后娘娘,还有毓妃姐姐,我们倒也想有身孕,可也得见得着皇上。”

    皇后心下冷笑,却道:“皇上事务忙,照顾后宫的时候总是不多。你只好生压压性子,皇上自然会去看你。”

    淳妃道:“臣妾是个不会说话的,还曾经平白惹了皇上。可那性子好的,会讨皇上欢喜的,却也没那个福分,又是为什么?还不是身份卑贱的缘故?”

    众人心下都知她说的是淑嫔。沈婉苏的事过去后,皇上便如常宠幸后宫。淑嫔听话,父兄又曾在朝中为皇帝从前的大计出力,自然多得些喜爱。有些日子皇上日夜只叫她陪伴,直到尚华琳入宫被封为宜妃,方才能分出些恩宠。

    淑嫔一早有孕,诞下皇长子,可孩子刚出生便离世,淑嫔甚至都来不及看上一眼,甚是令人难过。本是伤心事,可宫里却有传言,说淑嫔亲近汉人,不与北族同心,惹了祖宗,自然要给些教训。自那以后,淑嫔便不愿见人。今日没了办法,不得不前来贺喜,原坐在最里头,可还是没逃过淳妃的奚落。

    尚华琳也有着身孕,大腹便便的,起身向前凑了凑道:“淳妃姐姐这话差矣。有没有福的不要紧,一切都要看皇上的心意。

    今日中宫得子,正是大喜之时,姐姐言语若还这般锋利,不仅又要惹皇上不悦,连皇后娘娘都要怪罪姐姐了。”

    淳妃一向以家世为尊,欺负旁人惯了,但对尚华琳总还是礼敬三分,只好甩了甩帕子道,“宜妃妹妹快坐罢,可别劳动了自己。你如今可是金贵人,再过几个月,咱们就又得到你宫里去贺喜了。”

    尚华琳不语,暗自一抿,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自她入宫以来,皇帝就对她宠爱有加。可她难以忘记的却是那一日的惊涛骇浪,而她翩翩又是个细心人,在一夜夜的承恩时,体察到皇帝心中的僵硬和苦涩。

    她知道,沈婉苏始终都是扎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无法拔出,也不能碰触。而他们这些嫔妃,得宠是得宠,却是极难得到皇帝的心的。

    ——

    永和宫里,婉苏已有几日不曾合眼。她一面要描绘皇上给蒙古的赏赐,一面又要思索着怎样才能让画珐琅的技艺更为精妙。

    她专注的神情落在林海眼里,林海早就被她的样子触动,不仅抬袖拭泪:“姑娘且休息一会儿吧,你这样没日没夜,会熬坏身子的。”

    沈婉苏一笑,“怎会?如今刚刚有些心得。你看,今日用的是白瓷坯子,是不是比往日画得更显素净纯粹?”

    “奴才可看不出来。奴才只知道,姑娘该用些点心了。”林海关切道:“就算睡觉的时间没有,可饭总还是要吃的。”

    “白天要做造办处的活计,只有晚上才有这些钻研的时候,我当然不能懈怠。”婉苏看着林海道:“其实,我可不想再回宫教苑去。洗衣洒扫虽是简单,可哪里能有画珐琅有趣儿?”

    “那也不能累坏了自己,不然还图些什么呢?”一个洪亮的声音想起,来人正是陆羡安。

    他接过了林海手中的点心,递到婉苏眼前。

    沈婉苏愣了愣神,推托道:“郡王,奴才的手上还都是珐琅画料呢……”

    话音未落,陆羡安已然将一块儿白玉方糕塞到了婉苏口中。婉苏一惊,口中早已被甘甜的味道充满,那种油润软糯,让她不由地咀嚼起来。何况还有陆羡安那似乎不再躲藏和压抑的眼神,已然让她明白。

    沈婉苏净了手,才向陆羡安行了一礼。“郡王怎么来了?这里到处都是画料,不干净的。”

    陆羡安微微一笑,“这画料金贵,都是西洋来的玩意。皇上的意思是要造办处自己调配了出来,这可不容易。你看,这是师傅们今天刚刚制出的,送来给你画上去试试。”

