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最为勤勉的长灵山大师兄却还未起床。

    唐槭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皱起,一向温和的脸透出一丝狰狞。

    “喂,小枫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有人提着水葫芦守在一颗枫树下,一边“小枫子小枫子”吐述着什么,一边守在树下细细用葫芦里的水润湿着树根周围有些干涸的泥土,背景一片寂寥荒芜。

    镜头向后拉远,眼前开始笼上弥蒙的薄雾。那人声音也渐渐模糊,树叶沙沙响起无风自动,分不清血液和它谁更浓稠。

    那神神叨叨给树浇水的人消散了,又重新出现一个朦胧的黑色影子。黑影倚靠在变得更加繁茂的枫树下,身形修长,看上去是一个男人,但辨不清模样。

    只能听到他一直拿个木笛吹着,发出支离破碎的笛音,乐音呕哑,曲不成调,刺激地她额角直突突。

    在平日她随谢淳游历时,各种令人退避三舍的调子她也听过不少,不但面色如常,还能温声鼓励一句,这梦中笛音明明还没到神泣鬼厌的地步,却听得她内心烦躁,想夺走这人的笛子,再把他提溜的远远的图个清静。

    “啧。”门外谢淳一脸不耐,敲门喊道:“宋南,你起来没,在里面吗?”

    唐槭在这离奇古怪的梦中困了一夜,迷迷蒙蒙听到有谁在喊自己名字。

    谁在喊她?

    唐槭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却是徒劳。

    “宋南、宋南?宋南……”

    ——唐槭、唐槭?唐槭……

    唐槭看到有谁高高立于苍穹之上,那人神色冷淡,带着对渺小尘埃的漠视,薄唇开合。

    她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这人声音同门外谢淳的声音渐渐融为一体。

    唐槭心中疯狂涌现出无法遏制的厌恶,不甘,愤怒与一丝无端的悲哀。

    她看见自己面色不屑轻狂的向那人叫嚣,他却无所反应,只微抬手,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爆裂开来——唐槭猛地坐起,呼吸有些不稳。

    谢淳磨磨牙,还不应?挑战谁耐心呢?

    “你行。”谢淳抱着剑站在门外,最后敲了两下门见仍无人应答后耐心彻底告罄。

    “宋南——!”门被猛地推开,谢淳不耐烦的闯入,入目便是唐槭发丝散乱中衣微敞,难得慌乱失态的模样。

    唐槭一直都是浅淡的,总是一身银月似皎洁的道服,像一缕摸不清的雾,脸颊肌肤偏淡,泛着如玉的光泽,无论是面容还是气质似乎都没什么棱角,面若桃李,美如冠玉。

    总是舒缓的眉头下是一对颀长的桃花眼,时常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似静谧夜晚盈着月光的清澈湖水,浮光掠影,波光粼粼,布满了多情。

    谢淳从未想过这双眼中还有如此不安的时候。

    谢淳急急收声,跨进去的脚收回一步,下意识侧过身去避开视线。

    不对啊,他躲什么?谢淳脑子过了一遍,觉得都是男子又没啥问题,哒哒两步就来到唐槭床前。

    “喂,怎么还不起?上次你故意放走的那只黄鼠狼又惹事了!叫你别对妖怪心软吧?”

    谢淳见她神色恹恹,皱眉道:“怎么这幅鬼样子,这都日上三更了,莫不是我吵你睡觉了?”

    唐槭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眼神明显还在聚焦,看了一会才出声道:“谢淳?”

    “怎么了?你别傻了吧?”谢淳上前想试下她体温,被唐槭偏头躲开了。

    谢淳愣了下,收回手,语气不太自然,生硬的关心道:“你没事吧?”

    唐槭脑子现在有点乱,她一时间还无法将谢淳同最后那冷淡轻蔑好似神祇般的声音区分开,只好将手撑在眉心缓了下神,尽量温和道:“没事,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是我自己没睡好。”

    “嘁,倒第一次听说你也会睡不安稳,什么梦困了你几个时辰还舍不得醒?”顿了下,谢淳视线微偏,目露狐疑:“你……?”

    唐槭顺着他目光看下去,不知道他目光遗落在哪,稍稍理了下散乱的衣服又抬起头,眼底透出些迷茫:“怎么了?”

    “啧,没什么。”谢淳撇撇嘴,一脸不屑。

    谢淳本想揪着唐槭难得的错处再挖苦两句,但见她呆愣愣的看向自己的迷茫样子只抿了下唇,怪声怪气道:“我都亲自来请您老人家起床了,您还杵着干嘛,要不我给您搭把手,御剑送你下山?”

    “嗯?哈……抱歉,我可能有些睡迷糊了。”唐槭重新露出温润儒雅大师兄的微笑。

    谢淳冷哼一声,道:“别装了,笑的可丑,你还走不走?正好出去逛逛,散散你这起床气。”

    唐槭听他这样说话惯了,缓过神后看向谢淳。

    谢淳身上惯有一种少年气,双唇经常紧抿着,一副对谁谁都不太耐烦的模样。但他又形貌昳丽,还有着两颗清透的眸子,面上总藏不住事,用心看去就像只刺猬,也不知道会让他心甘情愿顺下刺给摸的人会是谁。

    谢淳被她看得一身恶寒,凶巴巴道:“干嘛?”

