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公主好不容易得了上学的机会,近日里都兴奋得很。

    只不过,她的兴奋劲白日里全用来祸祸内监学堂里的先生和那些内侍同窗了;等回了朝露殿……自然就是继续祸祸殿中的唯一手下。

    “小玄子~来嘛~”夜昙公主对着手中的胡须呵了口气,想拉人衣袖,给他贴上。

    这是内监中相当流行的装扮。

    众所周知,内监们向来以有须为美,贴假胡子非常流行。

    正所谓——没什么补什么嘛。

    于是夜昙公主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小玄子也很需要这个,就是脸皮薄,不愿意说。

    “干什么!?”玄商君自然是拒绝的,他起身就想要溜。

    “你贴一下嘛~”夜昙不依不饶地追着人,绕了朝露殿一圈又一圈,终是成功攥住了他袖子一角。

    “胶都要干啦!”

    “我不要!”若不是她耍心机假装跌倒,他又怎么会中计!!!

    “哎呀,你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本公主怎么会亏待你嘛!”夜昙一脸“我对你最好了你还不知道吗”的表情。

    “小玄子你知道吗?这可是传说中明皇的装扮啊!”说罢,她又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一件明晃晃的山寨龙袍。

    没错,夜昙公主是打算演戏来着的,甚至还准备了全套。

    “什么明皇?”这丫头居然私藏衮冕,被人告上去少不了又是一顿打!

    “你这衣服到底哪来的?”

    “我托帝岚绝帮我在魍魉城买的嘛”,夜昙不以为意。

    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在魍魉城里买到。她买这,就是想偶尔过过皇帝瘾。

    “不过小玄子,明皇你居然都不知道吗?就是……”夜昙有点惊讶,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就是《长生殿》嘛!”说罢,她又有点嫌弃地斜睨着人,“啧啧,就你这史学水平,还敢大言不惭,要做本公主的师父?”

    “……”到底谁才是那个文盲,他竟是不知了!

    “你听我给你讲啊~”早已飞速写完卷子的夜昙公主精力依旧旺盛,像是能一口气讲几百个传奇,啊不,段子。

    他也……不能不听吧。

    “公主请讲。”

    “听着啊~”

    就这样,在夜昙小公主的书场里,从长生殿内七月七的遗憾,直讲至牡丹亭里的旖旎。

    说的人也好,听的人也罢,丝毫不顾窗外弯月早升,驮着天星移转。

    屋檐下的晚风间或夹杂着残夏蝉鸣。

    “怎么样怎么样?有趣吗?”一段讲完,夜昙凑到唯一的听众身边,双手托颌,冲着人期待地眨眨眼。

    “……嗯……”玄商君细细品了一口茶,终是点点头,“尚可。”

    “那我再给你讲一个~”

    “……好。”多听听这人间故事也好。

    听故事好像会上瘾,玄商君也不例外。

    只是听着听着,居然是说书人先睡过去了。

    “……”

    到底是小孩子。

    那些长亭,只是在书里罢了,悲欢离合都不过她心。

    玄商君看着夜昙,摇了摇头。

    却忘了自己也对这人世所知寥寥。

    ——————————

    自从开始上学,夜昙不仅每日都和自家小玄子聊见闻聊到深夜,第二日还会带些话本去学堂和那群小太监分享。

    至于在课堂上私语、补觉……那也是她的家常便饭。

    只是这日,刚好赶上玄商君在屋外。

    少典有琴是想看看她究竟学得如何了。

    “哈~”夜昙被同桌捅醒了,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后,才一脸迷茫地直起身来,“下学了?”

    一眼瞟去,夫子亮亮的脑壳就在目前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重新倒在桌上。

    “哎呀怎么回事,我头怎么这么晕呢~~~”

    只要自己不睁开眼睛,装生病,就不用被训斥了吧?

