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拿些首饰出去,回来就便已换成一袋金银,在京郊地段,这一小袋金银足以置办一座小型宅院。

    若因急需用而偷首饰换了金银,却也过分大方,拇指大的小金锭子说给便给了,从南安玉的表现来看,这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杨幼花将那小金锭子仔细看了看,只是寻常金锭款式,表面光滑,没有任何钱庄的落款印章。

    待到后夜,歌女琴师才陆续离去,月粹殿两个丫鬟依旧混于人群出府,鸣昭月哈欠连连往寝房里去,进房后立即放下掩嘴的手帕,紧闭门窗,四处瞧了瞧,下了暗道。

    眠月阁里通室昏暗,且无人值守,只闻得些微风过蛙鸣,杨幼花贴在地砖上听辨,隐约能辨别出和鸣昭月说话的是个男子的声音,不知是距离太远还是石壁太厚,听不真切。

    杨幼花静心等候,不过片刻,脚步声窸窣,却并未向寝宫这边走来,杨幼花立即想到下面可能还有其他出口,爬到南宁王府最高处静候。

    半个时辰过去,明月东悬,冷月清辉,月粹殿外墙上高悬的风灯将四周照得通亮,却始终也不见有人出入。

    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杨幼花回到月粹殿内,果然看见鸣昭月再次旋开暗道急急忙忙往下走,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既然对方去而复返,应该是出了问题。

    暗道的阶梯有两人高,经过一人通行的甬道,墙壁上照明的火把没有点燃,鸣昭月的行动速度却极快,完全不似平时慵懒行走的模样。

    行约三百步,尽头连接着圆形的腔室,形似地窖,上方右边开方形天窗口,手臂半肘大小,翠色琉璃瓦中透进来一点点幽青光芒,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光晕轮廓,周围依旧如坠黑窟中伸手不见五指。

    甬道太黑,七拐八弯的,杨幼花曲手抵着墙壁快速刻下一个飞燕,一回神,前面疾步行走的脚步声消失了。

    贴墙走一圈,触手可及处没有任何机关和暗门,除了月光透进来的小块地方,空间狭窄逼仄,她沉下心嗅了嗅,这地窖里飘荡着浅浅的霉味,以及久不住人的房间突然被打开扑面而来的潮湿生涩感。

    这涩味既熟悉又陌生,就在她细想在哪里闻到过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很轻微托足而行的脚步声。

    她跟踪了鸣昭月一路,自然认得这脚步声,但是她鸣昭月为何又是何时在她身后?

    紧走几步追上去,明明是该拐角的地方,却迎面撞上来一堵冰凉的墙面。

    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熟悉的封闭感让杨幼花呼吸急促,她强行镇定下来,指甲掐进掌心以痛感来维持清醒,双眼不能视物,一阵阵晕眩感堆簇而来,恶心到站立不稳。

    墙壁潮湿一片,杨幼花从袖子里拿出那根木棍在墙壁上凿了两下。

    任何动作都是徒然,看不见,嗅不到任何味道,起初以为是地窖里太过安静才会导致五感迟钝,但很快,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全然消失,嗓子哑然到无法呼出只言片语,胀痛难当。

    地窖里的气味有毒。

    用木棍把脸上好不容易结痂的疤痕挑破,鲜血顺着眼睛往下淌,终于找回了片刻的清醒,从怀里取出一颗小令解毒丸混着几乎没有的口水生生往下咽。

    小令解毒丸是杨怀谨研制的,因能解一些寻常小毒小瘟,府上几乎人手常备着一两颗,只是这尾指大小一颗药有五成是细细研磨调制的黄连连翘粉,寻常用水服下吞舌根总是苦涩难当,半日都消除不尽。

    这会儿没有一滴水作配,那药粉在舌头上转了个圈便化成了粘稠的粉末,苦得人好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全部呕了出来,杨幼花含着两眼眶热泪,使劲往下咽。

    是否解毒尚未可知,苦这一番,的确清醒不少,只是分不清这眩晕是毒导致的还是解毒导致的了。

    墙壁上有活水润泽,地窖上方应当是靠近水源,月萃殿旁边便是鸣柳溪,靠后门,下人常从此门出去,更是后厨早晨采买入府的必经之路。只期万一,如果有人看到带血的棍子,则还有一线生机。

