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苏清浅猛地睁开眼,大脑传来一阵晕眩,头顶熟悉的布局让她迷茫,破败的墙壁,漏风的窗户。一抹残阳从窗外洒进,让昏暗的屋内有了一丝光线。
这是她住了半年之久的冷宫,可她不是死了吗?
苏清浅分明记得,昔日的闺中好友林映月来到冷宫,对她冷嘲热讽一番,见她无甚反应,便将苏府满门抄斩的事告诉了她。
看着她痛苦,林映月却笑得如蛇蝎般,尖锐的笑声穿透了墙壁,令她心生恐惧。
再然后,这位素来以慈悲闻名的女人,命人控制住苏清浅的双手,一碗黑乎乎的毒药,就这样强行灌入了她嘴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不曾忘记,那苦涩的药尽数入喉,如今她嘴里仿佛依旧存有一些苦味。那药不愧是天下第一剧毒,不过短短数十秒,便疼得苏清浅腹中绞痛,面目狰狞。
那碗药,送走了她盼望十年之久的孩子,也断送了她的性命。
毒性发作后,苏清浅看到身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她感受到了一条小生命在慢慢在远离她。
当苏清浅卑微爬到林映月脚边,乞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时,却被林映月一脚踢开,居高临下看着她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苏清浅怎么都忘不掉当时的绝望,她曾经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看着赵隽身边的妾室,一个接一个怀孕,说不羡慕是假的。
人人都能怀孕,只有她,那么多年,无论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她的微信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可是没想到,老天却给苏清浅开了那么一个大的玩笑,得知怀孕之时,那种多年以来的夙愿实现,天知道她有多开心。
可惜她却和这个孩子无缘,老天为何要对她这么残忍,给了她希望又将她逼上绝望。
不过为何她还在冷宫里,这时候她应该在阴曹地府,等着投胎,这地方承载了她太多苦楚,苏清浅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伤心地了。
出了冷宫,苏清浅在皇宫四处游荡,路上撞见两个宫女,隐约听见她们说冷宫二字,她不由跟了上去听个仔细,反正她现在不过一缕幽魂,不用担心她们瞧见她。
“诶,你听说了吗?今日竟有宫女去刺杀贵妃。”
“可听说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小宫女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好像是一个叫银霜的宫女,一直在冷宫里伺候死去的那位,倒是个衷心的,可惜被贵妃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了。”
两个宫女不知,她们的谈话一字不落,都被苏清浅听了去,直到二人已经走远,苏清浅都没有从她们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许久过后,她才恢复知觉,顾不得其他,朝着乱葬岗飘去,好在她现在是一缕幽魂,没有守卫能拦住她了。
许是乱葬岗堆着太多无辜惨死之人,一进入此地,苏清浅就被浓郁的阴气环绕,似有无数冤魂在她耳边诉苦。
强忍着身体不适,她在乱葬岗快速寻找着银霜,这里尸骨成堆,仿佛小山折叠一般。
一个时辰过去,她终于找到了压在人群之下的银霜,待她上前仔细辨别时,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吐出来。
银霜的四肢已被野兽吞噬地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具白骨,身子被死尸压住,苏清浅只能看见银霜空洞的眼窝,里面无数蛆虫在啃食着,对它们而言,这处已然变成了它们的天堂。
本该恐怖的场景,可苏清浅看了,不禁没有害怕,反而是满心的心疼。
都是她的错,若非因为她,银霜怎么会去送死,想起二人在冷宫相依为命的日子,苏清浅只觉得有千只蚂蚁在吞噬她的心脏,让她心痛难忍。
当时她失势,被打入冷宫,身边宫人皆离她而去,只有银霜,只因与她一面之缘,便自发请命前来照顾她。
初入冷宫时,宫人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当时又恰逢冬日,屋内唯一取暖的东西,只有那床破烂不堪的被褥,她们每晚都是靠搂抱度过一个有一个夜晚。
而她身子弱,没几日就倒下了,银霜为了她,竟偷偷去委身一个太监,得知此事后,她趴在银霜怀里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那人送来的药,她的病很快就好了,她们也因此有了过冬的被褥棉衣,新鲜的饭菜,甚至隔几天还能吃上一回荤腥。
