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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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少典有琴缓缓开口。

    “其实……小时候,在玄境里……”

    “我真的特别希望,一觉醒来,归墟能消失。”

    那几乎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愿望。

    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霓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娘都明白。”

    在东丘的时候,她见过雪倾心几次。

    也很羡慕她和嘲风之间的那种互动。

    “可现在……”

    归墟真的消失了。

    “我时常觉得,是不是那时候,我许的愿望,害了她……”

    “有琴……”霓虹的心情相当复杂。

    自己的几个孩子里,他最感性。

    虽然她自己也感性,可也不至于此。

    她必须要和他说清楚。

    “有琴……”

    “你要明白,昙儿的事,不是你的错。”

    她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已经迟到了很久。

    “这和你的愿望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就是神仙,自然知道没人能替他们实现愿望。许愿不过就是一种心理安慰。

    “也许,除了如何救昙儿,你应该想一些别的事情……”至少不要每时每刻都陷在这样的痛苦中。

    “母亲……”

    理智上,他当然明白,这样自苦,什么也改变不了。还不如将心思放在寻找让她们复生的办法上。

    “可……我忘不了她,我……也害怕忘了她。”

    说到此处,他有些情怯,再也说不下去。

    “我……”

    “有琴……”霓虹回握着儿子的手。

    “母亲,她会回来的,对吗?”

    “会的,一定会的……”她还能说什么呢?

    “有琴……”

    对着这样的结果,她理该说,该分手时当分手,留难住处莫强留。

    隐痛各有春秋疗。

    “别放弃。”霓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东丘的这间小屋里响起。

    有希望,总比没有要强。

    至今为止的一切,对置身其中的他们而言,件件都可称奇迹。

    若是昙儿当时放弃了,也没有他们母子的今日。

    “嗯。”

    他只知道,如果连他都放弃了,不再想着去救她,她也太可怜了。

    当初,面对父帝的不允,神识的刁难,她也没放弃。

    “母亲……”

    神君刚想说几句让自家母神宽心的话,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息靠近。

    有人……

    母子二人同时看向门边。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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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浊花花灵正趴在门边喊他。

    “你在干嘛?”

    前些天,一众神仙带着她和姐姐,在四界一通玩。

    姐姐玩累了就睡了,她则是闹着要回家。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就是想他了。

    当然了,她们出去了多少天,她就闯了多少天的祸。

    闹得天上的一些女仙都悄悄在背后笑她是个惹祸精。

    她听到了。

    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不过……倒是和说自家姐姐闲言碎语的小仙女打了一架。

    现在眼眶还青着呢。

    “君上君上,我知道你在!”

    她都那么久没看见他了,把门捶得咚咚作响。

    “快开门!!!”

    不得不说,浊花花灵总是会有些相像的地方。

    “快去开门吧。”霓虹推了推自家儿子。

    “……”神君调整了表情后,打开了门。

    “君上!”浊花花灵直直冲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个美妇人。

    “你是……神仙?”这个大美人和天上那些女仙显然是一个风格,一个系列的。

    “是。我来看看有琴”,霓虹笑眯眯地看看小姑娘,又转头。

    “那……有琴,你们好好聊。”

    她也准备走了。

    “恭送母神。”

    “……”浊花抿了抿唇,看着霓虹的背影,仍有些出神。

    ……母神是什么意思?

    是天上最大的神?

    可最大的神不是那个老头吗?

    看着浊花花灵,少典有琴的心情很复杂。

    要说有错,所有的错都是他们这些大人造成的。

    和这两个地脉紫芝花灵一点干系都没有。

    他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他们当然不能再把她们视作青葵和夜昙了。

    又不能让姐妹两个发现什么端倪……

    “君上!”小女孩非常熟练地拉住他的手,“我跟你说,三真这次带我们去玩了好多地方!”

    “嗯……”少典有琴努力维持着平时那样的表情,“这几天……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呀……”

    “……你”,玄商君刚想问问都闯什么祸了,就看见浊花花灵眼角的乌青。

    “这怎么了?”他赶紧将人拉过来检查。

    “没事。三真帮我擦过药了。”

    见是真的没事,玄商君便将人松开了。

    “你到底干什么了,怎么会和人打架?”

