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赶过来便看到这极其惨烈的一幕,四肢尽断的少年爬出一条泥泞血路靠近那团热烈刺目的火焰,他们被困在牢笼里犹如困兽。

    那些被冰霜覆盖的花瓣开始崭露头角,被斩断的灵植也快速消散着,连外围嚎叫躁动的灵兽也一瞬间安静下来。

    熊熊烈火慢慢消失,预想中烧焦的尸骨并未出现,甚至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烧到,南宫逸弦后退两步,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赤炎之火是我亲手所获,你不可能毫发无损!”

    眼前四肢渗血的少女不仅将赤火连同已滴落到地上的血液迅速吸入体内而且还微微用力将缠绕在四肢上琴弦轻松扯断,南宫逸弦捏紧手中套在她脖子上的一根琴弦,却发现琴弦纹丝不动,反而被讥诮一瞥,当着瞳孔震颤的南宫逸弦轻易用小巧的二指夹断面前紧绷的琴弦。

    “不可能!这五千年蛮牛筋所制琴弦,连碎虚剑都不能斩断,你这怪物!”

    南宫逸弦手足无措的指着高眠,素来冷静的他不可遏制的颤抖着身体,他不信邪,化出一柄长剑便狠狠刺向高眠,方也奋力扑身而去想要挡住,却听见高眠神色从容淡淡说了句:“傈樾,杀了他。”

    世间万物似乎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众人眼睁睁看着高眠身体似乎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一分为二,一双青筋暴起充满力量的手径直穿透她的衣裳从腹部横空出世,随后是穿着白靴的长腿从她腿中向前延伸,一张狂傲不羁的俊脸从她脸上直直分裂出来,张扬的白发上红绸肆意飞扬,少年手持一柄明亮而锐利长剑重重横空一扫,动作快而狠决,根本来不及躲避,白光一闪而过,南宫逸弦白皙的脖子上瞬间便出现一道血痕,鲜红的血被那柄长剑吸入剑身。

    整个过程几乎是瞬间结束,旁人甚至来不及看清白发少年是如何出现的,只看到一抹令人心惊的白光晃眼而过。

    南宫逸弦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直倒在地上。

    南宫正恨毒了高眠,可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儿子横死眼前。

    眼看高眠蹲下去将浑身是血的高青抱在怀里,高青抬起鲜血淋漓的断手想要摸一摸她,却被她握住血肉模糊不断渗血的手腕。

    “姐姐,你没事,你没事……”

    少年悲痛哭着,又想要开心的笑一笑,惨白的面容上全是凌乱的黑发,身体如破布烂衫一样拖拽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看起来格外渗人。

    高眠咬破手指印在他眉心,随后断掉的四肢便飞到他身上,血肉迅速融合连接,最后完好如初。

    “我没事,不要担心,在这等我。”

    她将高青放坐于地,自己则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摘下兔子面具,不愠不火娓娓道来:“诸位,伤我姐弟者,犹如此人。”说罢她纯净的眼眸微转,目光落到双眼被白色绸带遮掩的南宫逸弦身上,那目光里无畏无惧,无恨无爱,似是在看一块石头。

    也不知那绸带下的双眼最后是何种眼色。

    目光短暂停留之后又落到悬于半空的众人身上,她继续从容道:“碎虚剑并非我偷窃而来,这本来就是我的剑,当然,天纵门真想要也可以凭真本事来取,我绝无二话,我们姐弟二人先前是归一派弟子不错,但此时此刻,我们宣布退出归一派,若有人要寻仇,直奔我们即可。”

    满天弥漫的神力威压死死压迫着众人,宋未予却不受影响抬手张开结界护住宋柔,他打量着那个持剑守在牢笼外面的白发少年,若是他没看错,那应该是梦里守在神女高眠身边的那条白龙所化。

    神女高眠,回来了。

    梦境与现实又多了些重合的碎片,宋未予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重新审视漩涡中心的高眠,她身处低位,又在牢笼,可说话姿态全然不是卑微之姿,反而俯瞰众生的似乎是她一般。

    碎虚剑赫然出现于她手中,她挥剑从容斩了两下,这琴弦做的牢笼瞬间化为乌有,随后时间继续流逝,灭顶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之后众人依旧不敢妄自行动。