那人对银霜属实上心,在宫里也算有点地位,竟能独有一间院子,曾让银霜过去与他同住,但银霜却拒绝了,说这辈子就在冷宫守着她一辈子。
这半年,在冷宫这样的环境里,她之所以能吃穿不愁,全因银霜的付出,但她如何都想不到,在她死后,银霜会舍命给她报仇。
银霜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如今,她却害的她惨死,死后连安葬之地都无,只能暴尸于乱葬岗,而她,连给银霜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朝着银霜的尸体鞠了三个躬,苏清浅浑浑噩噩出了乱葬岗,在各个角落里穿梭,毫无目的,哪怕在京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对于京城的样貌,她也全然不知。
自从及笄之后,她就努力维持大家闺秀的做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会出席一些必要的宴会,其他时间都是在闺房后院里学习女红。
作为一个将军府的独女,她竟然连京城的样貌都不知是什么样字的,一辈子都受限在那高墙里活动。
不知不觉,苏清浅来到一处熟悉的宅子,这座宅子和苏府布局一般无二,只是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座宅子所有的门槛皆被锯评。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苏清浅翘首望去,便看到推着轮椅而来的顾荣轩。
一袭飘逸的白衣,纵使坐着轮椅,依旧衬得他身长如玉,身姿绰约,衣袖口和裙摆处,均绣着金丝线,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如修仙之人一般飘逸。
剑眉高耸飞入鬓角,浓密的睫毛在细腻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高挺笔直的鼻梁,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张和他脸色一样苍白的薄唇。
多年缠绵病榻,竟没有使他容颜枯槁,反而为他平添一份破碎的美感。
看着他孱弱的模样,苏清浅不由想起,当年陛下为他二人赐婚,她却嫌弃他双腿残疾,当众跳水自尽拒绝这场婚事,连累父亲受罚,更让他颜面扫尽。
她以为顾荣轩会因此恨上她,可是他没有,在父亲和大哥战死沙场后,他派人将他们尸骨带了回来,不让他们抛尸野外做个孤魂野鬼。
母亲和大嫂因此备受打击,本想一同追随父亲他们而去,皆被顾荣轩救下,命人时刻保护,此后的日子他更是对苏家多有照顾,否则苏府早在父亲与大哥惨死之时就树倒猢狲散了。
就在苏清浅沉思时,顾荣轩已经越过了她,打开一间房门,苏清浅随即跟着他飘了进去。
一进屋,她就愣住了,这屋内的摆设竟然和她未出嫁之前的闺房分毫不差!唯一区别就是,墙壁上挂满了她的画像!
从她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有她在花园玩耍,有她出席宴会时饮酒,有她穿着宫装祭祖等等,数不清有多少张,每一卷画都与她十分相似。
苏清浅眼神复杂,看着坐在桌前认真作画的男人,他画自己那么多画像做什么?难道是诅咒她?
不到半个时辰,顾荣轩便停下手中的画笔,将画卷摊开小心吹干,苏清浅凑近看,画中的自己,身穿一身大红婚服,笑语晏晏。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在她的记忆中,她不曾穿过这件衣服啊,心中不免纳闷,顾荣轩画这样一幅画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就不应该轻易放你离开,我应该把你关起来,用铁链锁住你双腿,让你你想跑也跑不掉,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
耳边传来顾荣轩低沉的嗓音,苏清浅注意到,顾荣轩竟在这时吻上了她的画像,眼底遮不住的深情。
本该让她感到受侵犯的画面,不知为何,她看了并无半分反感,可是她竟一点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心意。
除了当年游街时匆匆一眼,她不曾记得与他有何交集,能让他对自己有这样深厚的情谊,为她做这般事情。
突然,顾荣轩眉头皱紧,额上青筋暴露,一看便忍受巨大痛苦,须臾,他再也承受不住,一个无力,跪倒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
看着自己的状况,顾荣轩眼底一片死寂,随后勾唇惨然一笑:
“呵,”他自嘲一声,“也不知我这幅残破的身躯,可否撑到wining报仇的那一天,咳咳...”
