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佳蕊与蔡氏隔着一道珠帘,那琉璃似冰透,流转七色光华,恍如一梦。

    雪青替凌佳蕊拨开珠帘,后者步入,轻福了福身子,道:“奴家见过裴伯母,裴伯母大安。”

    蔡氏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好气道:“这是三姑娘罢,你母亲呢?”

    “母亲身子不爽利,方睡下不过半盏茶,便不忍叫醒。”

    蔡氏把不悦明晃晃摆到脸上,她儿子都想和凌家退亲了,此母女二人还要怠慢于她。要不是凌家殷实,结亲于老爷官身有益,就该叫她被退婚丢脸!

    蔡氏对裴延青爱屋及乌,而遭他厌弃的人,便一同看不上眼,不假辞色道:“怪道外头风言风语,我本还不信,今日一瞧,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凌家的规矩教养,真是与众不同。”

    又端起茶盏,朝凌佳蕊脚下一扬,怒怪道:“茶残水凉,凌家便是此般待客?”

    蔡氏这目中无人的嘴脸,叫凌佳蕊想起了前世。

    记得初入裴府,蔡氏对她尚算不错,尤是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宽宥体恤的样子,叫人都讲她是千年一遇的好婆母。

    但等裴延青纳了妾,蔡氏对她便一落千丈,又转头与姨奶奶热络。

    待到凌佳蕊落了胎,彻底与裴延青反目,蔡氏也再没给过她一回好脸色看,正如今日这般刻薄。

    凌佳蕊知她是个唯儿命是从的母亲,她敢在凌家此般放肆,想来裴延青已然表明了心迹。

    说不准蔡氏是来提退亲的?

    可真要是退亲,合该裴老爷一道来,两方父母在正堂里商议,又怎会单独来见母亲。

    该是裴家还不愿推了这门好亲。

    既如此,蔡氏又送上门来讨嫌,便不好怪她一解前世憋屈了罢。

    凌佳蕊不怵她,瞅一眼脚边茶水,讽刺道:“滇南顶好的御金普洱,年产不足百两,小半上供,大半入凌府。蔡伯母不识也正常,毕竟这不是有银子便能吃上的。蔡伯母这是想替凌家省银子,那便上霍山黄芽罢。”

    霍山黄芽在金陵亦卖得高价,堪称茶中黄金,却被凌佳蕊说成省银子。

    蔡氏气得牙痒,她最恨人家下她面子,说她没见识。偏凌佳蕊话语平和,却把她讲成不见市面的无知妇孺。

    在蔡氏眼中,裴延青仪表非凡,去岁又中探花,如今已是翰林院编修,未来封侯拜相也盼得。凌佳蕊不说小心伺候她这个未来婆母,反倒嘲讽。

    蔡氏不甘,非要扳回一城,反唇相讥道:“怪道我儿要与你退婚,该的。”

    说罢心中畅快,昂首挺胸,森寒一笑,等着看凌佳蕊花容失色,再对她求情讨好。

    “蔡伯母是为退婚一事而来?”凌佳蕊眼中惊诧,举帕子的娇手揣在心口,惴惴不安。

    这模样大大讨好了蔡氏,她受用极了,想她凌佳蕊到底年纪小,不禁吓,给她早点做下规矩,将来进了裴府,对自己便更添三分畏惧,遂傲然点头,“哼,可不是!你那些腌臜事都传开了,裴府自然是看不上的。”

    “那都是胡说的!”凌佳蕊又气又急,甚是不服,“延青哥哥也信了?”

    “姑娘家坏了名声就不值钱了,青哥儿已经厌弃你啦!”

    见凌佳蕊苦恼,蔡氏得意,摆起长辈架子教育道:“你呐,要还想挽回一二,便该三从四德重新学起,恪守女子本分,对待长辈更要孝敬讲礼,我看你,啧啧。”上下打量凌佳蕊,眼神鄙夷,“还差得远。光看你待人接物,就知短的不是一星半点,你再不收敛,怕是要追悔莫及。”

    “裴府要与我退亲,叫我如何是好?上门赔礼不知能不能叫延青哥哥信我。”凌佳蕊惴惴不安。

    这主意好啊,蔡氏叫凌佳蕊讲得兴起,从善如流道,“嗯,是该上门赔礼,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青哥儿最要名声,你要诚意不足,怕也难叫他回心转意。”

    老爷总说凌府富可敌国,向来这回又能收不少好东西。蔡氏算盘珠子拨得响,叫凌佳蕊一句话,便把算盘震碎。

    “明白了,这退婚的事,我定会和向长辈转达,具体的退婚事宜,凌府稍后会给出打算。”凌佳蕊福了福身,“既然事都讲完了,那我便不打扰了,蔡伯母若舍不得这壶霍山黄芽,也可喝完再走。”

    珠帘摆动,凌佳蕊走出暖阁,留蔡氏漫然四顾,转头问丫鬟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还会上门来赔礼吗?”