    被先生用戒尺轻拍了脑壳后,夜昙才慢悠悠睁开眼,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开始和老内监嬉皮笑脸。

    “先生有所不知啊,有道是‘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子冬有雪,要想读书待来年’,嘿嘿~”

    她的语速已然起飞,夫子只能看着人干瞪眼,不知是真是假的胡子颤颤巍巍。

    “……”这一切当然都被窗外的玄商君看在眼中。

    夜昙公主素来守不得太多规矩。

    上课偷看话本、和人聊天……也就算了。

    还睡觉!

    还开夫子玩笑!还顶嘴!

    简直无法无天!

    于是乎,等夜昙公主背着小书箧推开朝露殿大门,就看到玄商君一脸严肃地站在桌边。

    他这副样子,夜昙已经习惯了。她只是瘪瘪嘴,将书箧放下,眼神早就飘到了桌上。

    “怎么还不开饭啊?”

    “你为何不认真听课!”玄商君看到夜昙那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筷子放下!”

    “谁不认真了啊!”

    她很认真的好嘛!

    “我看你是很认真地在聊天,在睡觉,在偷懒吧?”

    玄商君越说越生气。

    她要的上学氛围原来就是和一堆人一起淘气!

    “你可真是不负‘小昙子’之名啊!”她是走到哪,聊到哪!

    唯一闭嘴的时候就是睡觉的时候!

    没错,小昙子就是夜昙公主随便给自己取的一个化名。

    “对吧,你也觉得我这名字简直是神来之笔吧?”夜昙公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夹了一口肉塞入自己嘴里。

    顺便还做了个相当满足的表情。

    “……”这是存心气他是吧!

    亏他还真心实意地想法子,帮她实现愿望!

    她居然如此吊儿郎当!

    真是朽木难雕!

    玄商君闭上眼,背过手,不想再看这倒霉孩子。

    深深吸了几口气后,他才复又开口。

    “你为何还摸夫子脑袋?”

    “喔……你说夫子的……脑袋啊……”

    “那个秃头亮蹭蹭的,一看就很好摸嘛!”夜昙公主不以为意,砸吧砸吧嘴。

    她觉得那脑袋颇有些像桌边的白面馒头。

    “你怎可如此不敬师长!”

    “他都没生气!”夜昙有点委屈,将筷子一摔。

    “你干嘛要骂我!”

    那个老内监脾气不错,也挺照顾她的。

    这事玄商君自然一开始就调查过,才会放心地把人偷塞过去。

    “既知师长宽容,你为何不认真!辜负教诲?”她真是一点不知道尊师重道为何物啊!

    “不是啊!”

    “那些我真的都会了!”

    “你不是有把上书房的教材拿来给我嘛!”她都提前预习过了好嘛。

    “……你……真的会了?”玄商君将信将疑。

    孩子聪明,他也不是不知道。

    “当然了,本公主是谁嘛~”

    “喏,卷子在那里,你要不信,自己去看嘛。”

    趁着玄商君检查卷子的功夫,夜昙忍不住嘟嘴。

    “那人家不就是有点无聊嘛!大不了下次不摸他脑袋就是了!”

    可惜了!那手感是真的不错!

    夜昙公主大为遗憾。

    “……”看这卷子,倒是确实都会了。

    内监学堂这卷子出的……的确简单了些。

    “这样吧,明日你便做我出的卷子。”

    “啊?那我岂不是要做两份?”夜昙有些不情不愿。

    那她就没时间看话本了!

    “学堂的课业,我自会去和夫子说。”那内监对他印象不错,他去求求情,应当就能免了。

    ——————————

    于是夜昙公主不得已被迫早睡早起。

    下学通常已经是傍晚了,她却还有一堆专门定制的卷子。

    做不完,是真的做不完!

    不过,因祸得福,扎马步的时间倒是大大缩短。

    玄商君会先去御膳房取食物,等夜昙下学,一起吃完饭后,便督促她练字。

    每次夜昙公主都要出些幺蛾子。

    不是把墨汁甩他身上,就是把宣纸给折成纸鹤在房间里飞来飞去。

    他讲课的时候,还狂盯他的脸,那目光……就差要把他的脸烧出一个洞了!