    “那都是她们不好呀,君上你帮我评理……”

    “……”

    首先是名字。

    过去的称呼,不能再用。

    对所有人都不尊重。

    ……要赶快改过来,不然以浊花的机敏,她一定会看出点什么。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将名字改回来呢?

    “君上!”浊花花灵见他兴致不高,有点不高兴,停下了叽叽呱呱。

    “你有在听吗?”

    “对不起”,玄商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伸手摸摸浊花的头,“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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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了?”

    嘲风正坐在椅子上,整只恶煞都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嗯。”神君在嘲风身边坐下,“关于花灵的事情,我想……”

    这么久了,大家应该也都冷静些了。

    “我们需要给她们取一个全新的名字。”

    让她们和这些过于沉重的过去告别吧。

    本来,所有的事,就与她二人无关。

    用青葵和夜昙的名字,对她们不公平。

    “你决定吧。”嘲风对青葵以外的人完全不感兴趣。

    “我们以前……”玄商君将自己的打算一一说给嘲风听,“只是唤她们‘昙儿’和‘葵儿’,只要取个带这两个字的名字,她们应当不会发现吧?”

    他们本打算等孩子成年了,再将过去的事情和盘托出,免得给她们造成过于沉重的负担。

    如今倒是要庆幸这个决定了。

    玄商君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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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浊花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门。

    她后面跟着的是规规矩矩行礼的清花。

    “参见君上。”

    “好多好吃的呀~”

    浊花看着桌上的那些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

    “这么隆重到底是要干嘛啊?”

    “是这样的”,神君和身后的嘲风对视一眼,开口道,“今日是为你们庆生的。”虽然花灵已经长到快十岁左右的样子,但现实里却只过了一年多。

    她们的长势也是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根本捉摸不定。

    因此,少典有琴和嘲风完全不知道要挑哪天给她们庆生,选的还是离光氏姐妹的生日。

    但那次生日时,花灵尚未长大到记事的年纪。

    现在他们刚好能够钻个空子。

    “???”浊花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啊,今天就是我们的生日吗?!”

    “是。”神君有些内疚。

    这次他们是选了她们化形那日。

    “没错!”嘲风自是半点不漏,“葵儿,昙儿,快来吃寿桃。”

    桌上是一盘大大的蟠桃,两碗面,当然也还有其他人间流行的菜肴。

    “哇~人家先吃哪个好呢?”浊花开心了,咬着筷子逡巡了一番,又仰起脸看向一旁的少典有琴,“君上你能不能帮我切一下寿桃。”

    每只桃都好大。

    “好……”神君说着便要去切。

    “等等”,嘲风一把将老五拉住,又拿起一根筷子打了一下浊花的脑袋,“我们有事要说,等说完了你们再吃。”

    “啊?”浊花抱着头,有点失望,“到底什么事啊?”居然耽误她的干饭大计。

    一旁的清花则是乖巧地点点头,碰也没碰桌上的碗筷。

    “是这样的,我们是想说……”神君开口,“你们的身世……”

    “身世?”

    “???”

    “你们是地脉紫芝的花灵……”

    两个好奇宝宝的目光直逼而来,他才刚开了个场,就说不下去了。

    “算了老五,还是我来说吧!”嘲风有点看不下去了。

    别的不行,他快刀斩乱麻的功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你们的名字是锦葵,昙华。地脉紫芝呢,是这东丘最厉害的草木之灵。你们稍微勤快点修炼,说不定就能成四界最强。”

    “比你们君上还厉害。”

    “真的?我们这么厉害?!”浊花的下巴掉了。

    嘲风深谙哄人之道,不管是七岁娃娃,还是七十岁的老妇,他就是有那个本事都哄好。

    嘲风待着花灵一顿猛夸后,开始解释核心部分:“东丘从前有其他的地脉紫芝。因为四帝误会地脉紫芝能打开归墟,释放混沌之力,毁灭四界,所以他们互相联合,毁去了地脉紫芝,并族灭东丘。此地也随之荒废。”

    “四帝好坏啊!”浊花忍不住感慨,“那我们难道是那个地脉紫芝的后代吗?”

    “听我说完!”嘲风打断了她的插嘴。

    “喔……”浊花蔫蔫的。

    她从小是靠嘲风的心头血喂养的,嘲风对她有天然的威慑力。

    他生气了是真的会打她屁股。

    “四帝虽然灭了地脉紫芝的母株,但花灵却意外逃了出去,转生成人。一番因缘际会之后,平定了归墟。”

    “哦~~”浊花很给面子地鼓了掌。

    这书说得真不错。

    “……”沦为说书人的嘲风有点无语住,“好了,言归正传!”