    纷纷从空中落到地面警惕的看着她。

    南宫正何尝不想为爱子复仇,可高眠强大的实力他们都亲眼目睹过,如何复仇?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盯着她,高眠觉得无趣,且身体疲惫感越来越明显,她自言自语道:“无事我便先行告退了,傈樾,走吧。”

    说罢白发少年幻化一条巨大的白龙,它低头伏于地面,高眠脱掉后背的剑匣,对一旁面色晦暗不明的宋未予道:“抱歉,没能履行承诺做好你的剑侍,我欠你一份承诺,来日若有需要,可随时用意念召唤我。”

    说罢她指尖点出一缕金光落到宋未予面前,他抬手接过,金光无声融入他体内,而高眠看了眼不远处眉头舒展眼中隐隐涌现激动的方也。

    “阿眠……”

    神女回来了。

    期盼太久,想见的人真正到来时他反而近乡情怯起来,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紧张的捏紧了衣袖,呼吸明显急促了些,饱含思念的目光死死锁在高眠身上,察觉到他异样的神态,高眠朝他走了过去。

    “少主,我要走了。”

    未曾想过再见会是这般情景,她预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可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高眠语气太过稀松平常,方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欣喜和激动,高眠终于再回到云端了,这一日他盼了太久,这种欣慰心情更像精心栽培的植物终于开了最美的花,花开了,变成了蝴蝶,想要飞走。

    “阿眠,你要去哪儿?”

    那么多年孤零零的感受日升月落,感受四季轮回,他宛如被抛弃在喜怒哀乐之外,世上没有人再记得他,从他身陨之时起,他便好似人间蒸发一般,除了高眠偶尔会来合欢树下小坐,再无人问津。

    祈求,方也第一次用这种姿态与她对话,似乎一夕之间他们地位对调过来,她反而成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在众目睽睽之下求着曾为剑侍的她,高眠手腕被他隔着衣裳抓住,方也迫切追问道:“阿眠,你记得我吗。”

    高眠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有些反常的方也,想着他可能是担心她会忘记他,随后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方也冰凉的手背,宽慰道:“少主,我自然不会忘记你,救命之恩以及多年教养之恩,我们姐弟二人铭记于心,只是眼下已无继续留在归一派的可能,分离对门派是最好的。”

    不记得,高眠不记得他。

    方也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你没想起我,阿眠,为什么,是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的缘故么。”

    方也难以置信喃喃自语着,目光一直锁在高眠干净隽秀的脸上,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姐……姐,好疼啊,我身上好疼。”

    身后传来高青羸弱的呼唤,高眠回过头看到他痛苦的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眼泪挂在眼角滴落下来,整个人虚弱不堪。

    高眠担心高青伤势,作势推了推方也手背:“少主,我会回来看你的,你多加保重。”

    她拥有这股举世无双的力量,将来要去归一派定不是难事,眼下灵力不稳,她抢夺先机震慑住了众人,可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力竭,她必须先离开再做打算。

    方也极为反常的死死拽住她的手腕不愿松开,眼底溢出的执拗宛如一把炽热的锁链将她牢牢栓住。

    “阿眠,别走,他们都不是你的顾虑,我会解决他们,真的别走,别走,……”

    方也攥得太紧,她手腕骨头似有被捏碎之感,开不了口拒绝,过往方也对她悉心照顾的点滴困住了她。

    挣了挣手腕,高眠吃痛蹙眉道:“少主,我若不走,你要如何处理他们?”

    “你留下来,我定会寻着法子的。”方也此刻急躁又张惶,他完全没做好高眠离开的准备,先前高眠被宋未予带走时他已经很是后悔,倘若早些与天纵门撕破脸,高眠完全不需要为了避嫌而远走。

    如今为了同样的缘由她要再度离开,方也心底压抑的烦闷暴露了出来,他这么多年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成为她的后盾,他抛不开少主身份,同样也离不开她。

    “少主,我一定回来找你,不会离开很久,我知少主不舍,我同样也心系少主,故而才不得不离开保全归一派,那是少主的家,也是我和阿青的家,就当是为了我,你守住它好不好。”

    逐渐失控的方也被高眠一席耐心劝导安抚下去,他追问道:“当真会回来吗,何时?我想快些见到你。”