    玄商君自然知道夜昙公主心中的小九九。

    他去求了情,学堂的功课给她减了一半,夜昙又写得快,通常那些在学堂里就会做完。她不想再多做卷子,就要让他不痛快。

    所幸她的课业分都不差,玄商君也就没再细看,他忙着赶其他进度。

    直到今日。

    “……”玄商君看着桌上那张写满字的纸,皱起眉头。

    今日的题目是议论——何为天下大义。

    因为是长文章,夜昙才写完,那纸上墨迹还未干透。

    “怎样,本公主答得如何呀~”夜昙对自己的答卷相当满意。

    “……此题应该分为两个部分,‘天下’与‘大义’。”

    “对啊,我就是这么答的嘛~”

    “你还好意思说!”少典有琴指着那纸,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这答的都是什么?!”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这句他没意见。

    “所以天下理应大家共治?”完完全全的无父无君!

    这样的文章交上去,怕是内监学堂上下都会受牵连。

    “你看一遍就都记下来了?”夜昙有点惊讶。

    小玄子原来这么喜欢自己这篇文章啊~

    “……这不重要!”这孩子到底是在想什么呀!

    “公主,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安敢言‘共治’?”

    “怎么了嘛……”夜昙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要不是公主,我早就反了。”她无知无觉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玄商君沉默了。

    他被夜昙的态度惊到了。

    “你……怎可如此?!”

    “有何不可?”

    “你这是……辱父欺君啊!”他试图将小姑娘的观念掰回来。

    “……也许吧,可他也打我了,关我了啊!”

    “喔,就许他辱我?欺我?”

    夜昙有些愤愤。

    “不许我还手?”

    “可他毕竟是你的身生父亲呀!”

    “你搞清楚欸,生我的可是我娘!”

    还难产死了。

    而且她可不觉得母后也会如此待自己。

    “公主,你就这么恨暾帝?”离光旸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的确是他不是,可是……

    “也许暾帝是有苦衷的呢?”

    过去,父帝就经常对他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所以,他就一直听父帝的话。

    反正父帝也不会害他。

    暾帝……又真的会对她毫无感情吗?

    “他打我,骂我,看我被人欺负,被人刺杀,还把我关牢里,不给我学上,就算他有苦衷吧,我就该原谅他吗?”

    “凭什么?”

    就凭他是君父?

    她才不买账!

    “……”玄商君久久无语。

    暾帝的所作所为,他的确无话可说。

    “那……‘大义’这个呢?”他生硬地转了话题。

    “你写的这——‘大义皆是虚妄’,这又如何说?”少典有琴指着那张纸,“公主,‘大义’才是世间正道。”

    “可是‘人间正道是沧桑’啊?”

    大义是正道什么的,夜昙公主当然是……完全不能苟同。

    “而且题目说的‘大义’一开始就不对啊!”

    “……有何不对?”玄商君将一本《易》递出。

    “《彖》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对啊,这不是把人定死了吗?这还不是大错特错?”

    夜昙趁机一把将玄商君手中之书夺过。

    “你把书给我!”

    “不给不给~都是些没用的废物!”说罢,夜昙便将那书撕得碎纷纷,往空中一扬。

    恍若散花天女。

    “你!”

    “胡说八道!”玄商君气昏了头,出言更是无情。

    “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也!”

    “哎呀,我就和你开个玩笑嘛,还真生气了?”

    夜昙的手被他拨开,也并不太生气——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

    “不就是本书嘛!还你还你!刚才那些都是戏法而已啦!”

    她自认为还算是个爱惜字纸的人。

    “……”玄商君接过书,气消下去不少。

    但还是不太想理她。

    “你若真的不服气,就该与本公主理论!”个冥顽不灵的老古板,就知道一味说教!哼!

    自己非要让他心服口服!哼!

    “……你说。”

    “我问你啊,义者为何?”

    “义者,虽千万人,吾往矣。”少典有琴想起了自己师父的所作所为,“就如修补归墟的玄光神君那样。”

    “非也非也!”

