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层,可不比楼上那般和谐。

    瞿山听闻太后贵体欠安,便急着离去前去关心,毕竟瞿家如今能互为依靠的也只有她了。

    于是,就只留下何渊陪同特使。

    云停不想凑热闹,在厅内冷冷地喝茶,生着旁人难以理解的闷气。

    厨子识趣地保持距离,远远地走到廊外,一想太尉大人还在里面,又回去将人也请了出来。

    厨子:“这……这烟火……还挺好看的……呵呵。”

    「到底该聊些什么啊?」

    何渊:“哈哈哈,哈哈,哈,还行还行……”

    「好尴尬……」

    厨子:“柔然没有这些,以后或许可以放在互市上。”

    「有利于何大公子发财的话,他应该爱听。」

    何渊:“大人听我一句劝,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样子货。”

    厨子:“额……”

    怎么这烟火炸开的声音,像是在打脸。

    “嘭——啪——”

    何渊是太尉,他深知此物不仅不利于民,更加不利于兵,若大规模生产,日常兵工储备也会大受影响,他善意地提醒了特使。

    应着何序的缘故,如今的何渊对柔然有着戒备地观察,又混合了难以明说地谢意。

    其实从一开始柔然轻易谈和起,何渊就知道,有人在布局。到后来儿子何序官至宁西刺史,也被这根暗线束住了手脚,他一直忧虑万分。

    直至近日,何序传来家书,让他无需担心。对方无意加害于他,还多次提供帮助,既然为官,何处不是局?不如就先静观其变。

    而何序在对方的引导下,开始有意识地积攒财力并且培养在当地的人脉,比从前只会打仗的少年郎成长太多,有了底气才能在复杂的大环境下随波逐流,老父亲很是欣慰,但也没表达出来。

    “特使,我儿在宁西初来乍到,若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还请你们的人海涵,老夫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该有的言语上的表示还是得有。

    “不敢当,不敢当,”何渊比厨子年长一辈,突然这么客气,厨子有些接不住,慌忙拿出酒桌上的那一套客套起来,“我敬您,我敬您。”

    刻意放低了杯子,回敬回去。

    这让厨子突然找到了话题:“不知何大人可喜饮酒?”

    “带兵打仗之人哪有不饮酒的?哈哈。”这种无关痛痒的话题聊起来没有压力。

    和将军快速亲近的三大话题:喝酒、战马、伙食差,厨子深谙此道。

    果然一时间话夹子被打开,似乎也没那么尴尬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厅内也传来对话。

    皇上远远见楼上二人竟然一前一后站着,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是在看烟火。又想到白意洲曾经高冷的一面,心想是不是因为有他在,白意洲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于是暗暗怒其不争:晚上不是挺会演的,现在怎么不行了。

    最终为了他的小侄女的幸福,还是带着仆人离开了,经过四层时又想进去和他的好弟弟打个招呼,谁成想看见云停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里面。

    “你们都外面候着吧,朕想和使臣聊聊。”皇上轻声地在门外交待着,云停听见后,只瞟了一眼,又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直到皇上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云停面前,有点卑微。

    坐着的那人才不耐烦地仰头说:“你怎么来了?”

    也找不出第二个敢这么对待当今圣上的人了,可皇上丝毫不在意,还是满脸笑容,关心道:“这是哪里不高兴呀,和为兄说说。”

    是关心的意思,可云停只觉得这语气讨嫌,而且怎么又称兄道弟的,若是让旁人听去……

    他紧促地皱眉,严肃又小声地责骂道:“外面还有人,你乱说什么呢?”

    “你都不行礼,到底是谁更容易露馅……”

    谁成想皇上直接反驳道,有理有据,堵得云停一下子话都说不出来。

    “你!”

    对方没说得过自己,皇上开心得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还翘起二郎腿,晃着脚,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橘子剥起来。

    剥完一整个,放在皮上,放到了云停面前,没说话,又给自己剥了一个,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吃完一个后,见云停还不为所动,又示意他尝尝:“超甜哒。”

    云停气没消,但对方身为天子,却在这里给自己剥橘子,又不知不觉被触动到,于是看似不情愿地还是拿了起来。

    可他不解气,又想起来什么,决定戳戳这个没心没肺的。

    “皇上,你可是有什么疑难病症?”云停看似无心一问。

    嗯……橘子确实很甜。

    皇上不解地看着他:“此话是何意?”

