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娘亲

    叶任生同六锣来到叶府时,正巧遇上从前在身前伺候过的小厮出门采买,立时将其拉到偏角,撩起面纱,现了真身。

    “公,公子——”

    小厮双目怒睁,满脸震惊,险些叫喊出来,被六锣急忙捂住了嘴巴。

    “嘘!莫要声张,我是六锣,公子现下有一事要交代你,你可能去办?”

    那小厮望着乔装过而全然面生的六锣,愣愣地点头。

    “那你赶紧回去,悄悄将管家带到这里来,记住千万不可声张。”

    小厮再次点头,得了解脱后,深喘过好几回,随而转身欲返回府中,却因惊恐猛地摔倒在地上。

    六锣将他拉起来,眉头紧蹙,“冷静些,公子从前待你不薄,你别慌慌张张坏了公子的事。”

    “是,是。”小厮站稳后迅速鞠过两躬,转身急忙跑了回去。

    “啧,这小子……”

    六锣担忧地望着小厮擦着汗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内,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小厮拉着管家走了出来。

    “里头忙得脚不沾地,你这奴才最好有要紧事,否则我非得抽你一顿不可。”

    管家骂骂咧咧的声音逼近,六锣探过四下无人,伸手将管家拉进了窄巷内。

    “哎——唔!”

    六锣再次堵上管家的嘴,示意那小厮,“你在这看着。”

    说罢,便拉着管家往里走到叶任生身前。

    后者闻声转身,见四下安全后掀起了面纱,管家本就惊慌的双目愈发圆瞪,花白的眉毛都扬起了老高。

    “六锣,快放开陶伯。”

    嘴上被撒开,老管家粗喘不已,顾不得规矩礼仪,双手颤抖着抚上叶任生的手臂,“公,公子,您不是两年前就已——”

    “我没死,两年前那具尸体是假的。”叶任生摇头。

    “假,假的?”陶管家难以置信,“怎么——”

    “陶伯,我现下来不及与您解释了,”叶任生打断了他的困惑,“听说父亲得了急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发急症?”

    闻此,陶管家压下满腹疑惑,眉头拧起,“说来小的也不知怎会突然这样,先前还好好的,自两日前天一亮昙儿说老爷突发高热后,接连请了好几回大夫,每回都是前脚退去后脚又烧起来。而从昨儿午时起就怎么也退不下去了,那药是吃了一碗又一碗,可就是不管用,昨夜起这鼻间就开始渗血,惠仁堂的大夫全都来瞧过,方子研究来研究去却都无用,和府上下都快要急死了!”

    “鼻间渗血的急症,怎么听来像是中毒?莫不是有人作祟?”叶任生神色肃穆。

    “小的也想过,可几个大夫瞧过都说并非中毒,但到底是何病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眼下商会还有许多事,老爷接连两日不曾现身,五房四公子来问过好几回,一日两日我还能挡,可现下大夫束手无策,日子长了只怕是挡不住啊……”陶管家急得不停拍手。

    听闻此言,叶任生拳心紧攥,“此事蹊跷,封锁消息是对的,万不能叫下头几房的人知晓。”

    陶管家连连点头,“是是,不过苍天保佑,眼下公子‘死而复生’,我们就不怕下头生事端了。”

    叶任生眉头拧起,“但我此时还不能回府。”

    “啊?”陶管家诧异,“为何?”

    “说来话长,”叶任生望向他,“陶伯,您能否悄悄将我带进去,我想见见父亲。”

    “可以可以,您随我来。”

    陶管家示意她向窄巷深处走去,直到转过拐角,见到一处小门,临进门前他回头瞥了眼面生的六锣。

    “无碍陶伯,这是六锣乔了装。”

    方才没顾得上,眼下老管家才听明白,“哦,还真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六锣扯了袖子,露出了腕间胎记,“陶伯,是我。”

    “是是,是六锣没错。”

    老管家这才放了心,叫二人进了小门。

    ……

    醉星湖之东,恬心亭中,林啸洐负手立于柱侧,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眉宇间萦绕着淡淡却散不开的愧意与愁绪。

    于商会内坐立不宁,以致他早早前来,随着与衿娘相约的时辰渐渐逼近,心口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他下意识抚手腰间,将那坠玉攥在掌心深处,心中立时坚定了几分。