    夜昙公主自有歪理,“去诡诈而示之以大义,置术略而临之以正兵,此英雄之事,而智者之所不能为矣。”

    “……《酌古论》不是这个意思!你怎能如此断章取义?!”

    她所谓的“英雄之士,能为智者之所不能为”,并不是批评英雄,反是批评诡诈之智。

    “你就是这么读书的?”

    “我哪里说错了?英雄最后会输、会死,然后得到一个大义的虚名。”夜昙语气凉凉。

    “是为不智,就跟那个什么神君那样。”

    “……你的意思是玄光神君不是智者?”玄商君握紧拳头,有些生气。

    “去送死也能算智者吗?”

    “……你!”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呀!”

    “就知道道理道理,你那些道理根本什么都解决不了的!”

    “在读书上你也没比我厉害多少……”

    “本公主看什么书,怎么看书,要走哪条路,都不用你来管!”

    话虽然说出来了,但夜昙心里多少是有点七上八下。

    毕竟自己现在上学都要靠他。

    “……”玄商君将夜昙的不屑表情尽收眼底。

    他深吸数口气,终是忍住脾气,决定以德服人。

    “你说我不如你,所以没资格教你?”这还真是把他看扁了。

    “嗯~”见人没有气急败坏,夜昙公主的自信又回来了,当即叉腰点头。

    “那……来比赛吧!”他会向她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比就比!”夜昙应下了。

    ————————

    随后,二人便展开了一系列比拼。

    从比赛做诗、做文……到比赛写话本子。

    至于这比赛的评判者,二人约定,诗文就交给内监学堂的先生,话本就交给学堂里的同窗。

    玄商君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同她比赛写话本子。

    纯粹是话赶话,赶到这了。

    虽说是赶鸭子上架,但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大概?

    “小玄子,你写的怎么样了啊?”夜昙用袖子抹去了嘴角的糕点屑沫。

    “给我看看呗?”

    “怎么了,你没灵感了?”玄商君承认,自己和个十二岁的小鬼计较胜负……的确有失体统。

    一开始,他就是想让她改变对师父的看法,现在……他是真的忍不住想要比个高下。

    前面几轮“诗文”还有“话本”比试……局面并不如他所料那样一边倒。

    他们是互有胜负。

    可他接受的是一千多年神族尽心尽力的培养,这小姑娘呢?

    自己怎么可能输!

    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定是她耍了什么手段!

    不服输的玄商君如是想。

    截止到目前,话本是他的弱项。

    可文章这科,内监学堂的先生居然觉得,就内容来讲,夜昙的若干论点要比他高明。

    什么嘛……

    这他可不服!

    于是这比赛便从一局定胜负变成了三局两胜,最终无限延长。

    对永远第一的玄商君而言,这种胜负欲,也是久违了。

    “开玩笑!本公主怎么可能没有灵感?!”

    夜昙公主将另一只手上的笔转了个花,满脸自信。

    一旁的玄商君则一脸怨念。

    “你的灵感就是让女主角死掉?”

    那个女主角他还挺喜欢的,看到这个结局着实是受了些打击。

    “……”夜昙瞪大了眼睛,赶紧去翻自己用手肘压住的话本子。

    “好啊!你偷看我话本!”

    “过分!赖皮!哼!”

    “……你居然还画画!”

    她话本都变画本了!

    “……”那是她自己把画本子随便乱丢,结果被夫子捡到。他被支使来学堂帮她找,捡着的先生便让他一起“奇文共欣赏”好嘛。

    而且……她那潦草的简笔画简直不堪入目,他又对那女主角颇有好感,就忍不住帮忙添了几笔。

    “那我也要看你写的!”

    都看了她的,她当然要看回来!

    “……这……”玄商君有些犹豫。

    他感觉自己的……好像是没有她写的那般精彩。

    “怎么啦?你不敢给我看呀?甘拜下风了呀?”夜昙学着之前玄商君给乌玳用激将法的样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就不信他能无动于衷。

    年轻人当然经不住激。

    玄商君尤其经不住夜昙公主的冷嘲热讽。

    “……谁不敢了!”少典有琴起身,将椅子让给夜昙。

    “嘿嘿~”

    男人真是单纯的生物,哦不,不是男人,也一样单纯!