    很快杨幼花发现这法子并行不通,她浑身乏力,十成力气将木棍甩上去只是一声闷响,琉璃瓦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又扔了几十次,那透着清冷月雾色的瓦面只是裂开一条细缝,再难动分毫。

    太轻了。

    逐渐精神恍惚,歪倒在甬道墙壁的后面。

    不知昏了多久,毒气侵入霍开的伤疤痛痒难耐,解毒丸也发挥了点作用,将人及时逼着醒了过来,杨幼花立即从内里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干净布料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

    这地窖里放进来的毒气应是迷药一类,甬道彻底陷入了死寂,而琉璃瓦上透下来的光由青黑变瓦蓝,光柱中红尘滚滚翻动,像在死气沉沉的黑暗里跳舞的精灵,丝毫不觉囚困之苦。

    已是白天。

    杨幼花挣扎着站起来,墙壁上水珠少了许多,可温度比夜晚还冷,几乎要将她手脚冻麻,嗅觉和恢复了一些,杨幼花再次确认 ,墙壁上发涩的白色粉末,是石灰。

    这个地窖是用来藏石灰的,或者说,有人用这个地窖短暂的储藏过和石灰有关的东西。

    念头刚动,哒哒似有人来,一前一后两个,在石壁外,鸣昭月懒懒散散的声音嗡嗡透过来:“昏死过去了,你动作快点。”

    残血已经凝固,将被毒气熏了一夜的女子糊得面目全非,痛苦的蜷缩在那一小块光斑下面,双目紧闭。

    一个男人的声音近在耳畔,语调清朗,听着年纪不大,“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就地杀了埋这儿,神不知鬼不觉。”

    石壁一开,血腥味先扑了出去,鸣昭月忍不住挥挥香帕,捂住口鼻道:“皇上赐婚,刚过门就死了,查起来我能逃脱干系,还是说你不想活了?”

    对方被噎住话,将杨幼花捡起来抗在肩上。

    男人语气不屑:“就说失踪了也没人找去。”

    脚步轻轻,鸣昭月提醒一句:“王爷不杀就说明这丫头可能还有用处,你别多事。”

    “若是为兵权,世子去也一样。”男子颇有见解,因肩上扛着个人,过道狭窄行路不易 ,已有些气喘,“杨家人便是一个不留才最好。”

    鸣昭月直接一帕子抽在男子后脑上,帕子上带着两颗拇指大的纯金珠子做手执,敲在人头上咚一声响,“留下她自然有王爷的道理,但被她发现密道实属意外,唯今之计也只能算到世子头上了。”

    走了一段,鸣昭月又问:“对了,你确定世子还在府上?”

    男人点点头,又想到暗道里看不清,出声道:“刚要出门,泼了一身水,估摸着还在换衣裳呢。”

    一字一句入耳,皆是让杨幼花震惊的无以复加,杨家这一切惨遇,王爷也参与其中,按鸣昭月和这人的对话,或还是罪魁祸首。

    那如今她这番作为看似自救,岂不是自投罗网,作茧自缚?

    男子道:“我是嫌麻烦呢,王爷一番苦心,一屋子人都烧死了就没烧死她。可怜咱们王子,这么小小年纪娶了个烧死鬼做媳妇。”

    鸣昭月对男子的多嘴颇为不满,斥责一声,“好端端的提小王子做什么!王爷交代你处理的那些东西,你搞干净了没有?”

    这些东西眼下一星半点都见不得人,估摸着也没那么容易处理干净,男人有些心虚,只哼了哼,半晌没接上话。

    要处理的那些东西,应该就是动了手脚的木炭。

    杨幼花耷拉在男人肩膀上头朝后,眼睛打开一条缝,扛着她的男人身形高大,莽实有力,且武功底子不错,这甬道内动手不占上风,她盘算着以她现在的余力,上了地面能不能打得过。

    过了甬道,两个人却没从暗道上去,而是摸开暗门进入另外一个甬道,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地势逐渐陡坡,吱呀一声,晨光扑面而来,在黑夜里呆了一宿,杨幼花下意识紧闭双眼,还好其余二人也是同样反应,未曾发觉。

