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弈】
上午在研讨室开小组会议讨论到作家木心，嫂嫂曾说过她去过江南木心故居，我便想打电话询问些相关细节。电话打通却是哥哥接电话，我才知道照照在家门口中枪，手术刚结束，失血过多人还没醒。
我直觉没那么简单，不会是寻常的意外枪击，只能立刻赶去西雅图。
我推开病房门到时候，照照已经醒了还在吸氧，穿着蓝色点状的病号服，见我来了即使脸色苍白如纸还是挤出笑，眼角有疼痛后破碎的泪花，她想开口同我说话但被哥哥阻止了。
我没有说话，和哥哥对视一眼，他的眼神告诉我，我们或许想到一块儿去了。我确实对航陆经营不感兴趣，但不代表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一窍不通，我也不傻。
“疼吗？”我也坐下来。
“还好……不疼……”病房里机器滴滴答答响得我很烦躁，我只能看她的口型模糊判断，她也是睁眼说瞎话，身上打个窟窿怎么可能不疼，“丹弈……你不用特地跑一趟……你们都那么忙。”
我也笑不出来了，她很见外，她怕添麻烦，我打断她：“Stop.我已经向学校请了半个月假，哥哥工作很忙，我留下来陪你。”
哥哥可能也看出了嫂嫂要推我回去，哄道：“Honey，让丹弈留下，请了假没有正事他正好找到借口出去乱逛瞎玩。Woman Caregivers马上就到，我不在的时候，让丹弈留下陪你说说话。”照照听哥哥说完，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笑意，我就一炮灰。
哥哥：“好了，no gossiping，照照还需要休息。”
“最后一句。嫂嫂，你现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没忍住问她。照照想了想，说桂圆，我猜半天口型才猜出来。
我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吃桂圆，但哥哥说一定要满足她的小心愿，可真让我好找，跑遍了西雅图的华人超市这个季节也都只有桂圆干，最后鞋底跑穿终于在一家唐人街的甜水铺买到了一串新鲜桂圆。
哥哥替照照剥了一碗桂圆肉，把我叫出病房，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是妈妈吗？”我先发制人。
哥哥看了我一眼，点头，说：“查了监控，Arthur，the gunner。”
我多想哥哥否定我的猜想，妈妈当真派Arthur来枪击她和爸爸为哥哥挑的妻子，怒火一下冲到头顶，我不知该如何发泄，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拳头捶墙，也不敢发出声音让病房里的病人听见。
哥哥继续说：“妈妈想到照照会尽快和我结婚拿到股份，子弹打在肩膀上，It's just a warning。”没错，Arthur曾经在军队服役，以他的枪法，若是动起真格直击心脏都是小菜一碟。
“如果早就是合法夫妇，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们是幸运的。”言下之意，倘若言照是11%持有者，妈妈会毫不犹豫射杀她。
我问：“哥，那你下个月还和嫂嫂登记吗？”
哥哥摇头，没有半分犹豫：“Of course not（不了）.不能再让她处于这样的危险当中，即使他不是我的未婚妻，没有人需要做我和妈妈这场斗争中的牺牲品，anyone！”
“那你要把枪击的真相告诉嫂嫂吗？她还蒙在鼓里吧。”
哥哥皱眉，显然在犹豫，他说：“不告诉她，我怕她多想。”
“那你突然推迟结婚登记时间，她难道不会多想吗？”我反问，“再说，你一天不回纽约总部，便一天不能结婚，你要让人家姑娘一直跟你这样非法同居下去？哥，你不明白，我们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嫂嫂在国内还有家人朋友，他们会怎么看嫂嫂？”
“那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等着下一次枪口对着她的脑门吗？”哥哥情绪逐渐失控，胡子拉碴，冲我狼狈低吼。
爸爸妈妈从小什么都依着哥哥，前二十多年他一直是家里人人围着转的大少爷，别说他了，我都没遇到过当前这样的挫折，他一夜间感受现实冷暖难以接受，眼下我们都手足无措，但我也顾不得他的自尊了，直接问他：“你有把握两年内让西雅图航陆起死回生吗，哥？”
“没把握，我快疯了！”哥哥抓住自己的头发，看着照照病房的方向，眼睛血红，缓缓开口，“我倒是想一辈子待在西雅图，言照也能够平安健康，我一身自由。”
可爸爸不允许他这样，他是航陆最有资格的继承人，我们都清楚。我俩都沉默了很久，回病房前我问他：“哥，你真的喜欢照照吗？像你对你那些女朋友的那种喜欢。”