    奸计得逞的夜昙心里暗暗得意。

    “紫玉葫芦……”这会儿她又开始嚼苹果,“唔……里面生出了孩子。这孩子法力无边……”

    “我发现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写神话故事么?”每轮都是这个题材。

    “……”被戳中痛处的玄商君脸上怨念加深。

    那他有什么办法嘛,故事来源于生活嘛。

    他又没有其他生活。

    “你这话本……”夜昙将苹果核扔在一边,又拍了拍手,继续翻书。

    “结局不好!”她啧啧几声,忍不住点评起来,“这种从头到尾都降妖除魔,还是大团圆的结局,没人会觉得震撼的啦!”这什么葫芦藤上的葫芦娃守护一方的故事,没劲儿!

    “那要怎样才震撼?”

    “你可以写老神仙和小妖怪的故事嘛~”

    “……什……么?”他们神族哪能和妖族为伍!

    “你不如就这样写!”夜昙凭着丰富的话本子经验,张口就来。

    “就写小妖怪误入魔教,逃脱不能。所有入教之人,不是化为枯骨,就是变作伥鬼。小妖怪怕得很,四处逃窜,无意中就被她发现了一处密室,然后还碰到了一个被妖魔囚禁在此的老神仙。”

    “然后再这样写……”

    夜昙凑过去,在人耳边叽咕叽咕了一阵。

    “机缘巧合,小妖怪得到了山洞里的修仙秘籍,又垂涎老神仙的美色,便救了他。为了报恩,老神仙就把她收作弟子。后来他们两个逃出魔教。因为老神仙在魔窟里待了许久,天庭以为他已经入了魔,便来缉拿。最后学有所成的小妖怪就打上天庭。最终,小妖怪不得已,只能和昔日师父兵戎相见。师父顾念昔日恩情,还有自己族人,左右为难,一不小心就在争斗中嗝屁了,小妖怪就决心帮他报仇,顺便还帮天庭改朝换代了~”

    “你这……”

    都乱拳打死老师傅了!这徒弟简直是欺师灭祖啊这!

    师父居然还不管不问,犹豫不决的……

    “不行!”

    “你就说这个比你那个,震不震撼吧?”

    “……”的确要比他编的起伏许多。

    “这样吧小玄子,我带你去个地方~”夜昙拍拍人肩膀,“然后再传授你一二可好?”

    “为何不在朝露殿传授?”玄商君挑眉,有些狐疑。

    “哎呀,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外面偷听,然后跑去我父皇那打小报告!”

    “是吗?”会打小报告的分明就是她!

    这就是典型的小人之心吧?

    “……人族可真是有够闲的。”玄商君努力恢复一贯的高冷表情,撩了撩袍子,慢吞吞地跟着夜昙出了朝露殿。

    ————————

    “这里就是入口啦~”

    夜昙带着少典有琴去了她的秘密基地。

    “这是?”少典有琴顺着夜昙手指的方向看去。

    防汛洞深处还有一个石头洞,不细看还真不易发现。

    “可能是前朝的哪个皇帝建造的密室吧?”

    夜昙抓住洞口冒出的一根竹竿子。

    平时她都是通过个管子往下滑的。

    少典有琴紧随其后。

    洞也不算有多深。

    他们很快就到了洞底。

    “这里原来是我们的据点。”夜昙循着记忆,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了蜡烛。

    “在这呢!”

    “我们?”玄商君接过夜昙递来的火折子,点燃蜡烛。

    “帝岚绝吗?”他忍不住皱眉。

    “不是。”

    “不是?”真不是他看不起她,但除了兽界少主和那只叫慢慢的鸟,她还有其他朋友吗?

    “你什么意思啊!”夜昙当然感受到了他那怀疑的眼神,“之前,在上书房潜伏的时候,我勾搭到了一个贵女。”

    “她特别喜欢沉渊!”

