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衿娘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笛声婉转,情意绵长,欲与佳人相逢月下之心迫切,饶是眼下满心死寂哀沉的林啸洐,都不禁受到触动。

    韵清阁前人流涌动,花台上,那姿态慵懒又矜贵的猫儿,似是最不可亵渎的美人,半卧在软榻上,眼梢儿睥睨着台上台下试图奋力一搏的俗人。

    纵然那笛声如何悠扬情深,猫儿除却舔过两次掌心外,便窝在榻上不再移动分毫。

    “唉,这是又没戏了。”

    “如此美妙的笛乐都无法,真是不知该如何打动那猫儿了……”

    “可不,方才有人取巧,以厨艺制美食都不行,真是难啊……”

    四下议论纷杂,那婉转的笛声霎时停滞,林啸洐从恍惚中回神,转头便瞧见人群之中,那吹笛之人摇头叹气地走下花台。

    “啧啧,可惜啊……”

    “又上来一个,带着长枪,难道是要展示武艺……”

    “哎,快看,红帐起了!”

    喧闹中,不知何人突然高声呼喊,四下纷纷仰头望向高处。

    林啸洐下意识顺之望去,只见韵清阁二楼的露天廊台前,一帐红幔缓缓架起,正随夜风翩翩悠扬。

    不多时,一妖娆曼妙的女子身影靠近帐前,似是手执羽扇微摇,随又轻抚过鬓间青丝,姿态婀娜地款款入座。

    嘈杂顷刻凝滞,众人纷纷被那朦胧倩影牵引,无不面露向往与倾慕。

    就在这时,一只纤纤玉手自那帐中伸出,合拢的指尖缓缓舒展,一簇花瓣现于掌心,嫣红会粉的瓣色更衬得灯下玉手莹润皓洁。

    随着玉手翩跹,花瓣纷纷扬扬,被夜风卷携着,漫天飞舞,直奔着人群飘摇而去。

    “哇——”

    四下不禁艳叹,随而伸手挥向天际,试图抓到其中一瓣。

    夜风满卷而来时,携着一股惹人神怡心醉的幽香,林啸洐轻嗅过,总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记不起,曾在何处闻到过。

    “分明是我先拿到的!”

    “胡说,明明是我!”

    身侧有人为争抢花瓣而吵嚷不休,林啸洐眉心微蹙,不愿再于此处多做停留,转身瞧那醉星湖于不远处幽静,便打算去湖边赏两眼夜景。

    谁知刚走出人群,一小童从身前慌张跑过时,脚下不慎摔倒,恰好跌在了他身上。林啸洐下意识将他接住,却身形一歪,双双朝地上倒去。

    “哎哟!”那小童惊呼一声。

    林啸洐赶忙以手撑地,将他扶住,“你没事吧?”

    许是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小童连忙睁眼,瞧着身前有人,以手拂过对方肩头后,立马站起来,“多谢大人援手,小人不是故意的,希望大人不要责怪。”

    小小年纪如此礼数,林啸洐感到惊讶,起身拂过衣衫后,面色和缓地摇了头,“没事,不必介怀。”

    闻此,那小童面上一喜,作了个揖后,迅速跑开了。

    林啸洐向其背影望去,本想叮嘱句慢些跑,谁知那小童转个弯儿便不见了,他只得作罢,兀自理着衣襟朝醉星湖走去。

    然而走了不过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他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那原本窝在软榻上的猫儿,忽然起身跳下花台,顺着人群因诧异而让出的过道,径直朝他跑来。

    “咦?”

    在一片困惑不解的打量中,那猫儿在他身前停驻,围着他边嗅边来回绕了两圈后,尖利的爪子攀着他的外衫开始向上爬。不过片刻,便爬到了他的肩头,静坐不动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是终于选中了人?”

    “可他并未展示过才艺啊……”

    “哎,这不是林掌事吗?”

    林啸洐双眸大睁,满脸惊讶,身体丝毫不敢乱动,唯恐那猫儿掉下肩去。

    就在他手足无措时,几个韵清阁内的侍女花童走来,在他身前轻轻作揖,“林掌事,我家娘子有请。”

    林啸洐很是茫然,“可,可我并不认识你家娘子,且我也未曾参与比艺……”

    “比艺只是一种手段,并非唯一,林掌事未施分毫便能叫猫儿倾心,可见是极为有缘之人,相较起才艺深浅,我家娘子更看重缘分。”

    那侍女说着,伸手示意阁内,“还望林掌事赏脸。”

    “可在下……”林啸洐面露为难。

    “快去吧。”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等想去还去不了呢。”

    “就是,林掌事赏个脸吧。”

    眼看四下越来越多人起哄,且一干侍女姿态恭敬等候,林啸洐左右不得,只好应了下来。

    “只是,你能否先将这猫儿抱下来。”

    那侍女嘴角轻抿,“失礼了。”随而上前将猫从林啸洐的肩上抱了下来。

    林啸洐身形一松,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了韵清阁。

    还未踏入大门,四下围观熟识他的姑娘们便纷纷跑到门前,仍似从前那般,一口一个林郎唤得娇嗔。

    只是林啸洐却再也不复从前,抬头望过奢靡繁华的正门匾额,只觉心中万分悲凉。

    “林掌事,这边请。”