    房间不大,堂前一张朱红雕锦雀楠香木书案,文房四宝具齐,淡淡的书墨香气,是个书房。

    不同于王爷的书房,这处是偏僻静谧所在。

    鸣昭月出去转了一圈,男人则留在室内,关上门打开窗,从墙角下掏出一块东西来。杨幼花包扎起来的那只眼睛可以透过白纱视物,模糊看清了蹲在她身前的男人。

    这人做寻常小厮打扮,身形和预判相差不大,只可惜蹲下时逆着光,瞧不清脸,只清楚听到走动时有玉器撞动的声响。

    但南宁王府的人佩戴金银玉器实在寻常多见,就连辛午腰间都还别着一块巴掌大的青玉做装饰。

    而杨幼花想要反抗时,依旧是浑身绵软无力。

    那人麻利的将一块脑袋大的方形石头往杨幼花怀里塞,用极细的丝线缠绕稳当,扛起人便利落地从窗口扔了出去,皮肤被树枝挂的生疼,一树树盛开的紫荆花随风摇曳生香,眼看着她激起一阵水花沉入水中,咚的一声。

    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们正身处紫金殿中。

    下坠之势凶猛,落水瞬间将人带到池中央,未曾预料到会落水,耳鼻顷刻间便被黑沉沉的池水浸满,杨幼花水性不佳,凭着本能蹬了一下腿,绑在怀里的石头遇水咕噜冒泡沸腾起来,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冒起浓烟的石头烫得几乎晕死过去。

    这是一整块石灰,有二十余斤重,绑死在胸前,若先往上游必会被烫得不轻,但若不游急着去解石头,石头的重量会将她压沉到水底,照样是九死一生。

    危急时刻,手腕上忽然传来玄石比池水还冰冷的触感,杨幼花立即水中翻个身瞄准岸边,只要摁下二十四雪,其中一根丝线缠住什么,收回之力就能瞬间将她带离深水。

    还未动手,浑身束缚骤然松懈,衣服从背后霍开,石头带着外衣急速沉下水去,像极了盛开的牡丹消失于黑暗之中,手腕被人死死拉住直接带出水面,余光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紧接着一件素青色缎面衣袍从天而降将她整个包住。

    “咳!”

    落水的时间短,杨幼花并未吞下多少水,咳嗽了几声便吐干净,看清来人,反手抓紧衣服软软往下一倒。

    将她救出水的是骨语,此刻只着里衣,正背对着她清理自己身上的草木落叶。

    天光已然泛白,只见本该在上朝的南聿珩脚步匆匆,衣裳腰带边走边散,鞋子蹬掉一只,袜子沾了泥水湿了大半,蹲在一旁扫视杨幼花,将自己的外袍也敞开包在杨幼花身上。

    南聿珩脸色不愉,“就你动作快。”顿了顿,又道:“安玉喜欢她喜欢的紧,若知道你看了小王妃一眼,他不扒了你的皮!”

    骨语只是一味拍着身上的水,将头发和衣袖拧干,“池水浑浊,奴才下水急切,什么也没瞧见。若是像您这般一层一层的脱完上衣脱鞋袜,姑娘怕是等不到您贵手便沉底了。再说了,世子您可知水?”

    骨语两句话将南聿珩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但眼下也不是分辨这些的时候 ,杨幼花猛咳了两声,扶住南聿珩的手腕用力一掐。

    南聿珩文弱,哪里经得起杨幼花这紧实一握,手腕上痛了便回过神来,不顾分说将自己的外袍正面与杨幼花披上,一前一后两件外袍,将人挡个密不透风,又解下红玉腰带绕三圈绑紧,以免衣袍滑落,

    原本一直蹙着眉,确认杨幼花无恙,南聿珩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好端端的你跳到这池子里做什么?”

    杨幼花心道这人问的真是奇怪,若是自己跳下去的,又何劳你来救?

    杨幼花浑身发冷,新寒旧伤并发,但暂时不想让南聿珩瞧出什么不对劲来,不自觉将牙咬得死死的,“自然不可能是寻死。”

    回望滚下来的书房后窗口,鸣昭月与那男子早没了人影,只留下墙沿下一大片紫荆花在风口摇曳。

    紫金殿的花儿养得格外好,几乎整面墙都被繁盛枝叶遮掩住,以至于此前从未注意到,紫金殿书房后院竟然水通金乌池。

    不仅如此,地下还有暗道直通月萃殿。

    南聿珩可知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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