    虽然现在她自己都没那么热衷沉渊了,但忆起往事,夜昙还是忍不住感叹。

    那简直就是知音啊!

    不过,喜欢沉渊这种兴趣爱好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

    所以那女孩就只能默默喜欢而已。

    “除了你居然还有人喜欢沉渊?”玄商君相当惊愕。

    “不知道了吧~和我一样眼光好的人有不少呢~”夜昙俨然一追星小分队队长。

    “……”

    “我就想着带她来看我的藏品们~”夜昙依依不舍地摸过一个大盒子。这里藏了她好多宝贝,后来她还把压箱底的衣服也都转移过来了。

    “但我又不能带她去朝露殿”,这样她会惹上麻烦的,“就把她带来我的秘密据点。“

    因为乌玳的肖像画,她第一次有了朋友,所以对沉渊更是热衷了。

    “然后她就介绍了其他对沉渊感兴趣的女孩子来。”

    本来自己是有点不开心的,因为她根本不想要这么多人加入。

    “后来我跟我姐姐说了这事,青葵就一直跟我唠叨说什么要以真心待人。”

    唠叨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也就勉强试着好好和她们交朋友。

    “我们就组成了一个同好会。我就提供了这个场地给大家集会用。”

    “然后呢?”少典有琴可以想象,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定不怎么美好。

    “然后……人就越来越多。”

    “她们之中,有些人只是因为猎奇,所以才跑过来。看到这洞”,说着,夜昙抬头环视了石洞,“就很嫌弃”。

    “还有些人……只是因为想看看沉渊储妃、人族灾星,究竟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夜昙自嘲地笑了笑。

    可她哪能接受被人当西洋景赏呢!

    “所以我就让她把人都清走。”

    “但是她根本不听我的!还带着她的朋友……把我给轰出来了!”

    说到此处,夜昙感觉,当日那股委屈劲儿又回来了。

    “她们人多势众……”

    “可这里本来是我发现的!”

    “就是我的!”而且还放着她的东西呢!凭什么不让她进去!

    她真的要气死了!

    再也不想交朋友了!

    “那……后来呢?”少典有琴自然感觉到了夜昙的委屈,但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之后,我就偷了点鞭炮,趁着她们集会的时候吓她们!”夜昙叉起腰。

    “还拜托慢慢捉了好多蜈蚣放进去!”让她们欺负她!

    “……”他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

    这蜈蚣别说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他也犯怵。

    不过……这事一定不能被她发现了。

    少典有琴偷偷看向夜昙。

    “她们嘴上说得很好听,其实那些女人就是表面上喜欢沉渊罢了!”

    “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

    夜昙气鼓鼓了一会儿,才想起今日的正事。

    “算了!”

    她看向少典有琴。

    “咱们还是来说说话本吧!”

    “我记得……在这!”她在这里放了很多练习时写的话本。

    夜昙从一个盒子里翻出叠湿湿的纸。

    “给你看看,都是本公主的杰作!你留着好好研习吧~”她可是比他要大方!多得多!

    “本公主编的每一个结局,都堪称惊世骇俗!”

    “为何不给他们一个幸福的结局?”少典有琴翻了会那叠纸,严重洁癖的他多少是有点嫌弃的,但考虑到是夜昙的辛苦之作,还是仔细收好了,“不都是辛苦写的吗?”

    居然篇篇都是悲剧。

    “这你就不懂了吧~”夜昙冲人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指,“幸福是傻瓜才考虑的事情。”

    “……???”

    “嘿嘿~”夜昙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

    “依我看呐,幸福是一种妥协,是愚人才追求的东西。”

    其实真正的理由很简单——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幸福”的离光夜昙当然写不出什么好结局来。

    “姐姐之前说,有朋友就会幸福,我就努力去交朋友了”,其实只要她想,说不定还是能挽留她们的,“我可以骗自己说,我妥协了,她们就接受我了……”

    “但那都不是真的。”只是虚假的幸福。

    “那还不如来个真实的不幸。”

    “而且那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话本子本来就很傻啊!”