剧烈的咳嗽传来,好似要把他的肺都咳出来,苏清浅只觉得眼底发烫,别过眼,不忍再看。
她依稀记得初见他时,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当时,他首次出征,便以少胜多,一举攻下北狄内部,取得了首场胜利。
而那年,他不过十八岁,凯旋之际,骑着骏马在京城游街,高大的身姿,俊美无暇的脸蛋,引得京城女子纷纷朝他丢花示爱。
那日,苏清浅与友人在酒楼二楼,曾好奇探出头去看,哪曾想,正巧与他四目相对,隔着茫茫人海,饶是她也被他的容颜震撼到。
如今,游街的美貌少年已不再,留下的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病入膏肓的可怜人。
之后的日子,苏清浅一直陪伴在顾荣轩身边,她并没有忘记他那句为他报仇的话,她迫切希望有人能替她的亲人,她的孩子,银霜报仇。
可那两人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顾荣轩又如何替她报仇,经银霜一事,她不想再有人为她白白送命了,他为她做的够多了,足够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个深夜,顾荣轩终于有了动作,竟带领曾经的将士们杀进了皇宫。
赵隽正拥着美人做着美梦,忽的被宫内一片厮杀声惊醒,慌乱披上衣服,丢下美人,在众人掩护之下,打算从暗道撤离。
哪只,刚走到入口处,就看见轮椅上的顾荣轩,正襟危坐等着他,他如何都想不到,顾荣轩这厮竟如此神通广大,不仅轻易攻破皇宫,就连宫里暗道入口他都知晓。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也不再端着,撕破一直以来儒雅的面目,坡口大骂了起来:
“顾荣轩你这个逆党,朕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一直觊觎皇位,朕当初就应该直接赐死你!”
“陛下不必如此气愤,皇位臣可不敢兴趣,臣只不过,在为苏府枉死的一百多口亡魂讨个公道!”
“哈哈哈!没想到顾爱卿还是个深情之人,可惜啊,你放在心上的女人却看也不看你一眼,嫌弃你是个残废呢!”
赵隽这句“残废”可是触碰到顾荣轩的逆鳞,手起刀落瞬间,赵隽已经人头落地。
带着血迹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了林映月的脚边,死不瞑目的双眼就这样死死盯着她。
“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看到他这幅惨样,林映月惊叫出声,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朝着轮椅上的男人,不停地磕头,嘴里不住求饶。
起初听见宫内动静,她本来已经妆扮成宫女,差点就要成功逃离皇宫,却被人认出,将她拖至了此处,亲眼目睹当今圣上的死状。
顾荣轩推着轮椅,慢慢来到林映月跟前,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对她而言,却如同地狱来的魔鬼。
“来人,将贵妃娘娘的舌头割了去。”
林映月来不及反应,她的舌头就被一旁将士使劲拽了出来,迅速割去,看着地上鲜红的舌头,林映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没了舌头看着顺眼多了,贵妃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想来就是靠这迷惑陛下的吧,陛下既已去了,您这张脸留着也毫无用处。”
一番刀光剑影,林映月的脸上多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流下,让她往日妩媚艳丽的脸蛋,此刻看起来面目可憎。
林映月双手抚着脸,趴在地上痛苦大叫,没了舌头的她,只能发出一些毫无营养的□□。
“统统扔去乱葬岗。”
身旁两个士兵得了命令,大声应下,动作迅速,生怕动作慢了一些,惹得他不快,影响自己前途。
曾经不可一世的皇上和贵妃,就这样如死狗一般,被人拖下去喂了野狗。
对于方才顾荣轩对赵隽那番说辞,究竟是否真话,苏清浅并不清楚,她不曾记得苏府与他有何牵连,值得他为此做出造反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能看到赵隽和林映月这般惨状,苏清浅只觉大快人心,她以为她和银霜的仇,这辈子都没希望报了,却没想到,今日顾荣轩替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不论他真实打算如何,苏清浅都打心里感激他,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打消了她的怀疑。
处理完赵隽二人,顾荣轩便孤身来到了冷宫,苏清浅亦跟了上去,过去了这些日子,不知她的尸体可被处理。
随着破旧的宫门被打开,苏清浅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一个清瘦的男人捧着一个罐子,听见动静,那人转过头来,她认得他,是银霜那位对食,他好似在此等了许久。
“你来了,娘娘的遗体就在床上,我已派宫女为她洗漱换上了新衣,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对于眼前的男子,顾荣轩十分钦佩与感激,若非他,苏清浅在这糟糕的冷宫里,恐怕熬不过去这半年,也或许是残缺之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希望他能有个还前途。
“谢谢你,要不是你将宫内布局透露给本王,本王也无法快速攻进皇宫,你可有什么需求,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男子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罐子,眼神宠溺,好似在透过它,看那个胆大娇嗔的女子。
“多谢王爷一番好意,如今我妻子的仇已报,接下来,我也可以完成阿霜的心愿了,带着她,看遍这天下美景。告辞了,王爷,后会无期。”
苏清浅猜的没错,罐子里装得是银霜的骨灰,他竟然把银霜从乱葬岗里找出来了,并没有让她变成孤魂野鬼。
苏清浅现在感到无比欣慰,她该庆幸,银霜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竟获得了良缘,虽然他是太监,但这份情,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目送他离开的孤寂背影,回过神,她看见顾荣轩推着轮椅,慢慢来到她的尸首旁,轻柔地抱起她。
“啊浅,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不过我已将欺辱你的人都杀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可好?”
