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午?”杨幼花小声确认。

    辛午将嘴抿成一线,似笑非笑抬头瞅了杨幼花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辛午不似辛午娘那般爱说爱笑,与人说话时脸上带着孩童认生般的腼腆羞涩,闷头闷脑的。

    杨幼花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在头上寻到个尚能换几个铜板的桃木簪子,塞到辛午手里。“当做面钱吧。”

    木簪几刀削成长剑形状,原生原态,并不十分精致,剑柄上却对穿点了一颗浑然天成、指甲大小的椭圆形血色珊瑚珠。

    辛午不推不问,默默把木簪收进袖子里。倒是爽快。

    在小厨房待了一会儿,杨幼花说自己走走,就近去了后院。

    那堵墙还得再看看。

    晌午日头最晒,墙沿上的积雪化成水浸湿了半面围墙,南聿珩凿开的缺口发白,杨幼花捡了块石头在旁边凿了一下,轻轻的便砸出一个更深的坑。

    基本能确定,砌这堵墙,或者说王府里新砌的墙材料都有点问题,别说防贼,雨势大点估计能直接将墙角冲垮,杨幼花捏起一些粉末放在鼻尖下,味道有些发涩。

    可惜杨幼花并不擅长分辨石料,只能辨别出墙粉里有大量的石灰,石灰最为常见,一时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正想翻出去外面看看,辛午站在院子那边唤她,“杨姑娘,我娘找你。”

    “来了。”杨幼花用荷包装了一点墙粉,先去找辛午娘。

    活人总比一堵墙知道的多,特别是辛午娘这种自开府就在王府做工的。杨幼花嘴甜又愿意听,一个下午,辛午娘基本将南宁王府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大事说了个遍。

    南宁王府的变故,是在四五年前先帝身子有恙时逐渐开始的。

    “宫里那位一生病,自己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保全王爷,狼子野心的人一石二鸟,王爷自保都难,现在王府还能维持这样,很是难得了。”辛午娘作为旁人站的远看得清,三言两语总结个大概,宫里那位说的是先帝,至于狼子野心那位,辛午娘捂嘴也不敢直呼名讳。

    南宁王从先帝继位便没有外封,以太师之位辅政多年,身份尊贵又手握实权,为了制衡文武官员,外有杨将军坐镇,朝内,先帝算是给足了南宁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先帝中毒病倒之后,太子南玉谦奉命调查,查到南宁王府便没了线索。

    先帝有意拖延此事不论定罪,于是这事一拖再拖,半年之后先帝终于病重,五皇子为求事态平息,直接将下毒的事强安给南宁王府。没了先皇庇佑,太子东宫临危自顾不暇,南宁王府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就此颓落下来。

    先帝共有五子,太子过于刚正,身边没了王爷,势力很快崩散,朝中乱如粗麻。大皇子虽有才干却体弱多病,二皇子资质平平中庸无能,五皇子又涉嫌诬陷当朝太师。因此先皇一病,一直游走在权势边缘不被待见的四皇子南玉胤越过太子之位,急急登基。

    而这场长达五年的储位之争,最终落得个渔翁得利的下场,最无心争储的南玉胤,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南宁王府通敌的罪证一一推翻,借此一石二鸟,既打击了给王府定罪的五皇子,又拖了侦查此事的太子下水。朝中不可一日无主,算来算去,南玉胤的皇位,便算是坐上了。

    一朝登帝,新帝立即将其他四个亲王收权架空下放外省,更是对嫡亲一系年纪相仿的世子郡王忌惮有加,别说南宁王府满门书生,就连功名赫赫的杨将军都没来得及反应,被人明目张胆的加以陷害,明摆着皇权不佑。

    赶在战起的节骨眼上收回几大将军的兵权,上位不到一年,朝野便再无能与之匹敌的势力,新帝的狠厉和手段,可见一斑。

    若非如此,杨家满门武将绝对不可能轻易战死,一个不留。

    大哥武功了得,十五岁领兵率将,十四年征战无一败仗。

    二哥身负巨力,一手自创的折天戟最适合骑马破阵,百人也不得近他身。

    三哥饱读兵书满腹谋论,是连先皇也赞不绝口的少年军师。

    长姐兵从父亲,极擅智取调度,在边境多次当过细作,什么苦难没受过,每次她都逃回来了。敢在大婚前夕替父领命去北境查探少将行踪的骁勇女将,没有结果之前又怎会横刀自尽?

