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爱瑞宠物医院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喷嚏声。
“今天第37个了吧？”
张淼淼双手举着一只小型泰迪犬，边查看毛发打结情况边接着问，“听说打喷嚏会导致脾脏破裂，要帮你喊救护车吗？”
卜一心用力揉了揉红红的鼻子，烦躁地把松掉的丸子头散开，双手随意一抓，束成一把，黑色皮筋胡乱缠几下，两手各握住一束往两边一拉，马尾辫就高高地立在了头上，几簇毛绒绒的小短发不安分地飞舞着。
她随意拨了拨散乱的额发。
“死不了，谢谢。”淡淡的声音嗡着鼻音，冰冷又软糯。
张淼淼闻声，把眼神从小泰迪挪到对面站着的女人身上。
女人一张雪润小脸线条美好，衬得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黑糖豆儿似的，她穿着件纯白T恤，下摆掖进浅蓝色直筒牛仔裤里，外面松松罩着白大褂，素净清爽，两条大长腿又细又直。
张淼淼看得两眼放光，“你在街上没被塞名片吗？星探那种。”
她又把小泰迪的腿抬起来左右看了看，在诊疗单上唰唰写下几个字。
“你这身材长相，窝在宠物医院太浪费了，小猫小狗又不懂欣赏你这盘靓条顺的。再说了，你这过敏性鼻炎得有四个+吧，这些毛孩子们掉起毛来可不懂心疼你。”
对面女人懒懒地没应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走过去摸了摸小泰迪蔫蔫搭着的头，眼神几不可见地闪了闪。
“洗护美容完抱过来，要主人上我这接。”说完收回双手，插进衣兜里，转身朝心理诊室走去。
张淼淼侧头看了眼，嘟囔一声“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可惜是块大冰雕。”
摇了摇头，抱着小泰迪起身去了修剪区。
回到诊室，卜一心在桌前坐下，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拿起来点开。
和孙小米的微信对话框里挤挤密密躺着十几条未读信息，全是萌娃萌宠哭唧唧的表情包。
她看着被刷屏的聊天页面，嘴角略弯了弯。
她和孙小米是初高中同学，自己跟这唯一的好朋友画风迥异，当时班里给两人取外号“冰山”和“火山”。这么多年来，她这座冰山也被“火山”融化了。
其实，在遇到孙小米之前，卜一心从不认为自己这辈子能交到朋友。
五岁那年，她和弟弟被父母带着去山上采风，傍晚天色突变，乌云沉沉压着，卜先生和杨女士一合计，干脆在山上农家借住一晚。
晚上早早上了床，没过多久又被尿憋醒，她自诩比弟弟大五分钟，是姐姐，从小胆儿肥得很，于是也不惊动父母，自己跑出去小解。
在农家砖砌的厕所小解完，摸着黑出来，砖墙边歪长着一颗小杨树，她扶上去那刻，恰好一道电光劈下，小杨树瞬间焦黑，小女孩也黑黢黢的，倒在一旁没了声响。
卜焕夫妻循着声音跑出来，定睛看了几眼才敢确认那黑东西是自己女儿，一阵手忙脚乱去查探情况。
弟弟卜一丁揉着眼睛跟着跑出来，看见地上的姐姐，扑上去就嚎啕大哭。
杨女士绞着手指，幽幽地说：“这倒霉孩子挺幸运的，要是栽进厕所里就没法要了。”
卜焕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准备联系救护车。
突然，地上躺着的黑东西“咻”地睁开眼，锅底似的黑脸蛋上白眼仁儿清清亮亮，闪着幽光，随即小嘴一张，轻悦的声音飘荡在浓墨般的夜里。
“哭什么，你心里不是挺高兴烤地瓜不用分我一半了。”
弟弟挂着鼻涕泡，一脸呆愣。