说完在她额头上落下轻吻,两行清泪滴在她脸上,往日冷面无情的男人,这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苏清浅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顾荣轩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诉说一晚上的衷情,渐渐无限的悔恨和心疼爬上她的心头。
翌日,顾荣轩将皇位留给义弟,而他却在深夜,替她和他自己统统换上了一身喜服,悄悄开启皇陵,抱着她的尸体缓缓进入。
莫说,他穿上大红喜服真是俊美非凡,衬得他气色都好了许多,若是忽略他身下的轮椅更完美了。
苏清浅觉得,顾荣轩此时约莫有些魔怔,丢开他赖以生存的轮椅,抱着她的尸首缓缓爬进了千年楠木棺材里,与她十指相扣平躺着,发尾交缠在一起。
之后,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荷包,放在嘴边轻吻,之后便是棺材板慢慢启动的声音。
直到听见“嘭”地一声,棺材板彻底被合上,也隔绝了苏清浅和顾荣轩的世界,不过他手上的荷包,她却感觉无比熟悉。
她应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荷包的,而且还是非常熟悉之物,可直至她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她才终于记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是了,她曾见过这个荷包的,只是却被她无情忘却了。
苏清浅猛地睁开眼,大脑传来一阵晕眩,头顶熟悉的布局让她迷茫,破败的墙壁,漏风的窗户。一抹残阳从窗外洒进,让昏暗的屋内有了一丝光线。
这是她住了半年之久的冷宫,可她不是死了吗?
苏清浅分明记得,昔日的闺中好友林映月来到冷宫,对她冷嘲热讽一番,见她无甚反应,便将苏府满门抄斩的事告诉了她。
看着她痛苦,林映月却笑得如蛇蝎般,尖锐的笑声穿透了墙壁,令她心生恐惧。
再然后,这位素来以慈悲闻名的女人,命人控制住苏清浅的双手,一碗黑乎乎的毒药,就这样强行灌入了她嘴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不曾忘记,那苦涩的药尽数入喉,如今她嘴里仿佛依旧存有一些苦味。那药不愧是天下第一剧毒,不过短短数十秒,便疼得苏清浅腹中绞痛,面目狰狞。
那碗药,送走了她盼望十年之久的孩子,也断送了她的性命。
毒性发作后,苏清浅看到身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她感受到了一条小生命在慢慢在远离她。
当苏清浅卑微爬到林映月脚边,乞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时,却被林映月一脚踢开,居高临下看着她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苏清浅怎么都忘不掉当时的绝望,她曾经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看着赵隽身边的妾室,一个接一个怀孕,说不羡慕是假的。
人人都能怀孕,只有她,那么多年,无论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她的微信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可是没想到,老天却给苏清浅开了那么一个大的玩笑,得知怀孕之时,那种多年以来的夙愿实现,天知道她有多开心。
可惜她却和这个孩子无缘,老天为何要对她这么残忍,给了她希望又将她逼上绝望。
不过为何她还在冷宫里,这时候她应该在阴曹地府,等着投胎,这地方承载了她太多苦楚,苏清浅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伤心地了。
出了冷宫,苏清浅在皇宫四处游荡,路上撞见两个宫女,隐约听见她们说冷宫二字,她不由跟了上去听个仔细,反正她现在不过一缕幽魂,不用担心她们瞧见她。
“诶,你听说了吗?今日竟有宫女去刺杀贵妃。”
“可听说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小宫女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好像是一个叫银霜的宫女,一直在冷宫里伺候死去的那位,倒是个衷心的,可惜被贵妃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了。”