    更何况他们被调到同一处,在常年被父亲强兵力镇压的北境中部,竟然一个未回,三个战死,一个自刎。

    其中种种,杨幼花实在不能轻信,她只认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真战死在北境,也要去北境把人找到,带回家。

    晚上杨幼花戴上斗笠从后院翻到街上,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市井消息纷乱有用的不多,但皇城外卖酒的小贩说,这几日宫门口守卫比以往森严,特别是今天,上朝的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见出宫。

    “看来又发生了什么变动,正忙着在旧臣之中树立威信,顺便将这些人分出个门道来,做一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茶摊小贩了解颇多般如是说道。

    杨幼花翻来覆去一整夜,到天亮时分才堪堪睡去,却被鼻翼间飘来淡淡的果香惊醒,侧耳听到车轮的响动,厨房那边推来满车的新鲜水果,桃李枣子,堆了一个小山。

    辛午将那些果子分一分,挑出来好让辛午娘往各个院子里送。

    沾了南安玉的光,杨幼花也有一份,不过她不劳烦厨娘小厮送来,饿了自己去厨房吃便可。同时也多亏南安玉对吃住都不挑剔,说一句带他去玩,哪怕去个厨房都乐得一路呵呵直笑。

    辛午递给杨幼花递来两个新鲜大个的月水梨,“给小王子吃。”

    杨幼花接了梨子闻了闻,又换了山楂,都不是,辛午从底下翻出湿漉漉的梅子给她,“这个最贵。”

    山楂酸梅每年七月才有,现在不到三月,价格比当季贵上五倍,但鸣昭月想吃什么,便是黄金一两一个,辛午他们也是按单子四处寻来的。

    辛午娘说,有些卖果子的商户会把上年买来的果子屯封在冰窖里,到年后这些果子不当季的时候,拿出来高几倍的价格卖。

    杨幼花将水果挨个闻了,好奇道:“总闻到一阵阵淡淡的香气,但又好像不是这些果子。”

    “这个?”

    辛午扬着半截燃烧的木炭,细渺的烟被风一吹,果然飘来熟悉的果木香,淡淡的,却经久不散,辛午拿久了,走动起来身上都是这个味道。

    “这儿。”辛午见她展眉,主动往厨房后头去。

    灶台下沿墙堆着半人高的精致木炭,少说也有三百来根,灶眼正烧着,隔近一闻更是香得呛人。

    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本打算迂回打听的木炭,后厨竟然用来当柴火烧。这些精制上等果木炭十分难得,稀缺时一两银一斤也是常见,这倒是低估了王府的奢靡。

    辛午抿嘴道:“你喜欢,拿去烧,王爷买了一仓库。”

    “既然不用,王爷买这么多木炭做什么?”杨幼花顺手扔了一根木炭到灶眼里,专注的瞧着那根木炭沾上火星,迅速烧红变旺,融入一片猩红的火,丝丝果香味飘散出来。

    并无任何异样,这样好的木炭烧起来,哪怕是竖起耳朵听,也只有绵密的燃烧的声音和微微氤氲的热气。杨幼花却觉得,这样细密的声音,更像悄无声息吞人入腹的毒蛇。

    辛午难得的笑了一下立马又收回去了,脸颊被柴火映得彤红,“许是图个独特,新鲜。”

    辛午娘说,果木炭是外省进来的,属王府买得最早屯得最多,基本垄断了货源,辛午见过别人府上的小厮来府上求购的,王爷从不肯卖。南熙城里,可能少有人能再烧得起这二手的果木炭。

    如果是将军夫人命人来买,自然是要给的。

    杨幼花摸着那木炭,迟迟没说话。

    这些木炭和之前忽教头买的外观一样,燃烧气味相似,只是摸上去手感却十分陌生。

    杨幼花将木炭一排摸过去,手感都对不上,不仅如此,烧起来声响也不对,她问辛午:“怎么之前没见烧?”

