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因故离世后,有什么别的东西找上了你。

    Warning:黑泥/可能会引起不适/谨慎阅读

    *

    栅栏外的灌木丛里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隔老远能瞅见一对幽绿的猫眼,泡在细雨潇潇罥烟袅袅的深秋里,像两滴烫手的绿蜡。

    她压下熟悉的心悸,低眉敛目,挽着黑色披肩,撑起一柄长伞走进雨里。玛丽珍皮鞋的矮跟碾着石阶的泥水,泞滑而摇摇欲坠,她稳住脚步,在转角的玻璃反光里,看见自己干涸成旱季河床的憔悴面孔。

    自从爱人离世,她已经流了太多眼泪,红肿的眼圈用眼妆也无法遮掩。其实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多么刻骨铭心,也许时间线再拉长一些,她对他的感情就会像口香糖色素一样越嚼越淡,可是他偏偏死了,死在了她还爱他的时候。

    英年早逝,总是如此,哥谭从不吝啬用悲剧音符来续奏这首持续百年的葬礼进行曲。前些天她收到盖有韦恩落款的葬礼邀请函时,心脏还在抽帧般的疼,芭芭拉安慰她可以不用出席,但她还想再看他一眼,即便隔着厚厚的六尺土壤。

    墓园里只有黑白灰,雨水是哥谭平日那张艳光面孔的卸妆油,鸟声静息,剪秋罗与矢车菊都垂首哀悼。作为韦恩的第二个养子,杰森·陶德的葬礼并不盛大,只有寥寥几个亲朋好友围在天使浮雕的墓碑之下。

    刚恋爱时,杰森的家庭背景曾一度让她颇有压力,毕竟韦恩是频繁登陆报纸和媒体的亿万富翁家族,她只是站在广场投屏下仰望的普通人,几次家宴里,那些家族成员给她感觉就像《闪灵》中的遥望山庄,再态度亲切也始终带着old money的古典阴郁。

    现在那种距离感消弭,他们一样都只是失去了挚爱的悲痛之人。

    老管家念诵悼词,杰森·陶德短暂的人生在他口中白驹过隙,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兄弟,某人的爱人。她默然盯着石碑上的遗照,难得一张他微笑平和的正面照。杰森其实不怎么常笑,嘴角习惯紧绷绷下撇成顿号,笑时也只挑高一边,尖锐又冷淡,更像狼进食前掀唇欲露獠牙的错觉。

    他凑过来吻她时总会磕到她的下唇,她会抿着软化他嘴角的线条,绕着犬齿将他粗鲁进犯的舌头推回去,含糊地取笑他就喜欢装酷,他会抱起她,指掌托住她的后颈,在嘴唇碾磨的间隙发出闷而轻、和现在同样平和的笑声。

    他的手心宽厚温暖,怀抱也温暖。冻死之前大脑安慰机制编造出的幻觉那么温暖。

    手腕被一股力道扣押,回头撞进韦恩先生眼中雾霭重重的蓝,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墓坑边缘,只一步就能跳进去永恒地与爱人共眠。她需要心理医生。他说,句尾有着叹息的脚注。

    她垂目,望着土壤一层层填满棺椁,没有流泪,干燥的视线末梢只有黑猫剪影一闪而过。

    葬礼过后,一对一的私人心理医生如期上门,韦恩先生善良而富有同情心,对儿子未结婚的女友也给予关照。她捧着马克杯坐在沙发上,半晌无言,女医生的声音和煮到微稠的咖啡一样温敦,分析,开解,劝慰,教她不要沉湎于过去。

    说着,还力道温和地撬走她手中早已空掉的马克杯,递来另一只盛满热水的玻璃杯。她望着马克杯上成对的情侣图案,感到一种肋骨抽离的阵痛,最终攥紧了玻璃杯什么都没说。就像医生说的,总要过去,不是吗?