    “为何这么说?”这点他倒也有同感。

    为了能在写话本这一项上获胜,玄商君多少也偷偷买了些人间的话本子自学。

    “因为当你过于热烈地爱一个人,这就意味着……你忽视了你自己的生活。”这绝对是灾难吧?

    “只有强大,才能让我们立于不败之地。”说到此处,夜昙忍不住握拳。

    对变强大这件事,她一直就很有兴趣。

    “……若是有一天,比你更强大的人出现了呢?”其实,在玄境时,他也时常想这个问题。

    但却不会和飞池说。

    玄商君的目光落在夜昙脸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和她说说。

    因为她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玄商君害怕的事情其实不少。比如,他始终害怕——自己还不够强。

    若是自己不够强,修补归墟的候选者就可能换人,或许,还会有更多的牺牲者出现。

    但他不想把别人扯进来。

    “这事就等我成为四界最强再说嘛~”夜昙甩出一句欠扁的话。

    ……这小丫头简直了!

    “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你父皇为什么总骂你了。”

    全是些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叛逆言论,气死人不偿命。

    这暾帝哪里能接受得了。

    要是紫芜当着他父帝的面说这一通,估计也得气得父帝提前神陨……

    不对……他这是在想什么呢!

    “干嘛!”夜昙很有些不满。

    “不是小玄子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总之,我劝公主还是认清现实,少做点白日梦吧!”

    还四界最强……

    他最多能助她成为人界最强。

    “不是,四界最强怎么就白日做梦了!人总该有点梦想吧?”她都还没嫌弃他胸无大志呢!

    “哎,你别走呀,你不看话本啦!”夜昙追了几步。

    “我拿回去再看。”一想到这个洞里曾经爬满了蜈蚣,他就觉得瘆得慌。

    万一还有残留的呢?

    要是现在从哪里爬出来……

    头皮发麻的玄商君走到竹竿边上,才发现夜昙并没有跟上来。

    “公主,你不走吗?”

    “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许久不来了,她还是有点怀念的。

    “那……我在朝露殿等你。”

    ————————

    山洞里又湿又冷。

    一根蜡烛烧完了以后,夜昙又点起了另一根。

    被不美的回忆袭扰,她多少是觉得有点烦。

    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了。

    可是……

    小玄子不会还在等自己吃饭呢?

    不会吧?

    他又不傻。

    饿了肯定自己就吃了。

    ……

    算了,还是回去好了。

    放着暖被窝、好吃的不要,自己干嘛非要在这对着孤灯发呆啊?

    就在夜昙起身的同时,一阵地动山摇传来。

    “哇啊——”她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

    地震了!

    在朝露殿等人回来吃晚饭的少典有琴猛地站起来。

    他一把拉开朝露殿的大门。

    宫道之上,尽是些惊慌失措的宫人们。

    他们奔走着,大嚷着,但谁也没有往朝露殿的方向看。

    没有人提醒他赶紧离这座宫殿远一点,以免它因为承受不住地震的强度而坍塌。

    好像这座宫殿,以及这里的人,全都不存在一样。

    放眼望去,黑云若一条赤黑长蛇,横跨天空。

    史书载,昼中或日落后,天际晴朗,而有云细如一线甚长,震兆也。

    是他的疏忽!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公主……她怎么样了!?

    她不会还在防汛洞里吧?

    糟糕!

    想到这里,玄商君一掀衣摆,朝着饮月湖方向而去。

    比了那么多天的写话本,他非常明白一件事——好的结局是等不来的,必须要靠自己争取。

    “等等!”少典有琴的袍袖却冷不防被一个内侍抓住。

    “作甚?”玄商君有些不耐地看向那个宫人。

    顺便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袖子。

    “你……就是……小玄子吧?”那宫人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你……”少典有琴皱起眉,“是谁?”

    “奴是日晞宫的。”来者正是青葵的心腹,“公主方才只觉脚上一阵剧痛,担心是夜昙公主有恙,特地让奴过来看看。”

    一时间,玄商君没能理解宫人的话,但来者是青葵的人,他听懂了。

    “……青葵公主她没事吧?”