    上了二楼,侍女将他引至一处宽敞典雅的厢房,呈上过热茶后,便退了出去。

    林啸洐稍稍打量过,便径自入了客席,面无表情地望着杯中茶汤。

    少顷过,“嚓”声响起,厢房内室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着红衣的曼妙身影出现在屏风之后。

    然而堂前人却像是不曾察觉,仍望着身前茶杯出神。

    直到那娘子来到堂前,娇嗔伴着打趣响起,“可是我这茶中生出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才叫林掌事如此望出了神去。”

    林啸洐猝然回神,抬眸望向那以羽扇掩面之人,随而起身作揖,“恕在下失礼。”

    “呵呵呵,”那娘子轻笑过,“无碍无碍,林掌事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见对方款步走到席前入座,林啸洐也坐了回去。

    “听说我那猫抓坏了林掌事的衣衫……”

    “无妨,”林啸洐颔首,不甚在意,“只是在下属实不知为何猫会跑到跟前来,在下无才无德,恐非娘子所谓有缘人。”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林掌事何必迫切推阻,缘分妙然,谁知初遇偶然者,不能结为知己呢。”

    闻此,林啸洐倏尔抬头,望向对面那于唇前轻晃羽扇,眼尾含笑之人。

    “怎么,可是衿娘说得不对?”衿娘柳眉轻扬。

    “不,”林啸洐惝恍摇头,“姑娘说得不无道理。”

    “哼,”衿娘再度轻笑出声,“妾身可早就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林掌事若不嫌弃,可唤妾身一声衿娘。”

    说着,衿娘将羽扇撤去,轻轻端起案前茶盏,细嗅过茶香。

    不似别处暖房暧昧朦胧,此处厢房灯火通明,虽有熏香却极为雅致,不至叫人思绪迷离,故而林啸洐眼下神思无比清明,却也因此,在望见衿娘容貌的那一刻,林啸洐还是心神一空。

    “阿生……”

    “嗯?”衿娘闻声抬眸,满脸茫然,“林掌事方才在叫妾身吗?”

    见其仿若未闻,不言不语,只双眸若看呆般紧紧地盯着自己,衿娘困惑又羞涩地问道:“林掌事?”

    “啊?”林啸洐恍然一愣,见对面之人柳眉低敛,面色娇俏,立时回神,低下头赔罪,“是在下失礼,还望姑娘见谅。”

    “呵呵,不是都说了嘛,叫妾身衿娘便好。”衿娘放下茶盏,唇角微抿。

    “是,还望衿娘见谅。”林啸洐眉宇紧蹙。

    衿娘再执起羽扇轻摇,故意打趣着,“林掌事方才那般盯着妾身看,倒叫妾身有些害羞了呢……”

    林啸洐再行过歉礼,“在下当真并非有心,还请——”

    “哎呀,”衿娘以羽扇向他一扇,“妾身与你说笑呢,林掌事何必如此拘谨,再做这繁琐的礼,妾身可真要生气了。”

    见他面色纠结地收了礼数,衿娘不禁朝他上下打量,“妾身从前来过晟州一回,但彼时匆匆,未能得见林掌事尊容,而今一见,不成想林掌事竟比那传言里的,还要俊美十分,只是……”

    衿娘话语微顿,隐隐疑惑,“似乎少了些风流潇洒。”

    闻此,林啸洐鼻间轻哂,嘴角显出了几分自嘲与惆怅。

    衿娘望向他下意识抚着腰上坠玉的手,语气戏谑,“莫非,是林掌事有了心仪之人,从此舍了风花雪月,世间繁华?”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啸洐将坠玉隐在了衣衫下,随而收回手,端起了案上茶杯。

    “想来该是了,”衿娘面上了然,随又眉眼流转,起了别样心思,“难不成,方才林掌事唤错的,便是那人?”

    听闻此言,林啸洐端在身前的手指轻颤,茶汤在杯中不停颠簸。

    “又或许,妾身斗胆猜测,就是那般无巧不成话,妾身的样貌竟与林掌事那心上人,颇有几分相似,才会叫林掌事一时恍惚,唤错了人?”

    轻颤渐渐趋向失控。

    “阿生……”

    “住口!”

    “哐当——”

    脆响伴着呵斥一起响过,手中茶杯掉在案上,温热的茶汤沾湿了下裳。

    林啸洐兀地从案前起身,胸前起伏,气息颇有几分不稳,“姑娘若是无事,便恕在下失礼了。”

    说罢,他便离开客席,往厢房门口走去。

    “哎哎,”衿娘连忙将他叫住,“林掌事莫急啊,妾身不说就是了。”

    然而林啸洐却不再理会,抚上房门就要拉开出去。

    “林掌事且慢,”见状,衿娘敛了方才的妖娆声腔,语气霎时变得十分矜持有礼,“我家官人有请。”

    闻此,林啸洐缓缓转过头,望着一改先前慵懒姿态,满身温婉气质之人。

    “请。”衿娘重邀他入座。

    林啸洐眉心微蹙,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家官人……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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