    人类不是能够断尾逃生的壁虎,剥离一块已经死去的肿瘤只能抽丝剥茧慢慢来。医生建议她逐步减少生活中前男友的痕迹,尝试更多新事物,最后可以再搬个家。配套的还有精神药物。她将白色药品一粒粒挤出来倒在桌上,用手指拨弄,像在拨弄赌.博用的筹码币。

    她的男朋友副业众多,冰山俱乐部的老板是其中之一,一时兴起也会给她表演赌桌技巧,善于把玩枪械的手指灵活,花切牌翻飞其中像求偶期交尾的蝴蝶,罗伊就拆台说这家伙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酷私下提前预演过……她适时刹住思绪,不要再想他了。

    药物副作用纷至沓来,嗜睡,记忆消褪,情绪钝化,轻微致幻。她花了大量时间缠绵病榻,哥谭的末秋和枯叶稍尖最后一抹绿一同褪去,初冬为空气覆霜,没了男朋友给她当火炉和抱枕,被窝刚钻进去时冷得像棺材。她昏昏沉沉,不分昼夜,错觉自己已经死去,那些流淌过耳膜的嗡嗡幻听,也许正是土壤中的虫蚂爬过自己枯朽头骨的振翅声。

    幻视里总是有黑猫,皮毛抚摸上去潮湿油沃,若有若无,比寻常猫更大,喃喃着似猫似人的低声,刚从宠物坟场中爬出。

    感官也变得迟钝,像因干燥从她的□□上皱起了皮,链接不再紧密,存在微妙的隔阂与滞后。她从床上起来,睡裙领口垮到锁骨之下,赤脚踩着地毯来到窗前,遥远的景深满屏信号不良的雪花噪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外面是下雪了。

    她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做梦的。

    长长的、浓黑的通道,蟒蛇的喉管吞咽了她,尽头是一扇血红封闭的门。莫大的恐惧是蛇鳞反光的斑斓色,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她挣扎上游,浮出梦魇,却未能摆脱。从那之后每一次入眠,她都梦见同一扇红门,它确凿无疑地逐渐逼近,像逐渐拉伸的注射器活塞,将她周身抽成致密真空。

    她向心理医生倾诉,得到加重剂量的药物,白色药片下肚,她忐忑不安地在梦中睁眼,又一次被阴魂不散的血红逼至绝境。

    她转身携起裙角拔足狂奔,直到体力消耗殆尽,揣着躁动心脏回头,莫大的悚然逼停呼吸,血红悄然贴立,差一点就挨上鼻尖。她几乎能看清门上剥落的漆皮,生锈的锁孔和虫蚁啃咬留下的碎屑痕迹。血红沁染木质纤维,又或者封藏其中的尸体正在缓慢地往外渗血。万籁俱寂中,锁孔缓慢地、一点点地转动。

    咔哒。

    咯吱。

    她不确定是否苏醒,意识暧昧不清,目之所及的黑暗低沉粘稠,像尚在腹胎中触到的子宫内壁。夜是泛滥成灾的蓝藻,把湖面以下捂得严实,极静中只能听见龙头的嘀嗒嘀嗒与阁楼木地板的咯吱咯吱,是楼上跑过的野猫吧?是窗外卷过树梢的风吧?人们理所当然这么想着,无知无觉。何况她早已分辨不清幻听。

    一只手盖上了她的口鼻。

    在这针落可闻、私密封闭的卧室。

    她挣扎,却难以撼动。这词其实用得并不准确,“撼动”的对象该是个实体,而非这样铺天盖地的浓稠黑暗,倒更像鸟陷进柏油里,越挣扎越引得那油膏渗入羽根。

    黑暗中伸来的手似乎能盖住她整个面孔,她在缺氧中恍惚地想到死亡面具,那种用蜡石膏混合后敷在亡者面部、凝固制成的面具,如果这只手就是她的死亡面具,掌心里会烙下她怎样的遗容?一张惊恐、无助、定格在尖叫的女性面孔?

