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洲看着殿上安书未一会窃喜一会失落,一会又暗暗发力的小表情,只在心里觉得有趣。

    白意洲对于自己的变化也挺吃惊,两年来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他,如今对于厨子随口提议的疯狂行为,他居然照做了。

    一颗种子,被藏匿在龟裂的土地中,一阵春风化雨过后,竟然又发芽了。

    不过意料之中,安书未她没看出来,这是白意洲的真情实感,她根本不敢往这个方向猜测。

    还有蒙在鼓里的是云停,落座后,云停严肃地对白意洲低语道:“你做得有些过了。”这和白意洲所说的略表心意可完全不一样,他担心如此张狂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让安书未陷入困境,收不了场。

    “师父放心,我心中有数。”白意洲见云停已将头掉转回去,看来只是想责备一句,并不想听他的解释,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

    对于这个师父,白意洲一向恭敬而又谨慎,他确有过人之处。自幼熟读兵书,拳脚功夫不错,但这样的人并非凤毛菱角,直到白意洲知道了他的身份,便清楚拜师无非是让云停能多个在北原立足的威望,于是一直礼数周全地待他。

    从小到大,两人相处得一直很融洽,尤其宁西出事后,在战场上更因为同仇敌忾而师徒一心。可自从云停来誉都后,他变得愈发谨小慎微,如今甚至还没来由地产生了隔阂。

    “想什么呐?”

    白意洲被戳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厨子塞给他一杯酒,朝他是个眼色,“继续吖,去给小殿下敬酒!”

    白意洲笑笑,要说会还是他会,一点驳关注的机会都不放过,怪不得能追到宋将军。

    于是白意洲整整衣袖,站了起来,云停瞥见他又有动作,憋着闷劲,制止已然来不及,呼吸都沉重起来。

    安书未也瞧见白意洲朝她走来,身份有别,他上不了高台,身姿挺拔地立于台下,一手举着酒杯,一手背于身后,笑看着安书未。

    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是大臣们也注意到了,立刻也停止交谈,一心向这边观望着这位高调的使臣下一步会事何动作。

    白意洲掷地有声道:“不知殿下可赏脸,臣想敬您一杯。”

    说罢他微微躬身,等着安书未的回答。

    安书未慌张地站起身,拿起酒杯,尽量用生分的语气道:“自然……”

    话还没答完,就听到太后小声却严肃地提醒道:“坐下!”

    安书未又连忙坐下,尴尬答道:“可以,自然可以。”

    她忘了从今日起,自己是储君,如今身份在上,不用站。

    为化解尴尬,她想速速饮下那酒,杯子已放到嘴边,刚要喝,又听到白意洲说:“臣,还有一事相求。”

    厨子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哟,这是还有自我发挥的部分?」

    安书未的小心脏却跳得更快了:“特使请说。”安书强压着忐忑,作知书达礼状。

    白意洲说出了让在坐所有人都吃惊的话:“一会的烟火庆典,臣可以陪在殿下身边,一同观看吗?”

    “他这是何意?”

    “这不合规矩啊!”

    “这人简直得寸进尺!”

    席间的文武百官一下子炸开了锅。

    厨子开始默默吃菜:「兄弟,勇还是你勇。」

    烟火庆典盛大无比,却也劳民伤财。原先只有每年除夕夜才会安排一场,连皇上与太后的寿辰都不能有这种规格的活动。

    瞿太后却强势地给安书未安排上了,说是送给少女储君的礼物。

    百官明面上是夸太后对殿下宠爱有加,实则谁也不情愿。

    最不乐意的当属安书未,烟火燃放半个时辰,损耗的都是民生物资,会直接导致冬天的生活成本增加,到时候百姓骂的可就都是今天的主角,持宠而娇的小殿下。

    一定是太后看她最近深得民心,就想把她名声搞臭,重新让众人记起她也是瞿氏之流,这骂名安书未可不想背。

    但当她想要婉拒时,太后见她面露难色,丝毫没给她机会,说:“未儿,身为储君,你得学着为国分忧了,此事一是为了给您庆贺,二也可以让柔然使臣感受到我们国茂昌盛,他们没有的东西,我们有!未儿你可懂皇祖母的良苦用心?”

    居然能上升到这个高度?真是眼看着锅砸下来,躲都躲不开。

    安书未只得作罢,乖巧地答道:“全凭皇祖母安排。”

    而今日,白意洲这一举动,不知为何,安书未心中的叛逆又被激起。

    观看烟花的地方选在宫中西南角的揽月阁,高五层,官员将会严格按照官阶等级,由高到低观看。太后、皇上、储君在顶层,使臣安排在下一层,由丞相、太尉作陪,已是给足了面子。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白意洲突然这么一问,倒让太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可以!”