那晚，在蓄积已久后终于倾倒而下的暴雨里，她发现自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后来，她就成了最不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幼儿园，老师和小朋友们手拉手环成一圈，老师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说：“跟可爱的小朋友们在一起做游戏，老师太开心了！”
小女孩嘟着嘴看了看自己被老师牵着的小手，又看看老师另外一只手牵着的小男孩，清泠泠地说：“你不开心，李小华的鼻涕蹭你手上了，你很生气。”
老师脸上的笑容寸寸龟裂。
小学，教室地上散落着教具模型碎片，班主任大发雷霆把皮猴子们都提溜起来罚站，让交待罪魁祸首。
小朋友们紧紧站成两排，没人应声。
小姑娘侧头看了看紧贴着自己手臂的小男孩儿，小手一指，“是他。”
小男孩儿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抵不过年纪小不经吓，班主任一句叫家长就眼泪巴巴地承认了，一双眼睛只愤愤地觑着她。
类似的事情闹了几出，整个小学六年别说交朋友了，连同桌都只有弟弟卜一丁乐呵呵的上赶着。
卜先生和杨女士被老师叫来几回，说孩子敏感、情商低、不合群。
卜焕一瞅自己女儿，白嫩嫩，水灵灵，怎么看怎么好。
一旁杨女士漫不经心地说：“艺术家的精神世界普通人不懂，艺术家的女儿就是艺术本身。”
老师只能讪讪地住了嘴，再也不管了。
一直到初中，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不是对情绪敏感，她是真的可以通过肢体接触读取他人情绪和心理活动。
小时候单纯，不能理解那么多情绪，长辈们抱她、捏他脸蛋儿时冒出来来的感觉，很多她都不能理解。
初中的孩子们懵懵开了智，情绪也丰富起来。
有时候，她似乎能读懂女孩子们涨红着脸跟男孩子生气，心里却是高兴的情绪。
有时候，又不太能理解叔叔阿姨们摸着她的头夸她跟爸爸妈妈一样优秀漂亮时，心里却是酸酸不忿的感觉。
这些莫名又复杂的情绪总在发生肢体接触时汹汹涌来，吵得很，搅得她烦躁头疼。于是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刻意避开与人肢体接触。
除了那座“小火山”——孙小米。
这姑娘说起来也有些玄乎，第一次见面时就抱着她不撒手，嘴里直蹦豆子： “你是柠檬汽水儿味的，夏天凉丝丝冒着气的那种，我好喜欢你啊！”
卜一心愣住，这么多年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同时，一股热烈真挚的情绪涌入心里，便也不挣扎随她抱着。
卜一丁看姐姐被人霸占，上前就拉。
小姑娘力气大得很，边抱紧边嚷嚷：“你走开点！一股臭袜子味儿”。
把卜一丁脸都气绿了，直呼“妖女”。
孙小米凑到卜一心耳边，小声说她鼻子灵，能闻到灵魂的味道。
卜一心低头想了想，也小声跟她交换了自己的秘密。
俩人这么一交流，倒有了不一样的革命情谊，不能诉说的秘密也不再被孤单的揣在怀里。
从那之后，孙小米在校园里小神婆似的天天说这人可以，那人不行，却也准得出奇。
草长莺飞的少年时代，就在两人笑笑闹闹，和跟屁虫弟弟的“姐姐”、“妖女”声中被悄悄拉长，收藏在了时光里。
卜一心勾着嘴角回忆着，聊天页面又是一条信息弹出来：
米粒的小米粒：「心心，我失恋了，巧克力男孩拒绝我，好难过，呜呜～求心理治疗。」
一心：「没了巧克力，还有布丁、蛋挞、草莓奶昔，要不等奶油蛋糕男孩也拒绝你了再一起治疗？」
米粒的小米粒：「你好无情！你如果抱抱我，就知道这下我是真伤心了！你比我的甜品男孩们还难约，周末陪我吃饭，不许拒绝！」
接着又是一轮表情包轰炸，那女人像是恨不得要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当面控诉她似的。
卜一心无奈笑着应下，又陪她絮絮叨叨聊了会儿天。