“喜欢？Which one？”哥哥笑了，眼神其实还是从前一样的玩世不恭，他改不掉的，说出我听不懂的话，“我喜不喜欢她，她都是我的妻子。”
说来说句，吵了半天肝冒火都没个结果，我又着急又好奇最后哥哥会怎么做。
—————————————————————————————————————————————————
我没想到的是，言照中枪后的第三天，妈妈也特地从纽约赶到西雅图，仿佛没事人一样对着她嘘寒问暖。
那日照照刚拔掉氧气管，我在病房里陪她，哥哥在公司。妈妈没敲门便进了病房，Arthur守在外面，我想叫她一声却哽在了喉头，她没有多看我一眼，或许从前也是这样，只是我总愿意自我安慰。
“照照，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丹尼那个臭小子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才连夜飞过来。表面上集团里我们母子俩可能是有龃龉，可在家里我还是你们的母亲啊，当真不像话。”
“伤在哪里啊？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丹尼查出来是谁开的枪吗？”
“恐怕是董事会的人动的手，和你手里隐形的股份有关。我毕竟看丹尼长大，他的心思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丹尼是顶顶心软的孩子，婚姻登记的时间朝前或靠后，你们夫妻俩要一条心。”
妈妈在病房里待了将近一上午，照照脸色苍白，她其实需要休息了，却还是坐着应付妈妈耳提面命。终于妈妈前脚刚走，哥哥就赶到了，他应该是知道妈妈来过，也应了妈妈的话，他向嫂嫂提出推迟登记时间的事。给她的说法也和妈妈一样，害怕她受伤，不想她受伤，要保护她，对不起，叫她再等等。
哥哥今天很奇怪，眼神有些躲闪，像是有事相瞒。身上有一股怪味，医院里消毒水味很重，我离得近才闻出来。他该庆幸的是，看起来照照也是熬了一上午累极了，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哥哥的提议，也说都听他的。
不出所料，经我的介绍和她不知道哪里搞到的推荐信，照照收到了目标院校教授的面谈通知，但显然这个月她都没有精力去应付，她也没提起过她要怎么办，或许说明情况摆脱对方通融一下时间，总不至于直接放弃。直到有天她接了一个国内朋友的电话，我才知晓结果。
“喂，让二哥。”此时照照已经恢复得不错，只是活动肩膀还是会牵扯到伤口，撒谎已经不眨眼了，“很好啊，我一直在家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可能不去上学了，丹尼秘书离职了，我想出院就去公司帮他。”我本来不想暴露自己正在偷听的，闻声也震惊，看她一眼，她很平静坚决，或许是早就决定好了的。
“没有，没有。”真是傻瓜，上一句话说漏嘴了，我坐在旁边差点笑出声，她圆谎，“就是……小手术，没什么事。”
“让二哥，我见到我哥哥了，不久前，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照照也同我和哥哥提起过她的哥哥言朗，其实看得出她挺开心的。也是很奇葩，亲哥哥二十多年都没有一次见过自己的妹妹。
“哥哥对我挺好的，唔，他挺好的。”还好吧，她从波士顿回来只带了一个很丑的绿色鳄鱼玩偶，就是她哥哥买的。
“那也没有，哥哥在一家滑雪俱乐部当经理人，他工作也挺忙的，而且我也有事很快就回西雅图了。”
“让二哥，马上也要春节了，你今年回去看阿婆吗？”照照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我也能依稀听到对面男人的声音，挺悦耳的。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说：“好吧，那你只能一个人过了，除夕夜我会祝你新年快乐的。”
“…… ……”
我见她挂了电话，才问：“嫂嫂，你不去面试了吗？”
照照似乎有些出神，眼神迷离在病房墙壁上，还沉浸在刚才的通话当中，或许对方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她没听清楚我说了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看上去她有些抱歉，向我道歉白费了我替她四处打听，末了说：“如果想要回学校读书，以后总有机会的，可你哥哥只有这段时间会需要我。我很少真的被家人需要，其实很有满足感，丹弈，希望你能理解。”
真的很少被家人需要，很少被家人需要的人，或许我能明白她了。我点点头，当然尊重她。