    日头偏移,薄云悠远,风吹堤岸野菊飘香,约定时辰到来又过去,赴约的人却始终不见。

    衿娘并非那等不守时之人,想来应了约也不会轻易爽约,不知是否因事耽搁。

    林啸洐纳闷着,却也并不着急,正欲到石凳前坐下等待时,一枚三叶风镖破空袭来。

    他霎时警觉,迅速起身灵活避过,那风镖咚得一声扎在了木质亭柱上。

    林啸洐转头朝风镖发射源打探,然而却再无动静,四下除却自己外,也毫无他人之踪迹与气息。

    他回眸望向那扎在木柱上的风镖,镖柄处似是系着一卷纸卷。

    他上前取下那并不陌生的三叶风镖,解开纸卷,望过那行简单的文字后,眉宇微蹙,面上显出几分困惑。

    将那纸卷前后打量过,他抬眸再望过四下,于静寂中思忖片刻后,收起风镖,转身离开了恬心亭。

    ……

    叶老爷病重,叶府内封锁消息,四下往来都十分谨慎,好在老管家在府中颇有声望,带来的人也不会被过多询问。

    大夫诊脉离开后,陶管家将侯在叶老爷房外等差遣伺候的下人支开,叫藏在廊角的二人进了屋内。

    “你们是谁?”忽见两陌生男子进入,守在榻前的昙儿吓了一跳。

    “不打紧。”陶管家在后头示意。

    “昙儿,是我。”叶任生随而掀开面纱,摘下了斗笠。

    “公子?!”昙儿大惊失色,手中的药碗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碎了。

    “咳......”

    床榻上,病重的叶老爷被惊了一下,喉间溢出轻咳。

    “老爷......”

    “父亲……”叶任生急忙上前,抓住了父亲的手。

    然而叶老爷虚弱地轻咳了两声后,再度昏沉了过去,并未醒来。

    “父亲,父亲……”

    “老爷从昨夜起就一直这样昏沉着,饭食丝毫未进,只能喂些汤水与苦药,还吃一半吐一半,眼看着状态越来越差……”昙儿啜泣不已,说话间,泪珠砸在了身前。

    她望向榻边人,“公子,公子真的是你吗?莫不是奴婢昏头,看花眼了……”

    陶伯将那打碎的碗片收起来,“是公子没错的。”

    昙儿连忙接过,闻此,泪珠流得愈发汹涌了,“当真是公子,是菩萨显灵,叫公子回来救老爷的吗?”

    “是我,我并没有死。”叶任生宽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臂。

    见状,昙儿将碎片搁在案旁,双膝一弯,扑通跪倒在叶任生身前,“苍天有眼,公子,您可一定要想想法子救老爷啊。”

    叶任生瞧着她熬得双眼通红,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快起来,我自然是要想法子救父亲,看你熬得双眼通红,定是在这里守了好几天,赶快换个人来伺候,你去休息一会儿。”

    “奴婢不累,老爷不醒,奴婢哪里能睡得下啊。”

    叶任生叹了口气,以袖口给她擦过眼泪,“别哭了,你终日在跟前贴身伺候,可知父亲怎么会突发急症?”

    昙儿摇头,“奴婢也不知,老爷一直以来身体强健,自打公子‘故去’后,更是小心又小心,连日常饮用都要下人先一一试过再用,为得就是防范有人意图不轨。此番事发突然,陶伯问过奴婢好几回,可奴婢思来想去都没察出到底哪里不对,大夫又说并非下毒,奴婢无能,实在不知老爷为何突发急症……”

    听闻此言,叶任生眉头紧拧,转头望着面色苍白,鬓角渗汗,呼吸急促又虚弱的父亲,心底一阵焦躁。

    “咳咳……”

    “父亲?”

    许是室内说话声惊扰,叶老爷眉头紧锁,昏沉之际也不安稳,阖目转过两回头后悠悠醒来。

    “老爷,老爷终于醒了。”昙儿哭泣着。

    “父亲,父亲……”

    叶老爷闻声,眉眼迷离地侧头望向榻前之人,凝神了许久后才试探地问:“生,生儿?”