    “地脉紫芝沉冤得雪,天帝下令重建东丘。你们就是由草木之灵感化而生,是全新的地脉紫芝,也是东丘注定的守护神。”

    “我们两个呢,是神族和沉渊族特地派来守护你们生长的。如今,我们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对吧老五?”说完,嘲风看向少典有琴。

    “嗯。”后者点点头,“所以,我们也应该离开了。”

    这才是重点。

    再待下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了。

    “啊???”浊花一下子蹦起来。

    “君上不要走!”她一把抱住少典有琴的手臂,“昙儿不要你走!”

    “就算我犯了点小错误……没有按时上学堂,练武的时候偷懒,早上还往你的丹炉里加了点小料让它炸膛了……”

    她急了。

    “但我保证以后都听话还不行嘛!”

    “……”不知道自己丹炉出问题的玄商君一下哽住,不知要说什么好。

    “不要走嘛!!!”

    “放开老五”,嘲风又一筷子点了点昙华的脑袋,“去那坐好。”

    “……”

    “昙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神君蹲下身,直视着椅子上的一脸颓丧的小姑娘,“好吗?”

    “不要!”浊花并不是能被简单打发的,“再说了你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吧!”

    “……”

    浊花的言语堪称一击扎心。

    他的确是不打算回天界。

    “哇啊——”见撒娇没用,昙华很快便开始撒泼。

    她跳起来抱住玄商君的腰不放。

    “不要走哇!!!”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每一朵浊花似乎生来就驾轻就熟。

    “呜……”一旁,清花也开始默默地抹眼泪,“三殿下,你真的……不要葵儿了吗?”

    “……”嘲风一整个恶煞都定住了。

    好家伙,她这攻势更猛。

    小姑娘眼泪将落未落的样子,连他这个沉渊大恶煞也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不是不是……没有不要你!”嘲风赶紧蹲下来哄她。

    就这样,哇哇的嚎啕之声和轻轻的抽泣之声此起彼伏。

    一整个屋子完全被愁云惨淡的氛围所笼罩,全然不像庆生宴。

    “……”嘲风挠了挠脑袋,看向少典有琴。

    眼神里的意思完全就是——

    怎么办?

    你怎么不管管啊?

    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满。

    他之前不该打包票的。

    “……”他能怎么办?

    这哭声真是有够让人揪心的。

    “昙华,锦葵,我们不走了。”

    “!!!”嘲风惊了,“老五你说什么呢!”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真的?”见他松口,昙华马上不嚎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了一下,立刻开心了。

    “那……拉钩!”

    就算年龄小,她也早摸清了——这里到底是谁总是赖皮,谁是说话算数的。

    “好。”神君伸出手指,勾上浊花的小指。

    明明就是他们这些大人的错误,却让两个无关的小孩子来承担,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锦葵,你放心,嘲风也不会走的”,安慰完了浊花,神君又开始哄另一个花灵,“所以别哭了好吗?”

    “是啊姐姐!”浊花也跑来轻轻抚着她的背,“君上说的话可以相信的。”

    “……嗯……”清花哭声渐渐止住。

    “昙华你说谁呢!”

    无辜中枪的嘲风忍不住给自己挽尊。

    “我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这些年都白喂你了是不是!”

    “好了嘲风,那昙华、锦葵,我们吃饭吧?”玄商君打着圆场。

    “好~~~”昙华吸了吸鼻子,又跑到椅子上坐好,等着人服侍。

    “昙华……你别光顾着吃寿桃”,神君忍不住唠叨,“不如吃点长寿面吧?锦葵你也吃。”

    “嗯。”

    锦葵慢慢地吃着面条,昙华则大声地吸溜起来,连带着溅出了好些面汤。

    “哎……”神君拿着手帕给人擦嘴。

    到底是养了快两年的孩子,他没办法放下人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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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嗝……”昙华打了个饱嗝,又砸吧了一下嘴,此刻正在榻上睡得香甜。

    许是因为吃多了蟠桃的缘故,第二日,清浊二花又长大了不少,看着大约能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小脸虽然没长开,但那容貌,一看就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神君与嘲风二人的心情极为复杂。

    这煎熬要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由于预定的媳妇突然变成女儿这事到底太过尴尬,因此玄商君和嘲风两个待在东丘的时间也大大地减少了。

    他们迟早是要离开的。

    这段时间就当是一种缓冲吧。

    这日,玄商君又离开了东丘。

    他去了离光氏皇宫。

    在内侍的带领下,少典有琴终于见到了离光旸。

    “见过暾帝。”初时那种发现被骗的愤怒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玄商君……”离光旸也害怕面对这样的场面,害怕面对现实。

    “葵儿和昙儿她们真的回不来了,对吗?”