上午在研讨室开小组会议讨论到作家木心，嫂嫂曾说过她去过江南木心故居，我便想打电话询问些相关细节。电话打通却是哥哥接电话，我才知道照照在家门口中枪，手术刚结束，失血过多人还没醒。
我直觉没那么简单，不会是寻常的意外枪击，只能立刻赶去西雅图。
我推开病房门到时候，照照已经醒了还在吸氧，穿着蓝色点状的病号服，见我来了即使脸色苍白如纸还是挤出笑，眼角有疼痛后破碎的泪花，她想开口同我说话但被哥哥阻止了。
我没有说话，和哥哥对视一眼，他的眼神告诉我，我们或许想到一块儿去了。我确实对航陆经营不感兴趣，但不代表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一窍不通，我也不傻。
“疼吗？”我也坐下来。
“还好……不疼……”病房里机器滴滴答答响得我很烦躁，我只能看她的口型模糊判断，她也是睁眼说瞎话，身上打个窟窿怎么可能不疼，“丹弈……你不用特地跑一趟……你们都那么忙。”
我也笑不出来了，她很见外，她怕添麻烦，我打断她：“Stop.我已经向学校请了半个月假，哥哥工作很忙，我留下来陪你。”
哥哥可能也看出了嫂嫂要推我回去，哄道：“Honey，让丹弈留下，请了假没有正事他正好找到借口出去乱逛瞎玩。Woman Caregivers马上就到，我不在的时候，让丹弈留下陪你说说话。”照照听哥哥说完，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笑意，我就一炮灰。
哥哥：“好了，no gossiping，照照还需要休息。”
“最后一句。嫂嫂，你现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没忍住问她。照照想了想，说桂圆，我猜半天口型才猜出来。
我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吃桂圆，但哥哥说一定要满足她的小心愿，可真让我好找，跑遍了西雅图的华人超市这个季节也都只有桂圆干，最后鞋底跑穿终于在一家唐人街的甜水铺买到了一串新鲜桂圆。
哥哥替照照剥了一碗桂圆肉，把我叫出病房，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是妈妈吗？”我先发制人。
哥哥看了我一眼，点头，说：“查了监控，Arthur，the gunner。”
我多想哥哥否定我的猜想，妈妈当真派Arthur来枪击她和爸爸为哥哥挑的妻子，怒火一下冲到头顶，我不知该如何发泄，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拳头捶墙，也不敢发出声音让病房里的病人听见。
哥哥继续说：“妈妈想到照照会尽快和我结婚拿到股份，子弹打在肩膀上，It's just a warning。”没错，Arthur曾经在军队服役，以他的枪法，若是动起真格直击心脏都是小菜一碟。
“如果早就是合法夫妇，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们是幸运的。”言下之意，倘若言照是11%持有者，妈妈会毫不犹豫射杀她。
我问：“哥，那你下个月还和嫂嫂登记吗？”
哥哥摇头，没有半分犹豫：“Of course not（不了）.不能再让她处于这样的危险当中，即使他不是我的未婚妻，没有人需要做我和妈妈这场斗争中的牺牲品，anyone！”
“那你要把枪击的真相告诉嫂嫂吗？她还蒙在鼓里吧。”
哥哥皱眉，显然在犹豫，他说：“不告诉她，我怕她多想。”
“那你突然推迟结婚登记时间，她难道不会多想吗？”我反问，“再说，你一天不回纽约总部，便一天不能结婚，你要让人家姑娘一直跟你这样非法同居下去？哥，你不明白，我们可能不会在意，但是嫂嫂在国内还有家人朋友，他们会怎么看嫂嫂？”
“那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等着下一次枪口对着她的脑门吗？”哥哥情绪逐渐失控，胡子拉碴，冲我狼狈低吼。
爸爸妈妈从小什么都依着哥哥，前二十多年他一直是家里人人围着转的大少爷，别说他了，我都没遇到过当前这样的挫折，他一夜间感受现实冷暖难以接受，眼下我们都手足无措，但我也顾不得他的自尊了，直接问他：“你有把握两年内让西雅图航陆起死回生吗，哥？”
“没把握，我快疯了！”哥哥抓住自己的头发，看着照照病房的方向，眼睛血红，缓缓开口，“我倒是想一辈子待在西雅图，言照也能够平安健康，我一身自由。”
可爸爸不允许他这样，他是航陆最有资格的继承人，我们都清楚。我俩都沉默了很久，回病房前我问他：“哥，你真的喜欢照照吗？像你对你那些女朋友的那种喜欢。”
“喜欢？Which one？”哥哥笑了，眼神其实还是从前一样的玩世不恭，他改不掉的，说出我听不懂的话，“我喜不喜欢她，她都是我的妻子。”