    “过段时日待我灵力稳定些,有你在,我定当回来。”

    从相遇那天开始他们只分开了一次,便是前几日,多年来第一次高眠没有在他身边,以前在穹灵境他可以靠着无穷无尽的思念与世人对神女的尊崇去忍耐去克制,还有无数礼法教条约束着他,可在归一派这十年他失而复得之后日日与她相见,成为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见不到高眠他整个人宛如失去了双眼,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

    可他是归一派少主,披着少主的皮囊就要恪守少主的本分,更何况有朝一日高眠面对穹灵境需要他来做后盾,眼下是整顿九州六城的好时机,他不能错过。

    思忖再三,方也松了松手,手指即将完全离开她手腕的时候他突然一把将高眠朝自己扯了过来,猝不及防的捧着她波澜不惊的脸亲了下去。

    没有温柔缱绻,双唇触碰的瞬间他张嘴用力咬破高眠一边唇角,吃痛的她用力推他,方也舔了一下她带血的唇角,深邃的眸子里夹着几分狡黠,他不疾不徐温声笑道:“既是痴心少主,不妨坐实了这个身份,阿眠,我等你回来,如若你失约了,我会到任何地方寻你。”

    抹了抹刺痛的唇角,伤口立即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端倪,高眠压下心口异样的躁动,刻意忽略方也话里话外的僭越:“我从不骗你,等我。”

    说完这句话,高眠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坦然回去扶着高青站了起来,他身子高,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依靠在高眠身上,素来温和的目光暴露出一丝狡黠,他冲方也意味不明笑了笑,方也捏紧了手接下了他的炫耀。

    说罢她扶着高青飞上龙首屈膝而坐,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施施然驾龙远行。

    在目送白龙消失于天际之后有人激动的叫唤道:“上古神龙!是上古神龙!”

    “上古神龙不是早就灭绝了吗?几千年前远戈神女背叛天界,被众仙诛杀身陨之后,她驯服的白龙便也一同被诛杀了。”

    “据说远戈神女身边的白龙化形便是白发红绸少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莫非这是远戈神女转世?”

    “亦或是远戈神女当年并未身陨,只是依附于这人类身上,利用她毫无灵力的身份做掩护休生养息?”

    “无论如何,当年她为了魔族背叛天界,如今潜入我瀚宇地这么多年,谁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在预谋什么,而你归一派藏匿天界叛徒多年,谁能保证你们与魔族是否有无勾结。”

    天纵门震慑于高眠的战斗力,可不畏惧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归一派,更何况有其他门派在,他们大可以将脏水肆无忌惮泼向归一派,借机毁了归一派也未尝不可。

    南宫正过去抱着死不瞑目的南宫逸弦,跪坐在地,红着眼哭道:“你归一派自诩清高正直,却是养虎为患,若是再让你们持有唤龙令,殊不知哪日当个马前卒背叛了天界都不知,届时引来天罚,悔之晚矣。”

    “你说这话可得有证据,我归一派持有唤龙令这些年可从未做过对不住九州六城之事,你若拿的出证据,这唤龙令我立马拱手让人。”方晋才不接受这脏水,立即站出来有条不紊反驳。

    众人吵着吵着,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魔族皇子竟没了影,而他身边的方也跟着也一同消失了。

    狂风肆虐,高眠抱紧身边虚弱无力的高青,他比她高许多,但此刻犹如受了重伤的幼兽一般只想在亲人身边汲取温暖。

    搂着高眠纤细柔软的腰身,高青健壮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着,他埋首于高眠肩上默默流泪,失而复得的后怕促使他双手紧紧搂抱着她,他一言不发,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就这样将高眠肩膀浸湿。

    高眠一只手搭在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背上,一只手搭在他宽厚的后背轻轻拍着。

    他预想过他们解开锁灵阵之后,会是大修还是大魔,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她竟会是拥有白龙的远戈神女。

    他的姐姐,会不会从此抛下他?