两个宫女不知,她们的谈话一字不落,都被苏清浅听了去,直到二人已经走远,苏清浅都没有从她们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许久过后,她才恢复知觉,顾不得其他,朝着乱葬岗飘去,好在她现在是一缕幽魂,没有守卫能拦住她了。
许是乱葬岗堆着太多无辜惨死之人,一进入此地,苏清浅就被浓郁的阴气环绕,似有无数冤魂在她耳边诉苦。
强忍着身体不适,她在乱葬岗快速寻找着银霜,这里尸骨成堆,仿佛小山折叠一般。
一个时辰过去,她终于找到了压在人群之下的银霜,待她上前仔细辨别时,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吐出来。
银霜的四肢已被野兽吞噬地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具白骨,身子被死尸压住,苏清浅只能看见银霜空洞的眼窝,里面无数蛆虫在啃食着,对它们而言,这处已然变成了它们的天堂。
本该恐怖的场景,可苏清浅看了,不禁没有害怕,反而是满心的心疼。
都是她的错,若非因为她,银霜怎么会去送死,想起二人在冷宫相依为命的日子,苏清浅只觉得有千只蚂蚁在吞噬她的心脏,让她心痛难忍。
当时她失势,被打入冷宫,身边宫人皆离她而去,只有银霜,只因与她一面之缘,便自发请命前来照顾她。
初入冷宫时,宫人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当时又恰逢冬日,屋内唯一取暖的东西,只有那床破烂不堪的被褥,她们每晚都是靠搂抱度过一个有一个夜晚。
而她身子弱,没几日就倒下了,银霜为了她,竟偷偷去委身一个太监,得知此事后,她趴在银霜怀里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那人送来的药,她的病很快就好了,她们也因此有了过冬的被褥棉衣,新鲜的饭菜,甚至隔几天还能吃上一回荤腥。
那人对银霜属实上心,在宫里也算有点地位,竟能独有一间院子,曾让银霜过去与他同住,但银霜却拒绝了,说这辈子就在冷宫守着她一辈子。
这半年,在冷宫这样的环境里,她之所以能吃穿不愁,全因银霜的付出,但她如何都想不到,在她死后,银霜会舍命给她报仇。
银霜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如今,她却害的她惨死,死后连安葬之地都无,只能暴尸于乱葬岗,而她,连给银霜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朝着银霜的尸体鞠了三个躬,苏清浅浑浑噩噩出了乱葬岗,在各个角落里穿梭,毫无目的,哪怕在京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对于京城的样貌,她也全然不知。
自从及笄之后,她就努力维持大家闺秀的做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会出席一些必要的宴会,其他时间都是在闺房后院里学习女红。
作为一个将军府的独女,她竟然连京城的样貌都不知是什么样字的,一辈子都受限在那高墙里活动。
不知不觉,苏清浅来到一处熟悉的宅子,这座宅子和苏府布局一般无二,只是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座宅子所有的门槛皆被锯评。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苏清浅翘首望去,便看到推着轮椅而来的顾荣轩。
一袭飘逸的白衣,纵使坐着轮椅,依旧衬得他身长如玉,身姿绰约,衣袖口和裙摆处,均绣着金丝线,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如修仙之人一般飘逸。
剑眉高耸飞入鬓角,浓密的睫毛在细腻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高挺笔直的鼻梁,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张和他脸色一样苍白的薄唇。
多年缠绵病榻,竟没有使他容颜枯槁,反而为他平添一份破碎的美感。
看着他孱弱的模样,苏清浅不由想起,当年陛下为他二人赐婚,她却嫌弃他双腿残疾,当众跳水自尽拒绝这场婚事,连累父亲受罚,更让他颜面扫尽。
她以为顾荣轩会因此恨上她,可是他没有,在父亲和大哥战死沙场后,他派人将他们尸骨带了回来,不让他们抛尸野外做个孤魂野鬼。
母亲和大嫂因此备受打击,本想一同追随父亲他们而去,皆被顾荣轩救下,命人时刻保护,此后的日子他更是对苏家多有照顾,否则苏府早在父亲与大哥惨死之时就树倒猢狲散了。
就在苏清浅沉思时,顾荣轩已经越过了她,打开一间房门,苏清浅随即跟着他飘了进去。
一进屋,她就愣住了,这屋内的摆设竟然和她未出嫁之前的闺房分毫不差!唯一区别就是,墙壁上挂满了她的画像!