说来说句，吵了半天肝冒火都没个结果，我又着急又好奇最后哥哥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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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的是，言照中枪后的第三天，妈妈也特地从纽约赶到西雅图，仿佛没事人一样对着她嘘寒问暖。
那日照照刚拔掉氧气管，我在病房里陪她，哥哥在公司。妈妈没敲门便进了病房，Arthur守在外面，我想叫她一声却哽在了喉头，她没有多看我一眼，或许从前也是这样，只是我总愿意自我安慰。
“照照，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丹尼那个臭小子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才连夜飞过来。表面上集团里我们母子俩可能是有龃龉，可在家里我还是你们的母亲啊，当真不像话。”
“伤在哪里啊？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丹尼查出来是谁开的枪吗？”
“恐怕是董事会的人动的手，和你手里隐形的股份有关。我毕竟看丹尼长大，他的心思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丹尼是顶顶心软的孩子，婚姻登记的时间朝前或靠后，你们夫妻俩要一条心。”
妈妈在病房里待了将近一上午，照照脸色苍白，她其实需要休息了，却还是坐着应付妈妈耳提面命。终于妈妈前脚刚走，哥哥就赶到了，他应该是知道妈妈来过，也应了妈妈的话，他向嫂嫂提出推迟登记时间的事。给她的说法也和妈妈一样，害怕她受伤，不想她受伤，要保护她，对不起，叫她再等等。
哥哥今天很奇怪，眼神有些躲闪，像是有事相瞒。身上有一股怪味，医院里消毒水味很重，我离得近才闻出来。他该庆幸的是，看起来照照也是熬了一上午累极了，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哥哥的提议，也说都听他的。
不出所料，经我的介绍和她不知道哪里搞到的推荐信，照照收到了目标院校教授的面谈通知，但显然这个月她都没有精力去应付，她也没提起过她要怎么办，或许说明情况摆脱对方通融一下时间，总不至于直接放弃。直到有天她接了一个国内朋友的电话，我才知晓结果。
“喂，让二哥。”此时照照已经恢复得不错，只是活动肩膀还是会牵扯到伤口，撒谎已经不眨眼了，“很好啊，我一直在家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可能不去上学了，丹尼秘书离职了，我想出院就去公司帮他。”我本来不想暴露自己正在偷听的，闻声也震惊，看她一眼，她很平静坚决，或许是早就决定好了的。
“没有，没有。”真是傻瓜，上一句话说漏嘴了，我坐在旁边差点笑出声，她圆谎，“就是……小手术，没什么事。”
“让二哥，我见到我哥哥了，不久前，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照照也同我和哥哥提起过她的哥哥言朗，其实看得出她挺开心的。也是很奇葩，亲哥哥二十多年都没有一次见过自己的妹妹。
“哥哥对我挺好的，唔，他挺好的。”还好吧，她从波士顿回来只带了一个很丑的绿色鳄鱼玩偶，就是她哥哥买的。
“那也没有，哥哥在一家滑雪俱乐部当经理人，他工作也挺忙的，而且我也有事很快就回西雅图了。”
“让二哥，马上也要春节了，你今年回去看阿婆吗？”照照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我也能依稀听到对面男人的声音，挺悦耳的。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说：“好吧，那你只能一个人过了，除夕夜我会祝你新年快乐的。”
“…… ……”
我见她挂了电话，才问：“嫂嫂，你不去面试了吗？”
照照似乎有些出神，眼神迷离在病房墙壁上，还沉浸在刚才的通话当中，或许对方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她没听清楚我说了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看上去她有些抱歉，向我道歉白费了我替她四处打听，末了说：“如果想要回学校读书，以后总有机会的，可你哥哥只有这段时间会需要我。我很少真的被家人需要，其实很有满足感，丹弈，希望你能理解。”
真的很少被家人需要，很少被家人需要的人，或许我能明白她了。我点点头，当然尊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