    世上第一个神,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武神,会不会嫌弃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

    一想到会被抛弃,高青恨不能将高眠揉进血肉里,剧烈的束缚感让高眠蹙眉道:“阿青,没事了,不要怕。”

    她以为他对方才断手断脚的经历还心有余悸,特意好心温声劝慰,谁知高青摇了摇头,离她更近,微微仰起头用哭红的眼睛看她柔嫩的脸颊,他离得太近,紊乱的呼吸喷在高眠耳垂处。

    “姐姐,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会抛下我么。”

    怔忡片刻,高眠微微侧首避开他缠绕上来的呼吸,柔声道:“自然不会,你是我的弟弟,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懂高青的焦虑,她还是她,有何不同呢。

    微微埋首进高眠脖间,高青偷偷吸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灵力刚刚解封,尚未恢复,离开天河秘境之后傈樾飞到一处废弃的神祠中。

    扶着虚弱的高眠进去,让她坐在自己衣袍上休息,高青与傈樾外出找了些木柴回来生火。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大雨,高眠打量着破败的神祠,傈樾坐在她身边幽幽低语:“主人,这曾是供奉你神位的神祠。”

    回过头,高眠看着面前面容秀丽的白发少年,思绪回到破锁灵阵时,那时候锁灵阵被破,与延绵不绝灵力涌出的还有一条小白龙,他化了形跪在高眠面前,激动的说自己被困许久,终于出来了。

    在他言简意赅的描述中高眠知道了几千年前那场大战中在他快神形俱毁之时躲进了高眠神海中,因二人有些同心血契,可以躲入其中,就像当年他化剑藏于高眠神海中一样。

    总而言之,她的武器,又多了一个。

    高眠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而傈樾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忍了很久,看着高青一个大男人抱着高眠手臂靠在她肩上时,终于忍不住恶言相向。

    “当年就是他伙同他的姐姐将主人您的神躯剥夺的,还假惺惺跑来救您,真是可笑。”

    对上傈樾毫不遮掩的厌恶,高青红着眼委屈道:“我才没有对不住姐姐!你胡说!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何干,我这一世对姐姐忠心不二,从未背叛过,你休要污蔑我。”

    “你…”傈樾恨得牙痒痒,他说得倒也没错,做错事的是神君空青,关他高青何事,眼下他不过是高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二人经历生死,情深意切,这一点他真无话可说。

    “主人,方才我注意到第一任天君,也在场。”

    “什么?”

    傈樾又是一通解释,宛如说故事一样将前尘往事告诉她,可天君的事记载甚少,若不是见过他的画像,他也认不出来。

    高眠沉思着,按照傈樾的说法方也是第一任天君,早已身陨,为何会在人间?

    她的弟弟唯一一位神君,她则是第一个天地孕育出来的神女。

    多荒唐。

    “主人,您怎么跟没事儿人一样。”她枕着手靠坐于圆柱旁,眼皮微抬,不紧不慢道:“以前我们是什么身份,那是以前的事儿,我没办法感同身受,毕竟我没经历过。”

    “主人!守护天下苍生不是你的愿望吗?”

    高眠轻笑一声:“那是神女的愿望,我不是神女,我是高眠。”

    什么天下苍生,她才不想去做那些事,再说这苍生有九州六城的主子们统领管辖着,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她没事儿横插一手算什么。

    傈樾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曾经的高眠也是这般不喜欢条条框框,不喜欢被任何人定义为好人或坏人,也不喜欢被帖上任何标签,她只愿做自己想做的事,随心所欲,肆意潇洒。

    看到斩罪墟的人被天界欺压,她会出面阻止,看到瀚宇地的人做了恶事,她也会出手干扰,有时候却袖手旁观让那些坏事发展下去,她说天命不可违。

    傈樾等人似懂非懂,她只是温和的笑笑,说世上之事都是命定的,享受它的到来就好。

    如今转世为人,她依旧从善如流风轻云淡,她似乎还是她,却又不是她。

    高青揉了揉自己手腕,四肢硬生生折断的痛楚还历历在目,他手脚冰凉,高眠握住他的手,安慰道:“等我灵力稳定些我便为你解了锁灵阵。”

    无论他们将来做什么,提升自身修为总是没错的。

    “嗯,谢谢姐姐。”说罢高青又要往高眠身上靠,他今日似乎过于主动又过于粘人,高眠有些无福消受,推了推他肩膀道:“你今日气血亏损,多多修养才是,快些歇息吧。”

    看出高眠抗拒,他也不便再靠近,恹恹的垂着头道了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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