从她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有她在花园玩耍,有她出席宴会时饮酒,有她穿着宫装祭祖等等,数不清有多少张,每一卷画都与她十分相似。
苏清浅眼神复杂,看着坐在桌前认真作画的男人,他画自己那么多画像做什么?难道是诅咒她?
不到半个时辰,顾荣轩便停下手中的画笔,将画卷摊开小心吹干,苏清浅凑近看,画中的自己,身穿一身大红婚服,笑语晏晏。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在她的记忆中,她不曾穿过这件衣服啊,心中不免纳闷,顾荣轩画这样一幅画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就不应该轻易放你离开,我应该把你关起来,用铁链锁住你双腿,让你你想跑也跑不掉,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
耳边传来顾荣轩低沉的嗓音,苏清浅注意到,顾荣轩竟在这时吻上了她的画像,眼底遮不住的深情。
本该让她感到受侵犯的画面,不知为何,她看了并无半分反感,可是她竟一点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心意。
除了当年游街时匆匆一眼,她不曾记得与他有何交集,能让他对自己有这样深厚的情谊,为她做这般事情。
突然,顾荣轩眉头皱紧,额上青筋暴露,一看便忍受巨大痛苦,须臾,他再也承受不住,一个无力,跪倒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
看着自己的状况,顾荣轩眼底一片死寂,随后勾唇惨然一笑:
“呵,”他自嘲一声,“也不知我这幅残破的身躯,可否撑到wining报仇的那一天,咳咳...”
剧烈的咳嗽传来,好似要把他的肺都咳出来,苏清浅只觉得眼底发烫,别过眼,不忍再看。
她依稀记得初见他时,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当时,他首次出征,便以少胜多,一举攻下北狄内部,取得了首场胜利。
而那年,他不过十八岁,凯旋之际,骑着骏马在京城游街,高大的身姿,俊美无暇的脸蛋,引得京城女子纷纷朝他丢花示爱。
那日,苏清浅与友人在酒楼二楼,曾好奇探出头去看,哪曾想,正巧与他四目相对,隔着茫茫人海,饶是她也被他的容颜震撼到。
如今,游街的美貌少年已不再,留下的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病入膏肓的可怜人。
之后的日子,苏清浅一直陪伴在顾荣轩身边,她并没有忘记他那句为他报仇的话,她迫切希望有人能替她的亲人,她的孩子,银霜报仇。
可那两人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顾荣轩又如何替她报仇,经银霜一事,她不想再有人为她白白送命了,他为她做的够多了,足够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个深夜,顾荣轩终于有了动作,竟带领曾经的将士们杀进了皇宫。
赵隽正拥着美人做着美梦,忽的被宫内一片厮杀声惊醒,慌乱披上衣服,丢下美人,在众人掩护之下,打算从暗道撤离。
哪只,刚走到入口处,就看见轮椅上的顾荣轩,正襟危坐等着他,他如何都想不到,顾荣轩这厮竟如此神通广大,不仅轻易攻破皇宫,就连宫里暗道入口他都知晓。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也不再端着,撕破一直以来儒雅的面目,坡口大骂了起来:
“顾荣轩你这个逆党,朕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一直觊觎皇位,朕当初就应该直接赐死你!”
“陛下不必如此气愤,皇位臣可不敢兴趣,臣只不过,在为苏府枉死的一百多口亡魂讨个公道!”
“哈哈哈!没想到顾爱卿还是个深情之人,可惜啊,你放在心上的女人却看也不看你一眼,嫌弃你是个残废呢!”