    “暾帝,我会继续想办法的。”

    “……”离光旸举起手,向少典有琴回礼。

    “夜昙能得到玄商君的爱,是她之幸。”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自问也做不到这样坚持。

    “暾帝,你说错了”,少典有琴并不认同离光旸的话,“能遇到昙儿,是我的幸运。”

    “哎……”离光旸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暾帝,您先坐。”玄商君将自己的岳父大人扶上榻。

    然后开始替他诊病。

    “哎,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见梓童于九泉之下?”离光旸忍不住连连哀叹。

    “寡人的葵儿……昙儿啊……”

    青葵也就罢了。

    求仁得仁。

    夜昙……她又怕死又怕痛的。

    宫中那十八年,因为自己的软弱,她受尽了冷眼。

    梓童……定然是要怪他的。

    他这罪,也只能带到地下再去赎了。

    “暾帝不必过于忧虑。”神君挥了挥袍袖。

    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个给您。”

    “这是?”离光旸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仍是有些不确定。

    “此物能延年益寿,还请暾帝收下。”

    若是昙儿复生之后,发现自己的父亲不在了,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多谢神君。”暾帝双手接过了盒子。

    “那本君就告辞了。”看完暾帝,少典有琴便起身离开。

    他还想去朝露殿走走。

    暾帝目送着蓝光远去后,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

    果然是仙丹。

    离光旸看了一会儿,又将盒子合上。他想了想,最后将之藏进密室深处。

    这东西他不吃,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不然定是祸患。

    “咳咳……”做完这一切,暾帝感觉身心俱疲。

    他扶住座椅的把手。

    自己的头疾也越来越厉害了。

    也许……他早该死了。

    双花为救世而死,他,一个无能父亲,有什么脸面,独活于这世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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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丘。

    昙华与她的君上正在对峙。

    “我不要吃饭了。”

    “为什么啊?”少典有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不懂小孩子的心思。

    “你说我长大了就不抱我了。”

    “我不吃饭就会变轻。”

    报复的手段,因人而异。

    对付他,这种方法就够了。

    “昙华。”

    玄商君颇感无奈。

    “我身上的清气会让你受伤的。”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和过去那样摸摸浊花的头。

    只能慢慢来。

    “骗人!”

    “你明明可以控制的。”

    “不是的,你……长大了。”

    “男女有别……我……”

    “我们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相处。”

    “不过,我答应你,会一直留在东丘的,好吗?”

    “所以,你乖乖吃饭好不好?”

    昙华咬了咬唇。

    “……你在骗我。”

    “你并不打算一直待在东丘对不对?”

    一天到晚,连个人影也没有,要不是自己闹着绝食,说不定到现在也见不到他。

    “不然这些天你都去哪了?”

    “没有,我没有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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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去朝露殿找枯枝。

    据说昙儿在这里复活过青葵公主的花灵。

    朝露殿空着时,没人来打扫。那么,会不会有血迹,或者是残根什么的?

    只要能找到,复生双花就还有希望。

    玄商君也不顾什么仪态了,跪在朝露殿的地上仔细翻找。

    他就差掘地三尺了。

    一直找到月影西斜,却也并无发现。

    明明只是找个东西,玄商君却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他在身上施了几个清洁诀,然后缓缓地睡在那紫色的床上。

    他觉得……被子上……还有些她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抚过鼻尖。

    仿佛情人低语。

    少典有琴学着夜昙的样子,将被子拢到头顶。

    这床太小,他只能侧身蜷腿地睡。

    那时候也是。

    她总是撩拨他,但又不让他近身。

    美其名曰——夫君伤势未愈,为了未来的幸福生活,要好好休息。

    他拗不过她。

    其实……他自己也怕被宫人听了去。

    两个人便在小小的床上相拥而眠。

    夜昙半夜醒来时,就会偷偷摸他胸口。

    撩得他浑身燥热,不得不抓住她那双作乱的小手。

    “昙儿,你能不能别老这么欺负我啊?”

