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江大人给的尉卫寺的牌子,一行人很容易从城北出了城,再过十日又是新一轮奴籍名单公示的日子,流民营又聚集了不少从西北来的难民。

    此时的他们眼里还充满着无限期待,总以为到了誉都城外,就是美好生活的开始。

    两辆马车路过时,不约而同地掀开了帘子,伴随五味杂陈的凝视。

    一行人继续向北走,脱离主路直着向前方的一座碧绿的小山峰驶去,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围已看不到明显的道路,更是不见人烟。

    行至山脚,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来,安书未捂着嘴跳下马车,找了一处小草堆干呕起来。

    众人闻声下了马车,兰夜拿起水袋欲上前安慰,可刚迈出两步便停下来。她转过身一把将水袋递到白意洲手中,使使眼色,你去。

    白意洲接过水袋,又摊开手,向兰夜讨要:“帕子。”

    “给。”兰夜转而对其他人说:“郡主可能不太舒服,不如我们先行上山,让郡主慢慢走。”

    “这样多不好,我们可以等郡主,大家一起才有意思。”卫白不乐意,他想看两个人的互动。

    兰夜直接敲了卫白一脑门,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傻,有旁人在他们能有什么进展。”

    她提起裙摆就往山上走,剩下四个人里只有兰夜知道上山的路,卫白只好跟着。

    烟岚和云岫通过今日也已猜到了大概,便快步追上,道:“兰夜姑娘,杂草丛生,我们来帮你开道。”

    “这哪能让女孩子动手,我来我来。”卫白索性跑到最前面,向杂草发泄自己的无聊。

    -

    白意洲缓缓走向安书未,他知道安书未定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所以等到她站着缓缓顺气的时候,才来到她的身边。

    “郡主,喝点水吧。”

    “嗯嗯。”安书未接过水,慢慢喝了几口,却不好意思回头,这些人怎么都走了,害的她只能对着白意洲出洋相。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白意洲又递出手帕,话语轻柔,春风拂面。

    安书未擦擦嘴,自己收好了帕子,用过的怎好再还给他。

    安书未转过身,不好意思道:“我没事,就是出发前,吃的有点多,路上颠簸,就……”

    安书未难为情地笑了笑,自己首次动手后一开心就吃多了,白意洲应该会觉得自己很蠢吧。

    谁知白意洲却说:“能多吃,挺好的。”

    安书未感受到白意洲的一丝纵容,便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今天的事,你不生我气了吧……”

    “我,并非生气。”白意洲又回忆起薛仁暗器射出的那一刻,“我是怕,怕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旁,就像……”

    就像…… 安明予出事的时候,没能救他……白意洲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但脸上还是保持笑容,他不能让安书未看到他的脆弱,他要做她坚不可摧的后盾。

    “哥哥,你别担心,我的小命可硬着呢~”安书未轻轻拉了拉白意洲的袖口,目光灼灼,如春日午后的暖阳,“我们上山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好。”白意洲拿过水袋,尽量让自己言语如从前一般自然:“抓紧我,别松手,山路难走。”

    “知道了~”安书未听话地将他的袖口紧紧抓住,白意洲带着她沿他们上山的路,向山上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调一致,共通着同一份沉淀下来的悲伤,又暗藏各自的难以吐露的心意,中和之后,有让时间慢下来的力量。

    “哥哥,我给你讲讲今天的经过吧,可精彩了!”

    “好。”虽然白意洲目的了全过程,但他想听。

    安书未的故事里故意省略最惊险的部分,将自己的变成了软弱的旁观者,多亏姐妹二人,简单轻松。

    白意洲只是默默地听,并未戳穿。

    “哥哥,你知道吗,云岫可厉害了,那么多黑衣人都没追上我,若是能让她教我武功就好了。”

    “我的武功比她好,为何不要我教?”白意洲抛下一个陷阱,一个他自己也渐渐深陷其中的陷阱。

    安书未假意推辞,道:“因为你很忙呀,而且我的三脚猫功夫会被你笑话的。”