    “公主无恙,正和陛下在一起”,青葵派来这个内侍很机灵,说话也有条理,“但公主很是担心妹妹。夜昙公主如何?”他边说,边往朝露殿内张望,“若夜昙公主无恙,奴这就去回复。”

    “公主不见了。”玄商君面无表情,神色莫辨。

    越是危急关头,就越不能心急,这是他修炼多年养成的习惯。

    “你去回禀青葵公主,我会马上把她找回来。”

    “哎,你等等啊……”内侍追了几步。

    但眼前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防汛洞内。

    地震带来了山崩,许多大石头崩塌下来,烛火早就熄灭了。

    地震刚发生时,夜昙摇摇晃晃的,已经快走到洞口边上了。

    她本想赌一把,赶紧顺着竹竿爬出洞口。

    但没来得及。

    夜昙公主身上的倒霉蛋属性再次大爆发。

    竹竿的韧性还算好,没有直接将她摔在地上。

    还没等夜昙庆幸呢,她的右边脚腕就被滚落下来的山石狠狠地砸了一下。

    “啊——”

    痛得她直接当场飙泪。

    大地仍然在不断地震动着。

    知道自己是出不去了,夜昙只能凭着感觉爬到山壁的一处凹陷之处。

    她缩着腿,将小小的身体塞进去。

    塞得多少有点勉强。

    对了,最近都没有挨饿,自己多少是长高了一点。

    “……”

    冷静!

    离光夜昙,你要冷静一点!

    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现在,知道自己来了山洞的人只有小玄子……

    他这么机灵,应该会找人来救自己吧?

    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自己能坚持的极限……

    大概是两三天?

    那应该够了吧,只要不再震的话。

    只要自己容身的这个地方不坍塌。

    “公主!”果然,不多时,夜昙就听到头上传来声音,“公主,你在吗?”

    “小玄子!”蔫不拉几的夜昙公主一下就精神了,“我——在——这——”她将手卷成了筒状,尽量让石壁把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一些。

    “公主,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

    玄商君没找别人,一是因为时间紧急,人多有时反而误事;二是因为他要趁着没人才能用法术。

    玄商君靠着帮夜昙实现零星小愿望,比如帮她拿到上书房课本啦,帮她上学之类的,多少恢复了些法力。

    他举起手,将全身法力集中在指尖,随后指向了那堆叠在一起,堵住洞口的乱石堆。

    正在他清理着堵塞住洞口的积石时,大地又是一阵摇晃。

    自然之力,不容小觑。

    洞里洞外的人都被连带着歪倒在地。

    “啊——”夜昙身边的空隙小,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还往洞口爬了几步。

    “你—没—事—吧—小—玄—子?”等余震停止了以后,她便又开始向外喊话。

    “我没事!”玄商君站起来,掸了掸衣袍。

    就是这洞口积石更多了。

    若是要全部搬开,他现在的法力可能不太够。

    现在该怎么办?是回去找人?还是自己搞定?

    少典有琴看向那堆碎石块。

    勉强一下的话……

    应该也能行吧?

    ————————

    “夜昙!”好容易挖通了洞口。

    少典有琴很快借着山壁上突出的石块下到了洞底。

    “我在这儿!这儿!”夜昙就趴在离洞口不远处。

    见人来了,便朝他猛挥手。

    “拉我一把!”她感觉自己被卡住了。

    “等一下。”玄商君将夜昙周围那些碎石拨开后,才将人扶起。

    夜昙的脚刚碰到了地面,一阵钻心疼痛随之袭来。

    “啊——”

    “你怎么了?”少典有琴弯下腰,视线与夜昙齐平。

    孩子很小一个,他单手就能扶住,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小脸灰蒙蒙的,都是土石掉落时扬起的尘烟。

    还有泪痕。

    “别怕。”

    “疼……”

    “哎……”看着小公主一脸委屈巴巴,玄商君帮人撩了撩乱糟糟的碎发,无奈叹气。

    “你的运气真的很差啊……”

    怎么偏生就会在这个时候地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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