    “欺负你怎么了?”夜昙一副刁蛮的样子。

    “我就要摸!”她将手挣脱开来,一刻不停。

    “……”

    “你现在可是沦落了。”

    “没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就算本公主玩腻了,不要你了,你也没处说理的哦~”

    “你都不是神君了……”说到这里,夜昙的声音轻了下来。

    “我……”

    少典有琴低头看着她。

    “你不会的。”

    “……”

    他不会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过吧?

    只是因为单纯的爱和信任,就抛弃一切和她远走天涯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傻瓜……”

    她感觉,自家夫君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了。

    “你怎么又骂我?”神君有些莫名其妙。

    “傻瓜傻瓜大傻瓜!”夜昙为自己的手找了个合适的,暖和的好位置,“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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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笃笃——”

    偌大的朝露殿里突然响起了几声诡异的敲门声。

    然后大门“砰”的一声开了。

    一股风阴森森地灌了进来。

    少典有琴能感觉到有人。

    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若是常人,还可能害怕。

    可如今这殿里,空无一人。

    “大少爷~”是熟悉的女声。

    见人不答,也还是热情不减。

    “我是老爷吩咐来给你暖床的丫头。”

    穿着紫衣服的女孩抬手就要去抱他。

    少典有琴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嘛?”女孩不满地嘟起嘴。

    亏她还特地梳了个丫鬟常梳的双髻。

    “你干嘛要躲人家?”

    “我……”

    少典有琴望着眼前人,喃喃低语。

    “昙儿……”

    “我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为什么?”夜昙歪着脑袋,很是不解。

    “只要一碰你……你就会走的。”

    他太害怕了。

    “如果不碰的话,你还能……留得久一些……”

    “所以……”对不起。

    “你怎么了?”夜昙伸出手,将人低垂的头抬起。

    他的眼睛一向漂亮,总像是装了千山万水。

    此时……却拢了江南烟雨。

    檐前愁霖,摇摇欲坠。

    “呦呦呦,不得了啦~”夜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一般。

    “你也学会装哭骗人了呀?”

    说着,她还拿指尖点了点他的面颊,又放到嘴里舔了舔。

    “咦?”是咸的?

    她疑惑间,又是一滴水滴在地上。

    “哎呀,你……你别……”

    别哭啊。

    她转了转眼珠,踮起脚,唇吻上那自面颊滑落的泪。

    “我啊……最喜欢吃甜的……”

    “所以,别哭了。”

    “……好。”少典有琴闭上眼。

    可眉还紧紧蹙着。

    这样更能忍住那翻涌蒸腾的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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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君好容易才让自家娘子相信,百道天雷的伤并不会让他“不行”。

    “你……”他亲了亲夜昙的脸颊,顺着她给的情境说了下去。

    “都给谁暖过床啊?”

    “嗯?”

    “就……只有大少爷你啦!”

    “真的吗?”

    ……

    “哎呀,你把这些光收起来。”

    夜昙揉揉眼睛。

    她现在很困了。

    “我……”神君多少有些委屈。

    “我已经收了。”

    但那些释放出来的。

    萦绕在周围的。

    他控制不了。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单纯地躺在朝露殿。

    紫色的帘幔拢下来,自成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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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儿……”

    只是短暂的沉默,也会让他感到害怕。

    他想要说些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抱抱我……抱抱我好吗?”

    我知道的,这是梦。

    “就一会儿……”

    “……好吗?”

    一会儿他就满足了。

    方才,她碰到了自己。

    她没有消失。

    我知道的,你不在了。

    可依然希冀……这片刻的温暖。

    醒来的时候,少典有琴按以往的习惯,将被子叠好,又将朝露殿的一切都恢复成原样。

    一道蓝光,于又一个清晨,静默地离开了朝露殿。

    ——————————

    那是一个非常静谧的午后。

    昙华偷偷跑到少典有琴房间外。

    偷袭这事,她经常干。

    就像绝食是她的家常便饭一般。

    不过,自从君上答应多抽时间陪她,这招她也好久都没用了。

    她的精力大半都放在调查地脉紫芝的故事上。

    自从她和姐姐知道了四界奇葩——地脉紫芝的前因后果,便好奇得紧。

    那当然是要刨根问底一番咯。

    至于她打听的对象嘛,自然是来东丘最多的三真和谷海潮他们。

    东听一点,西听一点的,竟也是让她拼拼凑凑,将人的过往都给打听清楚了。

    包括玄商君修补归墟,以及他和天妃之间的那些往事。

    “离光夜昙……地脉紫芝浊花……”

    “……昙儿?”