    安书未竟一口应了下来,太后刚想开口挽回,又被安书未堵了回去:“柔然来使乃我朝贵客,代表的是柔泽合罕,一同观礼并无不妥。”

    “谢殿下。”又一次的配合默契。

    以彼之法还之彼身。

    太后只能配合地点点头,却再没有用膳的心情。

    -

    太后与皇上可乘轿辇前往揽月阁,作为储君应陪伴在侧。

    太后刚想教育安书未两句,就看到那同样着玄衣的男子追了上来,道:“殿下,不介意臣与您一同前往吧。”

    安书未看似为难地看向太后。

    “无妨。”太后违心地同意了,毕竟不能直言把对方赶走。

    可接下来:

    “殿下,臣替您掌灯。”

    “有劳特使。”

    ……

    “殿下,小心台阶。”

    “好。”

    ……

    “殿下,入夜微凉,不介意的话,这氅衣容臣为您披上。”

    安书未羞涩点头。

    ……

    太后的内心逐渐暴躁,一路上这位柔然将军就没消停过,直到他从随从手中取过一件崭新的玄色云纹大氅,并在空中抖开划过一道弧线,又温柔地披在安书未身上时。

    太后终于看不下了,没好气地说道:“哀家突感不适,就不观礼了,回宫。”

    她没给任何人表示关切的机会,只想尽快离开这糟心的地方,并下定决心趁早要让这些柔然人走。

    “恭送太后。”

    “恭送母后。”

    “恭送皇祖母。”

    顶层的三位在确认太后离开后,纷纷起身,看得出的轻松了不少。

    皇上先开了口:“你们去走廊上看烟火吧,朕年年看,早腻了,就在里厅。”他给两人留出了独处的空间,把侍女也都扣下侍奉自己。

    不过皇上确实对这烟火庆典有阴影,往年都是他与太后独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白意洲与安书未领了旨,走到廊外,烟火还没开始,偌大的天幕中漆黑一片,只有稀疏的几颗星,远没有眼前人的双眼明亮。

    白意洲微微低头,仔细将安书未身上的氅衣重新系好,颜色花纹相配得就像为她而做的。

    安书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这种近距离的,从高处笼罩下的关心,尤其是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也不犯怵了,反而抬头仰望着,寻找着目光,调皮地问:“哥哥,今晚这是做什么呢?”

    她没多想,所以问得坦荡。

    周遭并不安静,楼下群臣似乎还在对白意洲今晚的行为议论纷纷,不过这样的环境比静谧无声的时候更适合讲一些私密的话,轻声会被掩盖住,防了有心之人。

    “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在柔然有个心仪殿下的将军,便不敢轻易动你。之后我会安排人定期送礼,给你写信,他们便会一直忌惮下去。”

    这是白意洲说服云停的理由,他同样用来向安书未说明用意。

    合情。

    合理。

    却还是轻拂栏杆,避开了目光。

    安书未狡黠一笑:“可我没想道这位,柔然将军,如此擅长追人。”她似乎还想要求证些什么。

    “都是厨子教的。”白意洲答得自然,“毕竟他追到了宋将军嘛。”

    “哦……这样啊。”小殿下有些失落。

    “啾!啾!”

    “嘭——”

    突然间,烟火表演开始,震耳欲聋。

    夜空被点亮,映得安书未得眼膜里又有了光。

    “可我不会这么对别人……”

    在烟火绽放的同时,白意洲轻声独白。

    “什么?”

    不想却被安书未瞥见他说了话,但也只慌了一瞬间,随后又露出那熟悉的宠溺微笑,大声道:“我说!这烟火真美!”

    在二人的对视中,烟火一个接一个的在天空炸开,两人一半脸庞明亮得出彩,另一半则藏于阴影中。

    白意洲双手扶着安书未得肩膀,轻轻让她转过去面朝天空:“认真看烟火。”

    自己则后退半步,又站在檐下的阴影中,他习惯了默默守护在她身后。

    白意洲看不到,安书未此刻的表情,烟火肆意绽放,小殿下笑得比这漫天金光还要绚烂。

    对于自己满心满眼都在他身上的人,怎么会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她听到了。

    甚至可以剥离一切外界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

    “可我不会这么对别人。”

    今夜安书未心满意足,无论出于什么,他们就是彼此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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