    沈婉苏道:“郡王说的对。若是咱们能自己生产画料,自然能多做些新奇的样式。能画的也就不止这些杯盘碗盏装盒之类的小物件儿,连造像铜塔这些,也都能有。”

    陆羡安轻声道:“你说的是……皇……” 这话一出,陆羡安却改口道:“遑论能做什么器物,单是节省银子,又能多做些好的赏赐群臣这一项,也就足够了。”

    他的眼前浮现起陆玄琮那稍显沉郁的目光。为了婉苏,竟自己钻研起珐琅彩的技法,寻思良久之后,方想出这么个能让婉苏长久留在永和宫的法子。毕竟,若要配出合适的画料方子,没个一年半载,是成不了的。

    见沈婉苏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身上,陆羡安赶忙道:“预备皇上给蒙古赏赐的可画好了?”

    “其余都好了,只是题诗的那件……已经好几次了,总是不好。”沈婉苏亦不曾深想,她向案几前头走了几步,拿起今日刚刚做完的,叹了口气。

    陆羡安凑了凑近,安慰道:“别总被自己的心境困扰。物件儿是物件儿,你是你。”

    沈婉苏感激地点了点头,“我懂。只怕我再也写画不出上回的感觉,样子描摹到了也好。对了,其实除了我的感觉,还有一样,这素坯怕是不及上次,还有这番的颜料,上色也不如从前。”

    陆羡安疑惑道:“都是一样景德镇送来的白瓷,能有什么不同?颜料也出自宫中,料想不能有什么差错。”

    “可画完烧制的时候却总不能匀称,需要多用颜料填涂能遮掩过去,可这样就难免有了细孔,不及上回精巧。”沈婉苏道:“我原以为是我心神不宁,可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不该再有什么念想。可这几日我细细看过,这瓷坯……”

    “你是说,这瓷坯有问题?”陆羡安好奇一问。

    “这我倒不敢多说,只是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也是如实向郡王回禀。”沈婉苏道。

    陆羡安心下想到了些什么,只镇定道,“这倒奇了。你不必担心,这些白瓷素坯都有记档,我自去查。”他望着沈婉苏的眼中好像又有了光,心里感到莫名的欣慰。

    “对了,奴才还有事想求郡王。”沈婉苏忽然正色道。

    “诶……”陆羡安回了神,才发现刚才婉苏和他说话竟未分彼此,那样亲切自然,而自己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他轻咳了一下,“怎么?有事便说罢。”

    沈婉苏也察觉到了这细小的变化,不仅脸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定了定神才道:“郡王,奴才这些日子画得频繁,可造办处却是每日一取,等进了窑炉烧制也还要花好些功夫,再等公公们得了空送了回来。这一来一回,就是几天的功夫,实在不方便。皇上要的赏赐虽说快些,可你看这题诗的素坯,奴才做不好,又得麻烦师傅们,近日也挨了不少责骂。”

    陆羡安点了点头,“本王懂了。这个……待我想想。若能在我府中兴建一处小些的窑炉,倒能更方便些。”

    “可这官窑……如何能修在郡王的府中呢?”

    陆羡安叹了口气,“其实,父王还在的时候,家里是有一处窑炉的。先帝与父王也曾兄弟情深,特命父王可以自行修建官窑,只要制式不僭越,爱弄多少东西随父王去。可后来……也就荒废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妥当。皇上和朝臣会诟病郡王的……”

    “这你不必操心。时过境迁,我自有办法。只要……”陆羡安定了定,“只要能帮到你,让你心有依托,过得好些,我都愿意一试。”

    陆羡安又觉得不妥,忙道:“更何况这是为了珐琅彩的技艺早日纯熟。你不知道,朝中大臣对这玩意都喜爱得紧,年节若能得到一件半件珐琅彩,那便得好好高兴几日。若能成,你这里头的功劳可不小。”

    沈婉苏听了,倒也深谢陆玄琮的一番好意,屈膝道:“若能如此,那奴才多谢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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