    “是。”三真齐齐点头。

    “……嗯……”昙华低下头思考着。

    自己有记忆以来,玄商君便一直在她身边照料她。

    一开始她也不是很懂,总是凭本能黏着嘲风。

    但很快,她就觉得玄商君本事更大,对她也更有耐心。

    过去,君上一直都是叫自己“昙儿”。

    她又不是昙花精。

    她是地脉紫芝浊花。

    所以这个“昙儿”……

    “这么说的话……”昙华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

    “昙儿……就是我?”

    昙华以一贯跳跃的思维得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对对对,你就是……”三真深知地脉紫芝的性子,便打着哈哈。

    昔人已乘黄鹤去。

    他们是神仙,自然明白。

    故人已矣,明月若能照新尘……

    便皆大欢喜。

    “真的嘛!”昙华有些兴奋。

    三真这话其实正中她下怀。

    她本就对玄商君很有好感,加之现在长成了十四五岁的样子,自是免不了少女怀春一番。

    所以她完全没想思考过那日玄商君所言——全新的地脉紫芝。

    昙华只当他说的是——轮回转世。

    那不就是在说新的开始嘛~

    那……之前他们讲的救世故事,其实就是在讲她们姐妹啊……

    昙华恍然大悟。

    也无怪乎她会这么想。

    这期间本来就有诸多误会。

    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昙华开心得要命。

    而三真……自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闯了怎样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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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自己都长那么大了,他为什么还不把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呢?

    近来,昙华一直都在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姐姐问问。

    但是……昙华也知道,于感情上,她那冰雪聪明的姐姐就是个大傻瓜。

    要不直接问他?

    可是他真的会告诉她吗?

    要不……

    自己再故技重施一下,假哭卖惨一下?

    昙华心里转过了九曲十八弯,待来到玄商君的房间之外,好容易下了决心,想要抬手敲门。

    她的手还没有落下去,便听到了屋内传来一声轻语。

    “昙儿……”

    听到熟悉的称谓,昙华顿了顿,偷偷转到后窗那。

    她施了个刚刚学的法术,用东丘草木的灵力掩住自己气息,又扒拉了下窗户,捅破了窗户纸往里看。

    只见她家君上正一个人坐在屋内,好像在写什么。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寂寥。

    ……古来圣贤皆寂寞。

    昙华扭过头去,有点感慨。

    他……是不是在伤心她什么都不记得呢?

    不过没事啊,她现在不是活过来了吗?

    她这个人,总比记忆重要吧?

    神君并没有发现昙华,他正专心于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写点什么好呢?

    提起笔来把字忘记。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相思难解时,写一些寄不出去的信,也能稍微排遣一下情绪。

    写完之后,因为没有地方寄,他便只能将信放入书柜。

    少典有琴望了望书柜之中越堆越高的信封,露出了一个苦笑。

    “昙儿……我是真的很想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转世啊?”

    分明就是答应了他的。

    “……”昙华用背贴着茅屋墙壁,五指恨不得将那墙壁也穿个洞出来。

    刚才她分明听到了,还听得很真切。

    他又在唤“昙儿”,还问她什么时候会转世。

    地脉紫芝,双花……

    她老大一朵花,明明就在这里……

    ……这么说,她不是昙儿?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昙华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不行!

    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

    于是,等少典有琴再一次离开东丘之时,某个夜半时分,一个黑影溜进了他的房间。

    到底是做贼心虚,昙华不敢点灯,只是借着月光在屋里翻找那些信件。

    那一封封信笺封面之上,都只写了一个名字——

    离光夜昙。

    昙华小心地拆开信,就着月光看了起来。

    她越看越沉默。

    沉默之后,满腔怒火自心头涌上。

    怪不得!

    原来她和姐姐,都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看完那些信,昙华当然理清了头绪。

    真相,从来都是残酷的。

    生气之后,是茫然。

    她真的要在东丘待一辈子吗?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离光夜昙的替身?