    辛午道:“烧多了有时候会冒烟,呛人,王爷吩咐,等府上没什么人走动的时候烧一烧,下午或者凌晨。”

    这个价位的好木炭,按理来说不会起烟。

    将一双手摸得漆黑,杨幼花走时辛午仍然强调,这种木炭王爷买了许多许多,就是一天不停的烧着也无妨,而且放房里烧,几根几根叠在一起一烧便是一天,便没这么大的烟气。

    夜里,早早的被哄着南安玉入了睡,杨幼花依旧出去了一趟,可惜的是马奇仍旧没找到忽教头的下落。自那日大火忽教头便失踪了,起初杨幼花也没想到忽教头,后来有事要问,发现这人早就销声匿迹,既没有出现在遗骨的名单里,也没回京南老家,马奇顺着人脉网一个一个问去,竟是谁也没再见过这人。

    忽教头在将军府少说也呆了有十年,带兵打仗,教场练兵,后来又负责了一部分将军府的日常事务,几乎日日出入将军府,以他的身手丧生火海的可能性不大,最终的关键线索,难道就这样断在一个全心信赖的人手里?

    杨幼花心事重重,从后院翻墙回浮玉殿时,瞥见一个持剑的身影从房里飞快闪了过去。

    来不及细想立即翻窗入屋,黑影闻声破门而逃,只见南安玉抱着枕头歪在床上,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被人挑开落到了地面。

    杨幼花摸了一下南安玉的脸,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盖上被子,朝着黑影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那影子轻功在她之上,追到紫金殿中,没了踪影。

    南聿珩仰面朝上呼呼大睡,他前日下午被召进宫去商讨带员点兵一事,今日日落才赶回王府,累得和衣而睡,骨语不在,房间里进了人都发现不了。

    犹豫片刻,杨幼花简单束起裤脚衣袖,王府现下没几个人,倒也用不上换夜行衣,棍子削尖藏在手心里,偷偷去了月粹殿。

    她今夜出府去找马奇还确认了一件事,将军府失火前几日,鸣昭月不仅和李采窈多次来往,还私下里和忽教头见过面,具体说了什么尚且未知,但能确定的事,由忽教头出面采购的木炭确实全出自王府。

    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马奇此前也奉命采购过一次,被侧王妃以自用不足拒之门外了,他认为是自己找错了人,应该像忽教头那样直接找王爷。

    寻常日子,月粹殿灯火通明,鸣昭月一身华贵打扮,卧在美人榻上,堂下有一个白衣先生在弹琴,三个伴舞尽力扭动着身躯讨好着座上的人,正堂两侧及门外都站了溜边儿听曲儿的丫鬟小厮。

    难怪府上除了半个时辰一次的护卫敷衍巡逻之外基本看不到什么下人走动,就连最新招进来的一批十个侍女几乎都在月粹殿里站着。说是归侧王妃训教规矩,却半分不见教点什么。

    南宁王府的肃静影响不到月粹殿,只管夜夜笙歌。

    杨幼花轻悄悄的站在侧窗下面,无人注意到她,连木棍也用不上,轻易便游走进了寝殿。

    鸣昭月的寝宫堆满了金银首饰和挂锁的箱子,这个房间看似满满当当,但作为寝宫,物件堆多,反而少了些居人的气息。受杨怀谨影响,杨幼花对一些机关器械颇为敏感,摸索了一圈,在铜镜下发现一个水晶杯颇为独秀,轻轻扭动,衣柜旁边的立架无声转开,紧接着侧王妃那张红木银纹镂空的床嘎吱一声往旁边挪开了。

    床下赫然出现一个台阶,洞口无光,安全起见,杨幼花没有急着下去一探究竟,而是就近找了张碎纸塞在地洞边缘处。

    到天边破出一线鱼白,鸡鸣之前,鸣昭月身边那个会点武功的松雪独自出府,傍晚天擦黑时分,才兜着个脑袋大的袋子从后门绕回到月粹宫。

    给了南安玉两个小糕点,南安玉跟着便大喊大叫的闯了进去,回来高兴的说,“娘子,那是一袋金子,还给了我一个呢。”

    南安玉用口水绢把小金锭子包起来,送给杨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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