    “诏书上不也说了吗?无嗣……后宫嫔妃也不少,怎么就好端端的无后了呢?”云停挑眉看着他,这等大忌,他轻声细语地一问接一问。

    “对对对,你不说这事朕都忘了。他们竟然真写到了诏书上,朕今日听到也着实吃了一惊,但也不能发火,只能随他们去咯。”

    皇上对于这样荒唐的做法,却只是言语上念叨着。

    “你说,朕总是被这么对待,是不是很可怜?”皇上扭头盯着云停,眼尾低垂,可怜兮兮。

    这是什么求安慰的口吻?

    云停内心不平道:“你不生气?”

    皇上一如往常地自我安慰,今日这话更是也想让云停宽心:“生气有什么用呢,母后做主的事情朕又能如何?生气只会伤身,不值当。”

    “有病,还是要治病的。”如今兄弟三人,后辈只有安书未一人,云停竟开始有些不忍心。

    怎料皇上立刻纠正道:“什么病!朕好得很!没病!”

    “那是如市井所传,你……”

    云停的眼神不自觉地朝皇上的衣袖上看。

    皇上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子,便立刻懂了。

    “呸呸呸!你想什么呢!朕不是生不出!也不是断袖!朕很正常,有需求、有体力、有技术、有……”

    “打住!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云停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扯到这个问题上。

    皇上看着云停慌张地样子,平静下来:“可朕就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为何?”

    一朝天子为何不为江山社稷考虑,选择绝后。

    “那些嫔妃若是母后安排的,就断不能让她拥有下一个傀儡。若是别人安排入宫的,不要说孩子活不下来,连那些姑娘都活不长久。”

    “……就像”

    “嗯,朕不会让朕的孩子,走我们兄弟的老路。宁王出生后,先皇后早逝,母后上位,执掌后宫。之后各个嫔妃不是小产就是皇子早夭,直至八年后母后才生下朕,而你是在宫外长到五岁才被接回皇宫。各种原由,朕心知肚明。”

    对于自己母后的手段,皇上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天生性格怯懦,又无实权,便想到了这个抵抗的方法。

    “所以朕,一个孩子都不会有。从当年宁王世子入都后,看他德才兼备,朕便有了这个想法,只要朕无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是最佳继承皇位的人选,只可惜……”

    云停一时无言,那个本以为生活在金丝笼中的最后赢家,竟然一直都在过着被敲打、被控制的卑微日子。

    脑中浮现出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中,痛苦挣扎的样子。

    又想起此前对他的怨恨深重,心头常年压着的重担,意外的轻了一石。

    皇上见云停又是一副自闭表情,连忙调节气氛:“好啦~怎么这副表情。今日咱们小侄女终于成了储君,要开心才是。”

    “谁和你咱们……”

    皇上三言两语就让云停从低沉的情绪中出来,又急着撇清两人的关系。

    云停刚想继续说点什么,通往走廊的门被打开,何渊与厨子愉快地聊着天就进来了。

    厨子:“要说就酒,还是烈的喝得够劲。”

    何渊:“哈哈哈,所见略同,所见略同。”

    怎么知一扭头,就看见皇上随性的斜靠在椅子上,丝毫没有面见特使的正经模样。

    “咳咳。”云停在一旁提醒他。

    皇上立刻坐得笔直,皮笑肉不笑的寒暄道:“太尉大人,你们,聊得挺投缘啊。”

    何渊躬身行礼,却也笑得很牵强,这不会被误会我有意与柔然交好吧,我们真的只是闲聊啊。

    谁知皇上竟起身,并未多言,直接打算离开。

    他打开门,外面伺候的人立刻围过来,于是皇上的声音不大,外面的人正好能听到,说:“朕与特使相谈甚欢,日后也可以多走动走动。”

    “是,恭送皇上。”

    云停今晚第一次向皇上行礼。

    知道他的用意后,也就顺理成章地理解了他的行为,皇上密会柔然使臣的消息必定一会就会传到太后那里,相比储君的被动接触,太后一定更忧心这边。

    那自然也会更针对皇上,无形中增加了太后一派对安书未的信任,又暗中为储君早日即位推波助澜一把。

    只是如此一来,对他自己毫无益处。

    云停看着他被簇拥着下了楼,默默地在心中感慨:「安怀礼,愿你运气好,不至于哪天被下了药……像先帝那样……走得不明不白。」

    而何渊也是若有所思,看来这棋局已然下到这誉都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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