    还是干脆离家出走?

    她……真的能放下这一切吗?

    昙华只觉得,自己短短的花生里,第一次涌上了后悔的情绪。

    若是她不看这些信……

    从此以后,无声嚎啕的,便也不会成了两个人。

    昙华一直在房中坐到晨曦微露时分,才想起来要将信笺全都复原。

    还好自己在拆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了。

    所以复原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

    和到处游荡的嘲风不一样,玄商君大约有一半的时间,是待在东丘的。

    这是他与昙华之间的约定。

    少典有琴想着,等她们成年了,将一切都说清楚再离开。

    期间,他便一直都在寻找复生之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有意拉开距离的缘故,他总觉得,昙华沉默了很多。见到他,也不再兴奋地叫“君上君上”了,甚至都会躲着自己。

    神君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有了什么烦恼。

    他本想找个机会和人好好聊聊,却被嘲风一把拉住。

    “不过是女孩子到叛逆期罢了。”沉渊恶煞如是说。

    若是他们两个继续和花灵纠缠不清的话,最后恐怕会难以收场。

    “你确定?”可他家紫芜就从没有叛逆过啊。

    不过,鉴于暾帝从前也跟他提过,夜昙在成长过程中,曾变得越来越叛逆,少典有琴也没再多想,“那行吧。”

    昙华躲着少典有琴的原因有很多。

    一方面是因为误会了他喜欢自己。

    天底下最让人羞耻的错觉,便是认为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但是……

    她要一直这样远离他吗?

    ……她自觉,好像有点忍不住。

    靠近自己喜欢的人,是一种本能。

    自己要不要……

    昙华看了看地上的东西。

    干脆烧了它们?

    眼不见为净。

    “昙华?”远处的神君对浊花花灵那复杂到乌漆嘛黑的心情是一无所知,看到了她托着腮蹲在自己屋边发呆,便主动走过来打招呼,“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间她本来是应该念书的。

    居然逃学吗……

    “快回去学堂。”

    “……”

    昙华来到少典有琴的住处,自然是为了找寻关于“离光夜昙”的蛛丝马迹。

    现在,她甚至还偷拿出了那个女人用过的法卷。

    那笔迹不是玄商君的,她认得出。

    “你干嘛凶我啊!”昙华当即倒打一耙。

    “我就是来找点上学要用的东西!才不是逃学!”

    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大大方方承认。

    昙华捡起地上的东西。

    “你……”少典有琴当然看见了她手上所拿之物。

    那是自己从天界拿下来的,之前夜昙用过的木偶衣冠术的法卷。

    “昙华,若有什么地方不懂的话,可以来问我。”

    他不好说自己舍不得给她。

    “你人都不在,我上哪里找你啊!”抱怨的话冲口而出。

    “再说了,看书效率要快多了!”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怨怼之意太过明显,昙华赶紧补充了几句。

    “那……你用完记得还过来,还有”,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他也没办法拒绝。无奈之下,神君只是叮嘱了几句,“别在上面记笔记。你要爱惜字纸,知道吗?”

    他答应了。

    但她那么会看眼色的人,自然知道,他其实并不情愿。

    “不就是个破法卷嘛,真的这么重要?”昙华语中带酸,忍不住踢了踢脚下的土。

    明明夫子那里要多少有多少。

    “嗯”,神君并不掩饰什么,“这是故人之物,对我很重要。”

    “……”昙华咬着唇,不说话了。

    认识玄商君的人都知道,他心怀苍生,本事虽然大,但并不桀骜,待人和善。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一天最起码要闯两个祸,可他对她不打也不骂。

    所以,喜欢他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除了把自己当替身这件事罪无可赦之外,他一切都很好。

    “你真讨厌!”

    昙华狠狠地跺脚,将自己的怨气通通都发泄到路边野草上。

    “什么破法卷,我才不稀罕!”

    她将法卷往人手里一塞,直接扭头跑掉了。

    “昙华……”

    留在原地的神君给怀中法卷施了几遍清洁诀,颇有些莫名其妙。

    她这是怎么了?

    之前还一口一个“君上”的,现在居然避自己若蛇蝎。

    连教都不让自己教,宁愿看法卷了。

    他不过是让她小心使用,还生气了……

    看来真如嘲风所说,她是到了叛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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