爱瑞宠物医院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喷嚏声。
“今天第37个了吧？”
张淼淼双手举着一只小型泰迪犬，边查看毛发打结情况边接着问，“听说打喷嚏会导致脾脏破裂，要帮你喊救护车吗？”
卜一心用力揉了揉红红的鼻子，烦躁地把松掉的丸子头散开，双手随意一抓，束成一把，黑色皮筋胡乱缠几下，两手各握住一束往两边一拉，马尾辫就高高地立在了头上，几簇毛绒绒的小短发不安分地飞舞着。
她随意拨了拨散乱的额发。
“死不了，谢谢。”淡淡的声音嗡着鼻音，冰冷又软糯。
张淼淼闻声，把眼神从小泰迪挪到对面站着的女人身上。
女人一张雪润小脸线条美好，衬得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黑糖豆儿似的，她穿着件纯白T恤，下摆掖进浅蓝色直筒牛仔裤里，外面松松罩着白大褂，素净清爽，两条大长腿又细又直。
张淼淼看得两眼放光，“你在街上没被塞名片吗？星探那种。”
她又把小泰迪的腿抬起来左右看了看，在诊疗单上唰唰写下几个字。
“你这身材长相，窝在宠物医院太浪费了，小猫小狗又不懂欣赏你这盘靓条顺的。再说了，你这过敏性鼻炎得有四个+吧，这些毛孩子们掉起毛来可不懂心疼你。”
对面女人懒懒地没应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走过去摸了摸小泰迪蔫蔫搭着的头，眼神几不可见地闪了闪。
“洗护美容完抱过来，要主人上我这接。”说完收回双手，插进衣兜里，转身朝心理诊室走去。
张淼淼侧头看了眼，嘟囔一声“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可惜是块大冰雕。”
摇了摇头，抱着小泰迪起身去了修剪区。
回到诊室，卜一心在桌前坐下，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拿起来点开。
和孙小米的微信对话框里挤挤密密躺着十几条未读信息，全是萌娃萌宠哭唧唧的表情包。
她看着被刷屏的聊天页面，嘴角略弯了弯。
她和孙小米是初高中同学，自己跟这唯一的好朋友画风迥异，当时班里给两人取外号“冰山”和“火山”。这么多年来，她这座冰山也被“火山”融化了。
其实，在遇到孙小米之前，卜一心从不认为自己这辈子能交到朋友。
五岁那年，她和弟弟被父母带着去山上采风，傍晚天色突变，乌云沉沉压着，卜先生和杨女士一合计，干脆在山上农家借住一晚。
晚上早早上了床，没过多久又被尿憋醒，她自诩比弟弟大五分钟，是姐姐，从小胆儿肥得很，于是也不惊动父母，自己跑出去小解。
在农家砖砌的厕所小解完，摸着黑出来，砖墙边歪长着一颗小杨树，她扶上去那刻，恰好一道电光劈下，小杨树瞬间焦黑，小女孩也黑黢黢的，倒在一旁没了声响。
卜焕夫妻循着声音跑出来，定睛看了几眼才敢确认那黑东西是自己女儿，一阵手忙脚乱去查探情况。
弟弟卜一丁揉着眼睛跟着跑出来，看见地上的姐姐，扑上去就嚎啕大哭。
杨女士绞着手指，幽幽地说：“这倒霉孩子挺幸运的，要是栽进厕所里就没法要了。”
卜焕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准备联系救护车。
突然，地上躺着的黑东西“咻”地睁开眼，锅底似的黑脸蛋上白眼仁儿清清亮亮，闪着幽光，随即小嘴一张，轻悦的声音飘荡在浓墨般的夜里。
“哭什么，你心里不是挺高兴烤地瓜不用分我一半了。”
弟弟挂着鼻涕泡，一脸呆愣。
那晚，在蓄积已久后终于倾倒而下的暴雨里，她发现自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后来，她就成了最不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幼儿园，老师和小朋友们手拉手环成一圈，老师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说：“跟可爱的小朋友们在一起做游戏，老师太开心了！”