    她流泪了,又似乎没有。手掌短暂撤去,氧气是淋在枯萎肺叶的甘霖,却又在片刻后被堵塞。一条舌头就着她微张的嘴唇侵入口腔,厮磨嘴唇,绞缠舌尖。

    恐怖气息挤压到肺泡末梢,枯枝败叶,潮湿土腥,从顶棚坠楼带着铁锈味的落雨,燃烧殆尽后冷却的硝烟粉尘,仿佛哥谭在暴风雨夜做的一场噩梦。

    她没有联想到亲吻,海水也会淹没溺亡者的口腔,总不能说大海在与人在法式湿吻。袭击她的对象是谁?他是否可以被称作“人”?呼吸,体温,心跳,人类该有的生理现象她一个都没捕捉到,稠密黑暗中只回荡着她自己低低混乱的呼吸。

    ……

    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曾因一阵风拂过而怀孕,古埃及传说天空神努特与地神盖布在天地相覆中永恒地结合。她侧着脸,发丝铺满肩头,露出的洁白颈项因钳握而陷下去根根指痕。

    如果思维还清晰,她本该从来者抚摸她的方式中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

    是不是下雨了呢,雨丝的针脚细细密密,远处滚过含混闷雷,梦境和现实的交界线洇化开来。

    ……

    ……

    救救我。她似乎这么喃喃呼喊了,还叫了谁,警察,蝙蝠侠,还是超人。

    回应她的只有两声闷雷。

    ……

    像一粒磨坊石臼中的麦仁,被磐石仔细碾磨开。

    ……

    她并不习惯这样。她的杰森会温柔许多,与有些粗鲁的外在形象不同,他会笨拙而小心地照顾她的感受,偶尔她心血来潮,对他做点欺负人的事,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当她与杰森对视,那双蓝眼睛就像矢车菊花瓣质地的绒毯,郑重地将她捧到仰视高度。不是像这样、现在这样。

    ……

    ……

    夜雨还未显露停歇的征兆。

    ……

    眼泪扑簌簌滚落,袭击者质地如石膏的皮肤无法吸纳,蜡像馆的人偶被哪个鬼魂附身。杰森从没这么做过,面对面的状态下,他会捧着她的脸交换一个安静温存的吻,干燥的嘴唇吮掉濡湿眼睫的泪水,或者只是靠在一起看书,偶尔侧头互相品尝沾到嘴角的糖屑。回忆总带着泛黄胶片毛茸茸的边,钢笔尖与格子信笺相拥亲吻,她在阁楼皮革箱最深处找到他没好意思寄出去的情诗,誊抄的字迹镶嵌着一个个浪漫意象。

    如今她想起杰森时不会和最初一样痛苦,而是像触摸身上一片撕掉血痂、粉红柔软的新肉,滋生出模糊的钝疼。

    黑暗里的陌生人和杰森不一样,他的怀抱是冷的。

    ……

    黑暗中似乎瞥到一双绿眼睛。

    昆虫复眼的幽沉反光,飘出骷髅眼洞的幽幽磷火,完全非人的窥探与凝视。

    她似乎发了低烧。

    脑仁昏昏沉沉化成一锅黄油,又从两耳道里流出,梦见自己躺在杰森的棺材里,和他一起埋入地底。

    他化成白骨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也绕过他的脊柱,直达根根形如琴弓的肋骨,面孔深藏在胸骨之中,闭合的颌骨轻蹭着额头,死亡的吻轻柔冰凉。又深又窄的坟墓里他们拥抱在一起,棺盖封钉,土壤掩埋,虫鼠与蚯蚓窸窣翻动,脚步与悼词远在六尺之上,直到我的血肉腐朽流进你的骨髓,你的骨头石化长入我的心室,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彼此分离。

    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她撑着低烧发软的身体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夜里混乱的画面碎片历历在目,翻开被子却发现一切整洁,窗外的树梢与地砖也都干燥,不似昨夜记忆里经.血般淅沥阴凉的雨。是梦吗?打开手机查看天气预报,整个一周都是哥谭难得的晴天。

    是……梦吧?

    余光扫到床头的相框,是她和杰森的合照,度假时拍的,她端着插了爱心吸管的特调饮料,顶着晒红的面孔对镜头笑得毫无阴霾。杰森似乎想维持严肃酷哥的人设,放松意味还是从肢体、从指尖、从眉眼,从每一个角落溜出来。

    她记得这张照片早在上周就和其他旧家具一起收拾进地下室了才对。

    记错了吗?

    错过了固定吃药时间,脑子里昏沉沉荡着水波,稍一回想就有眩晕感袭来。她揉着眉心,不再把这种细节放在心上。记错了吧。

    ——倘若她足够细心,回头再端详,或许就能发现,照片之上男人的眼,不知何时、已被阴影和曝光误差调成隐晦不堪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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