    “不会、郡主若是想学,我定奉陪。”白意洲已深知安书未的性格,报仇之事必定亲力亲为 ,不如借此教她点防身的招数,毕竟如今的情行自己不能时刻伴她左右。

    也能多些独处的机会。

    两人心中都是这样想。

    越往山上走,树木越来越茂盛,其中柳树居多,每到春季漫山柳絮飞舞,风吹过,似有神明踏云起舞。

    神明不可见,但那云可触。

    此处是安明予偷溜出城时无意间发现的,皇城中虎狼环伺,这无人山却宛如仙境。

    他给这山取名「絮絮山」。

    柳絮的絮,絮絮叨叨的絮,每每想念宁西便会偷偷出城来此处,躺在山林间,向天空诉说一腔热血,壮志凌云无处安放。

    他带兰夜来过这里,带白意洲来过这里,比起那冰冷的世子府,这里有肆意生长的秘密。

    再后来,这山顶就有了一座朝北的坟,空冢一座,竖着无字白玉碑。

    宁王与王妃葬在北原,分别得匆忙,安书未还未去祭拜过。

    安明予身入皇陵,安书未也不愿去祭拜,除了中元节在人前做戏,她从不去。

    在她看来那不是身后地位的象征,那是地狱的门,囚着多少枉死的人。

    他们便在这山上立了个无字碑,总有一天安书未会回到西北,会带安明予与王妃和宁王团聚。

    安书未缓缓走到碑前,取出那只淡蓝色的香囊,系在碑上,这碑干净如新,看来兰夜常来,安书未没有戳破。

    安书未倾身坐在碑前,喃喃细语:“哥哥,我给你带礼物来了,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一只细香烧尽成烟。

    如今平平安安已成奢望,但众人的心依然陪在这里。

    安书未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她不能悲伤,即使这样,一旁的兰夜也已红了眼眶。

    她,只有这座空坟。

    一行人特地留给兰夜时间,默契散开,远远望去,那茸茸的柳絮如漫天飞散的纸钱,兰夜独自一人一席白衣融入其间,无语凝噎。

    时间无法将他们治愈。

    两年前白意洲、安书未、兰夜立誓,两年为约:

    白意洲带伤赶回西北,少年将军,视死如归,转战千里,解关外将士被围之困。

    安书未在誉都将计就计,郡主家破人亡,唯有孤立无援,才能让仇人掉以轻心。

    兰夜带着故人的心愿,藏匿起万千悲愤,燃烧思念的烛芯,在这世上独自行走。

    终于时间化为利刃,一行人如约而至,复仇的箭已经射出,势要釜底抽薪、不死不休。

    -

    翌日

    瞿太后一宿没睡,先是瞿相带着悲痛欲绝的瞿清茉来与自己争执到半夜,无论如何讲道理,瞿清茉都不相信今日事与瞿氏无关。

    后又因薛靳光明正大的逃避税款,而焦虑了一整夜,毕竟薛仁一死,手里也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了。

    直至上朝,太后只能吊着精神,薛仁的死已经传开,必定会在朝堂上引发一系列的纷争。

    晨元殿内,满朝文武眼目低垂,寂静的可闻银针落地之声。

    皇上今日难得用了不少早膳,心情愉悦地来看这朝堂上的一出好戏。

    太后低沉着声音,强撑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宣大理寺卿上前问话,道:“许大人,给大家讲述一下昨日薛仁被害的情况吧。”

    许放一五一十道来,但当说到听闻杀手口中说俸嬷嬷之命时,声音没有底气地小了下去。

    果不其然,朝堂之上便都开始议论纷纷:

    「本来人都已经废了,也不知到底是谁动的手。」

    「听闻现场很是残忍,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此时御史大夫喻百川上前来,直言道出他的见解。

    “启禀太后,臣以为薛仁之死并非偶然,有可能是江湖义士所为,他们不忍流民之中多人受辱,便上门报复。况且流民营之举弊端甚多,地方官员多有来报。西北至皇城路途遥远,一路上流民饥寒交迫,丧命于途中者甚多,说不准日后还会有江湖义举。”

    喻百川乃两朝老臣,已是两鬓斑白,言语缓慢透着沧桑,但毫不留情面。

    太后言辞犀利地反问道:“喻老,您也以为这是弊端?”

    随后又克制住,放低姿态解释道, “流民离开边境,减少的是西北的压力。誉都又不是收容所,老弱病残死于途中,这不是必然吗?”

    “那也不能核验沿路州府的入城印啊,衣衫褴褛者是严禁入城的,大部分流民只能走郊野,他们哪来的签印。好不容易到了誉都,却被劝返,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御史任监察之职,喻百川又为官清正廉洁,站在穷苦百姓的立场上,而感到愤懑不平。

    瞿党一员与之争辩,道:“他们是要入都为奴的,没有这些信息,怎么知道是哪来的。皇恩浩荡,是要体恤西北流民,要是附近行乞也混进来,起不乱了套了。”

    喻百川提高音量,怒道:“太后,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御史大人,注意您老的态度。他们的仇人是那些悍青,是北原,与哀家何干?”瞿太后面对喻百川的呐喊为之一震,但继续推卸责任起来。

    “白家祖上是开国将军,历代忠臣良将,两年来,北原现在那位从不曾挑起战事,还在与悍青为敌。当年宁西王被杀的真相到底如何,太后仅凭一人之词,就不打算彻查吗!”

    谁都没想道御史大人竟然当众质问太后这多有避讳之事。

    旧事又重提,一时间满堂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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