    “是我,是我,”叶任生紧攥着父亲的手,“生儿不孝,生儿回来晚了。”

    感受到手上力道,叶老爷呼吸愈发急促,几番咳嗽后,眼角渗出了泪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终于把你盼来了……”

    叶任生鼻间酸涩,泪珠霎时溢出眼眶,“当日我不辞而别,叫您担心了。”

    叶老爷虚弱地摇头,“那时……我心急如焚,却突然收到一封密笺,上头写着‘隆重发丧,等’五个字,我就知晓,我的生儿定然好好的……我虽不知你陷入了何种局面,却并不担心……因为我相信,我的生儿自小聪颖灵慧,定能化险为夷……”

    “爹爹。”叶任生将父亲的手紧贴在脸侧。

    “我,”叶老爷深喘了一口气,“我怕是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叶任生拼命地摇头。

    “老爷!”陶管家惊慌,立时拽了昙儿,“快,去把大夫开得吊神汤熬上!”

    “好好。”昙儿急忙跑出去。

    “生儿……别怕,”叶老爷无力却试图抚摸向女儿的脸颊,“人终有这么一天……只是,临去之前,我还有个未了的心愿……”

    叶老爷缓了片刻,望着女儿,眼角泪水无意识地滑了出来,“唤了一辈子的爹,生儿眼下,叫我一声娘吧……”

    “不,”泪若江水崩堤,叶任生不停摇头,“不要这样说,您不会有事的……”

    “娘对不住你,叫你做了我的女儿,吃尽了苦楚……”

    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温柔母性的一面,叶任生霎时痛上心扉,哽咽不已,“女儿不苦,女儿来生,再来生,还愿做您的孩儿。”

    叶怀清用力支起右手,以指腹摩挲着女儿的脸,泪水不停地溢出眼角,“我的女儿分明是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娘多愿你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地过一生……可,可你是叶氏的女儿,娘无能……撇下这一摊子,要你这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切……娘不能再为你遮风挡雨了……”

    “不,娘是世间最好的娘亲,”叶任生哭到双眼朦胧,“娘亲绝对不会有事的,女儿天生莽撞,娘亲若不在,女儿定会寸步难行,娘亲哪里都不准去,娘亲身强体健,眼下小病很快就会好的……”

    叶怀清缓缓扬起了苍白的唇角,“哎,真好,真好,娘的心愿了了。”

    “老爷!”六锣大喊。

    眼瞧娘亲要闭上双目,叶任生猛地摇手,“不!娘亲不能走!娘亲还没有见过孙女呢,您还没见过孙女呢!”

    不知是她摇晃得太用力,还是喊得太大声,叶怀清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生儿也当娘亲了,”叶任生急切地哭喊着,“娘亲当祖母了,您难道不想见见孙女吗,她叫小处,叶醒处,已经快周岁半,会走路也会说话了……”

    叶老爷呼吸急促倒喘,“小处……”

    “对,小处,”叶任生用力点头,“您还没见过她呢,长得圆润可爱,很乖巧,天天吵着要见祖母,女儿答应过她要带她见祖母的,您不能叫女儿食言……”

    “公子,快!”陶管家冲进屋内,手中端着紧急煮开得吊神汤,“快给老爷饮下!”

    六锣见状,赶紧上前将叶老爷扶起来。

    叶任生接过吊神汤,迅速吹过热气,“娘,快,快喝下,喝下就好了,喝下我带您去见孙女好不好?”

    闻声,叶老爷蹙着眉头,努力回神,试图咽下唇边的吊神汤。

    见此,叶任生面上见喜,不顾流出嘴角多少,只一勺又一勺地喂去,一碗见空就又要一碗,直到母亲气息稍稍平缓了些许。

    “陶伯,”方才被打发去请大夫的小厮匆忙赶了回来,在门外说,“谭大夫马上到大门口了。”

    “赶快请过来。”陶管家冲外头喊。

    将母亲重新安置在床上,叶任生将汤碗递给走进来的昙儿,“务必看顾好老爷,叫大夫一步也不准离开地守着。”

    “公子你要去哪儿?”昙儿慌张。

    叶任生拿过旁边的斗笠,“我去请章门弟子,或许眼下能救母亲的,只有他们了。”

    “可老奴听说他们近来不在巴怀山上。”陶管家先前想过去请人来。

    “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将他们找来,你们千万设法吊住老爷的气息,一定等我回来。”

    “好,老奴拼出命去也会等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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