小女孩嘟着嘴看了看自己被老师牵着的小手，又看看老师另外一只手牵着的小男孩，清泠泠地说：“你不开心，李小华的鼻涕蹭你手上了，你很生气。”
老师脸上的笑容寸寸龟裂。
小学，教室地上散落着教具模型碎片，班主任大发雷霆把皮猴子们都提溜起来罚站，让交待罪魁祸首。
小朋友们紧紧站成两排，没人应声。
小姑娘侧头看了看紧贴着自己手臂的小男孩儿，小手一指，“是他。”
小男孩儿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抵不过年纪小不经吓，班主任一句叫家长就眼泪巴巴地承认了，一双眼睛只愤愤地觑着她。
类似的事情闹了几出，整个小学六年别说交朋友了，连同桌都只有弟弟卜一丁乐呵呵的上赶着。
卜先生和杨女士被老师叫来几回，说孩子敏感、情商低、不合群。
卜焕一瞅自己女儿，白嫩嫩，水灵灵，怎么看怎么好。
一旁杨女士漫不经心地说：“艺术家的精神世界普通人不懂，艺术家的女儿就是艺术本身。”
老师只能讪讪地住了嘴，再也不管了。
一直到初中，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不是对情绪敏感，她是真的可以通过肢体接触读取他人情绪和心理活动。
小时候单纯，不能理解那么多情绪，长辈们抱她、捏他脸蛋儿时冒出来来的感觉，很多她都不能理解。
初中的孩子们懵懵开了智，情绪也丰富起来。
有时候，她似乎能读懂女孩子们涨红着脸跟男孩子生气，心里却是高兴的情绪。
有时候，又不太能理解叔叔阿姨们摸着她的头夸她跟爸爸妈妈一样优秀漂亮时，心里却是酸酸不忿的感觉。
这些莫名又复杂的情绪总在发生肢体接触时汹汹涌来，吵得很，搅得她烦躁头疼。于是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刻意避开与人肢体接触。
除了那座“小火山”——孙小米。
这姑娘说起来也有些玄乎，第一次见面时就抱着她不撒手，嘴里直蹦豆子： “你是柠檬汽水儿味的，夏天凉丝丝冒着气的那种，我好喜欢你啊！”
卜一心愣住，这么多年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同时，一股热烈真挚的情绪涌入心里，便也不挣扎随她抱着。
卜一丁看姐姐被人霸占，上前就拉。
小姑娘力气大得很，边抱紧边嚷嚷：“你走开点！一股臭袜子味儿”。
把卜一丁脸都气绿了，直呼“妖女”。
孙小米凑到卜一心耳边，小声说她鼻子灵，能闻到灵魂的味道。
卜一心低头想了想，也小声跟她交换了自己的秘密。
俩人这么一交流，倒有了不一样的革命情谊，不能诉说的秘密也不再被孤单的揣在怀里。
从那之后，孙小米在校园里小神婆似的天天说这人可以，那人不行，却也准得出奇。
草长莺飞的少年时代，就在两人笑笑闹闹，和跟屁虫弟弟的“姐姐”、“妖女”声中被悄悄拉长，收藏在了时光里。
卜一心勾着嘴角回忆着，聊天页面又是一条信息弹出来：
米粒的小米粒：「心心，我失恋了，巧克力男孩拒绝我，好难过，呜呜～求心理治疗。」
一心：「没了巧克力，还有布丁、蛋挞、草莓奶昔，要不等奶油蛋糕男孩也拒绝你了再一起治疗？」
米粒的小米粒：「你好无情！你如果抱抱我，就知道这下我是真伤心了！你比我的甜品男孩们还难约，周末陪我吃饭，不许拒绝！」
接着又是一轮表情包轰炸，那女人像是恨不得要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当面控诉她似的。
卜一心无奈笑着应下，又陪她絮絮叨叨聊了会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