    唐槭莫名放松下来,看着他只笑道:“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山下似乎出了只吸人精气的魅妖,若好巧不巧碰上了,你这次怕是不能胡作非为,有得忙了。”

    “不是,你给我讲清楚,谁胡作非为了!到时候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谢淳暴躁道,手上的剑蠢蠢欲动。

    “哈哈,我尽量吧,争取不让你担心。”唐槭笑道:“但你一直站在我床前,莫不是想看我换衣服?”

    谢淳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什么,转身离开,只留给唐槭一个不屑的背影。

    唐槭慢吞着性子,换上件素色常服,拿过端正放在剑架上的凝秋剑,耳边似又有杂乱笛音响起。

    唐槭闭上眼,压下这份躁动,重新跟上谢淳。

    ……可别发生什么事吧。

    .

    相石镇的人向来过着休闲平静的慢生活,刚入夏不久,气温还没开始升高,前些日子还下了雨,镇上各处还分布着零散的水洼,街上闲谈话客的镇民少了些许,偶尔游离的过路人行色匆匆,恐是怕忽然下起雨。

    谢淳打发走了想跟着唐槭一起捉妖的弟子们,叫了山上另一个暴脾气的师姐管着他们。

    天边泛起一点瑰色,镇上升起寥寥炊烟,多了些生活气。

    唐槭半倚在小巷的转角处,微合着眼,神情慵懒的往外散着一缕神识,偶有人从她眼前路过也无人对她侧目,存在感莫名低到可怕。

    小巷另一侧传来细碎的动静,慌忙且快速的向这边跌撞而来。

    唐槭数着数,待声音渐近时慢悠悠的伸出一只脚,黑色的人影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向地上跌去,被唐槭用缚妖绳扎扎实实的绑了起来。

    唐槭摸出本簿册,在被通缉的黄鼠狼那画了个勾,轻叹一口气:“偷盗,抢劫,引起骚乱……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看着那连人型都化不太完全的家伙在地上从挣扎转为平静,略感惋惜道:“只可惜……杀了人。放了你一次却不懂收敛,现在又闹出了命案……”

    “桀桀桀……”那妖怪伏在地上看不清面容,破旧的布衣下忽然发出尖锐嘶哑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你是传说中那个伏妖师宋南?”

    它咯咯笑着,点评道:“我认识你,一个心慈手软的主。”

    唐槭勾着唇,温和的看着他,不像在看将临死亡的生命,倒像在看惹是生非的淘气孩子。

    “和妖怪有什么好说的。”谢淳冷着脸跟过来,还未走近就听那黄鼠狼急着向唐槭请求道:“我想最后去一个地方。”

    “啧。”谢淳烦躁的骂了声。

    .

    在偏远的山野,有一间木屋与最近的村落隔离开来,独立于山林草野,有位老婆婆窝在竹椅里,盖着毛毯,半眯着眼,守着成片随风摇曳的小麦。

    有只瘦长难看的黄鼠狼叼着只半死不活的鸡从远处飞奔而来,在院门口将鸡往地上一甩,又迅速窜到婆婆脚边拿自己还算毛茸的长尾巴蹭着她的脚踝,圆耳朵一抖一抖的,尖细的叫了声。

    若不是它身上毛毛秃了不少,倒也是个可爱的生灵。

    “啊,来宝回来了。”婆婆弯下腰一只手往脚边摸索着,那黄鼠狼就把脑袋往她手里凑,嘤嘤的撒娇。

    “你这小狐狸是不是听阿福说今天买鸡吃嘴馋了?”婆婆眼盲,一直把这黄鼠狼当成了狐狸养,平日喜爱宠溺得紧。

    来宝突然叫了声,冲院门跑去了。

    “哎,是不是阿福回来了?”

    婆婆的儿子阿福两年前离开家做生意,一直没有音讯,没曾想养着照顾这不知哪来的小狐狸几个月,她儿子竟然回来了,还答应以后多陪陪自己。

    婆婆心里更喜欢这狐狸了,这可不真是“来了个宝”么?

    那黄鼠狼停在院口,变成了人形,脸,手等不少部位还保留着兽类的特征,身上沾着血,看上去怪异可怖,是个低劣的妖精。

    来宝今天有些着急,不时往远处看看,随后用未完全褪去兽爪特征的手将鸡拎起,先是学狐狸嘤嘤叫了两声,后口吐人言:“哎,娘,我回来了,今晚给您煲鸡汤喝!”

    “哎,儿大了回家了,俺可以享福喏。”婆婆毫无察觉,只以为狐狸黏阿福,哼哼两声又睡过去了。

    来宝最后看了婆婆一眼,拎着鸡进厨房做晚饭。

    .

    唐槭和谢淳一路跟着黄鼠狼疾行,现在正站在不远处的山丘看着来宝忙里忙外。

    “待会还是我去杀?”谢淳抚摸着剑身,出声问道。

    “嗯。”唐槭看着忙碌的来宝,眼底平静无波。

    谢淳习以为常:“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一个当伏妖师的,没怎么杀过妖就算了,还喜欢答应这些妖的遗愿,妖有什么吸引你的,也不知道你脑子里天天在想些什么。”

    唐槭说不上来,她有时候总感觉自己似乎缺了点什么。

    “也许想看看是什么事物能让妖牵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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