赵隽这句“残废”可是触碰到顾荣轩的逆鳞,手起刀落瞬间,赵隽已经人头落地。
带着血迹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了林映月的脚边,死不瞑目的双眼就这样死死盯着她。
“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看到他这幅惨样,林映月惊叫出声,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朝着轮椅上的男人,不停地磕头,嘴里不住求饶。
起初听见宫内动静,她本来已经妆扮成宫女,差点就要成功逃离皇宫,却被人认出,将她拖至了此处,亲眼目睹当今圣上的死状。
顾荣轩推着轮椅,慢慢来到林映月跟前,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对她而言,却如同地狱来的魔鬼。
“来人,将贵妃娘娘的舌头割了去。”
林映月来不及反应,她的舌头就被一旁将士使劲拽了出来,迅速割去,看着地上鲜红的舌头,林映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没了舌头看着顺眼多了,贵妃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想来就是靠这迷惑陛下的吧,陛下既已去了,您这张脸留着也毫无用处。”
一番刀光剑影,林映月的脸上多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流下,让她往日妩媚艳丽的脸蛋,此刻看起来面目可憎。
林映月双手抚着脸,趴在地上痛苦大叫,没了舌头的她,只能发出一些毫无营养的□□。
“统统扔去乱葬岗。”
身旁两个士兵得了命令,大声应下,动作迅速,生怕动作慢了一些,惹得他不快,影响自己前途。
曾经不可一世的皇上和贵妃,就这样如死狗一般,被人拖下去喂了野狗。
对于方才顾荣轩对赵隽那番说辞,究竟是否真话,苏清浅并不清楚,她不曾记得苏府与他有何牵连,值得他为此做出造反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能看到赵隽和林映月这般惨状,苏清浅只觉大快人心,她以为她和银霜的仇,这辈子都没希望报了,却没想到,今日顾荣轩替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不论他真实打算如何,苏清浅都打心里感激他,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打消了她的怀疑。
处理完赵隽二人,顾荣轩便孤身来到了冷宫,苏清浅亦跟了上去,过去了这些日子,不知她的尸体可被处理。
随着破旧的宫门被打开,苏清浅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一个清瘦的男人捧着一个罐子,听见动静,那人转过头来,她认得他,是银霜那位对食,他好似在此等了许久。
“你来了,娘娘的遗体就在床上,我已派宫女为她洗漱换上了新衣,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对于眼前的男子,顾荣轩十分钦佩与感激,若非他,苏清浅在这糟糕的冷宫里,恐怕熬不过去这半年,也或许是残缺之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希望他能有个还前途。
“谢谢你,要不是你将宫内布局透露给本王,本王也无法快速攻进皇宫,你可有什么需求,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男子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罐子,眼神宠溺,好似在透过它,看那个胆大娇嗔的女子。
“多谢王爷一番好意,如今我妻子的仇已报,接下来,我也可以完成阿霜的心愿了,带着她,看遍这天下美景。告辞了,王爷,后会无期。”
苏清浅猜的没错,罐子里装得是银霜的骨灰,他竟然把银霜从乱葬岗里找出来了,并没有让她变成孤魂野鬼。
苏清浅现在感到无比欣慰,她该庆幸,银霜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竟获得了良缘,虽然他是太监,但这份情,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目送他离开的孤寂背影,回过神,她看见顾荣轩推着轮椅,慢慢来到她的尸首旁,轻柔地抱起她。
“啊浅,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不过我已将欺辱你的人都杀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可好?”
说完在她额头上落下轻吻,两行清泪滴在她脸上,往日冷面无情的男人,这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苏清浅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顾荣轩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诉说一晚上的衷情,渐渐无限的悔恨和心疼爬上她的心头。
翌日,顾荣轩将皇位留给义弟,而他却在深夜,替她和他自己统统换上了一身喜服,悄悄开启皇陵,抱着她的尸体缓缓进入。
莫说,他穿上大红喜服真是俊美非凡,衬得他气色都好了许多,若是忽略他身下的轮椅更完美了。
苏清浅觉得,顾荣轩此时约莫有些魔怔,丢开他赖以生存的轮椅,抱着她的尸首缓缓爬进了千年楠木棺材里,与她十指相扣平躺着,发尾交缠在一起。
之后,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荷包,放在嘴边轻吻,之后便是棺材板慢慢启动的声音。
直到听见“嘭”地一声,棺材板彻底被合上,也隔绝了苏清浅和顾荣轩的世界,不过他手上的荷包,她却感觉无比熟悉。
她应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荷包的,而且还是非常熟悉之物,可直至她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她才终于记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是了,她曾见过这个荷包的,只是却被她无情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