    丫鬟怯懦不敢出声,观鼻不语。

    一个时辰之后,兰蝶回府,带来了凌佳蕊想要的消息。

    魏氏歪在床上,玄雀拿了个青色苏绣引枕,轻轻塞到她身后垫着,又将被褥撑平,盖在腰身往下。

    兰蝶离床一尺,作揖回禀:“回太太,安麓道口的楼氏武馆,是正儿八经的官行,总教头柯勇是六品校尉。”

    “马马虎虎。”魏氏喝一口玄雀端来的秋梨汤,“有女教头没有?”

    “没有,武馆只收男弟子,学徒寥寥无几,且屋舍看着年久失修,十分破败。”

    “地方破倒无碍,大不了送些银子叫人修葺一番,但都是男的,唉。”魏氏剩了口梨汤,玄雀端走,又递上霍山黄芽给她清口,后者喝茶过嘴,吐到陶盂里。

    “能不能请柯教头上门来?银子不成问题。”魏氏又道。

    兰蝶办事得力,早将这些细细询问过,遂答道:“柯教头讲他做不了主,要向上峰请示,明日才好给准头。还说照例是不行的,但如今世道轻武,有人想要弘扬武学,他们自然乐得相授,只不过武馆没落,他们维持得十分艰难,也说不清还能经营几日。”

    这是拐着弯要收银子,魏氏心说这柯勇倒是聪明人,既夸了人,又给了双方退路,要银子给不到位,便说是上峰不准。

    “嗯,那就给银子,他们想要多少,给他们双倍,叫柯教头上门来教。”

    “母亲,是武馆有消息了?”凌佳蕊在外间就听到了,赶忙快步进屋。

    兰蝶把方才那番话,重新向她讲了一遍。

    凌佳蕊暗暗发愁,心说怎不是楼啸川来教,便提醒道:“那柯教头想来也不是最厉害的,该叫他上峰来教我。”

    魏氏觉得有理,凌家不缺银子,女儿想学就该找最好的师傅教,便会意兰蝶将这事也一并提了。

    凌佳蕊意满,踩着绣墩坐到榻上,把裙摆上干了的茶渍露出来。

    “裙子脏了就去换,下回喝茶仔细些。”魏氏当她自个儿翻的,也不责怪。

    “不是女儿弄的,是蔡伯母。”

    “亲家来过了?”魏氏掀开被褥,扶一把玄雀小臂起身,也坐到榻上,“怎不叫我起来?”

    不等玄雀讲话,凌佳蕊委屈道:“还好母亲没起来,蔡伯母讲话气人的很!狠狠把女儿说教一通。”

    见女儿受委屈的模样,魏氏心里攒了三分火,裴忠蔺不过从五品,女儿嫁去裴府,是给了天大的脸面。

    蔡氏一介妇孺,竟敢上门管教她的好女儿?着实不像样子!她女儿还没进门,蔡氏便如此急不可耐,想摆婆母的款了?

    “她怎么说的?”魏氏问。

    凌佳蕊大叹了口气,低头轻喃,“讲我持身不正,惹了流言叫裴家难堪。又叫我重学女经,未来好公良淑德过去伺候。还说......”

    啪——

    魏氏拍案,怒道:“摆什么婆母架子!我女儿轮的到她教训?”

    “母亲别气坏身子。”凌佳蕊心暖,她知魏氏待她娇惯,向来是捧眼珠子般呵护她。今生定要守护母亲,不再叫她遭受前世之苦。

    “你别听那乡野妇人胡乱说道,她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叫作有几分运道,嫁给了裴忠蔺,听闻裴老爷不好美色,一门心思都在官场之上,最近几年,跟着你父亲赚了不老少。到底没见识,这就叫她冲昏头脑,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唉,等你嫁去裴府,她要敢对你不好,你也不用怕她,母亲自然会为你撑腰。”

    凌佳蕊感动,却不能听从,“母亲,怕是嫁不过去了。”

    “怎么说?”

    “蔡伯母今日是来提退婚的?”

    魏氏再次拍案,“她真这么说?”

    “她说裴延青讲我腌臜,还说已经将我厌弃了,非要退婚不可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叫我携重礼上门赔罪,不然就非退不可。”

    凌佳蕊自小懂事,宽厚隐忍,受委屈也不爱讲,更不懂欺上瞒下,最是实诚。魏氏对她这番话深信不疑,她看着裙摆那块脏渍,恐怕当时的场面,比起凌佳蕊讲给她听的,还要不堪上几分!

    “好好好,好一个蹬鼻子上脸的裴延青!走,去和你父亲说去,这门子破烂婚事不要也罢!要退亲是罢,咱们先去退!玄雀,叫冯管事把聘礼理出来,大大方方给他送回去!叫整个永昌街都知道,是凌府看不上他裴府!走!”

    母女二人风风火火朝正厅去,凌佳蕊扶着魏氏,心中思虑,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凌奉淮未必会像魏氏这般,只因不愿看女儿受苦便轻易允了退婚。他看中的,是裴忠蔺的官身势力,和手中尚能制衡他的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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