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巨网

    “如何?”叶老爷遣退四下,望向走进来的陶管家。

    “确如老爷所料,陈响老家房子都空了,听周边乡邻说,不久之前村子里去了些生人,虽然打扮平常,但明显不是普通人,将陈响家中老小全都带走了,但具体带去了哪里并不知道。”

    叶老爷负手踱步,“想来该是被关到了某个地方,以胁迫陈响为他们做事。”

    “嗯,”陶管家点头,“小的派了两拨人,顺便也去卫彭家中打探了一番,卫彭家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还比从前过得更好了,衣食无忧不说,出手还甚是阔绰。”

    “那个卫彭,前两年生儿不在时,他便与五房的老四走得甚近,根本就不是个省心的,”叶老爷蹙眉,“你可有查到后头给他们撑腰送钱的,是什么人?”

    陶管家面上一松,“说来也是天助,小的本只是碰碰运气跟踪了卫家人,谁知还当真遇到了他与人见面,小的就在他们分开后,跟了那个人,亲眼瞧着他进了曹大人的住处。”

    “曹彦识。”

    “嗯。”

    “稽尉左令不干净,稽尉大臣怕是也脱不了干系,背后定然还有更大的阴谋,”叶老爷驻步思忖,片刻后,转头望向他,“你想法子,往外头和地牢里递个信儿。”

    “是。”

    ……

    夜色昏沉,街前明笼摇曳,一道黑影从拐角迅速闪过,带起的气流激得烛火疯狂乱晃。

    林啸洐乔装跟踪多日后,终于抓到了曹彦识的把柄,发现他每隔两日夜里二更天时,便会悄悄出门,只是不知对方用了什么障眼法,先前几次跟踪他竟都在半道跟丢,压根不知对方到底去向何处。

    这日,林啸洐多留了个心眼,跟得不若先前那般紧,并跳上商铺房顶占据高位。

    果不其然,在之前跟丢的地方,对方先是打探过四下,不论是否有人跟踪都转弯,片刻后走进一处极其隐秘的酒馆侧门。等候大约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后,又从侧门走出,再次回到先前的路口,径直走过酒馆,直奔梅街而去。

    林啸洐悄然跟上,眼见着对方走进韵清阁,不禁眉头一皱,无奈也只得跟着进入。

    不成想对方并未在韵清阁内多做停留,反而从偏门走出,进入暗巷,他本想紧随而出,但不知对方是察觉了他的存在,还是单纯警惕,忽而转头来回查探。

    林啸洐立时闪躲,随手挽上身旁一不停示好的姑娘,“哎呀客官,您怎的突然这样揽着人家~”

    余光瞥到对方仍在打探,林啸洐只得装作微醺,“你们阁里的金莲姑娘呢?”

    “客官你说谁呢,人家不认识什么金莲姑娘。”

    “不,不是,是衿娘……”林啸洐摇摇晃晃。

    “衿娘啊,”那姑娘恍然,“那是我们阁主的朋友,不接客的~”

    “哦,不接,”林啸洐乍一闻此,有些怔忪,“不接客?”

    “是啊,她一直都在三楼,很少现身,也很少有客官会找她的,”那姑娘见他蹙眉,立时谄媚,“爷,我来伺候您也是一样的啊~”

    林啸洐从怔忪中回神,瞥了眼出口,人影已经不再。

    他连忙将那姑娘推开,“多谢,但不必了。”

    说罢,他便朝偏门跑去,只是临出门前,下意识回头瞧了眼阁内,眉心愈发深沉。

    待他跑出韵清阁时,曹彦识的身影已经出了暗巷,好在他脚程够快,正巧见他进了一处不起眼的裁缝铺内,将门关上。

    林啸洐等候须臾,见四下无异后,迅速逼近裁缝铺。然而他贴在门前没听到丝毫声音,只得转身闪进旁边一条极其狭小的夹道内。

    少顷,二楼的窗内隐隐透出烛光,林啸洐撑着两侧墙壁悄声攀了上去。

    胸膛伤口还未完全痊愈,运力时难免疼痛不适,他只得咬牙忍下,爬到窗前,悄悄戳开了窗纸。

    “今日怎么晚了?”

    “城中商贸日渐恢复,往来人流复杂,总觉得有人跟着我,甩尾时多花了些功夫。”

    房中除了曹彦识,还有一个背窗而坐的男人,听音色,该是与曹彦识年纪不相上下。

    “嗯,万事小心些不为过,”那人点头,“但是曹大人,诏令为何一直未下,难道是你们折子上呈不顺?上头可一直在催诏令。”

    曹彦识摇头,“呈递无碍,据说上头下派了廷司判的人。”

    “廷司判?”那人惊诧,“为何要派廷司判的人下来,难道是皇上起了疑心?”

    “应该不至于,廷司判本就是大案要案定案时的最后一环,明旨下达前都会走个过场,此地与别处不同,诸事直达天子,上头自然会更严谨些,廷司判不碍事。”

    “当真?”那人犹疑,“别到时候再给他翻出了什么不妥的。”

    “放心吧,我和大人十分小心,就算他查出了个别不妥,也都是办案过程中常见且会被忽略的小漏洞,那都是我等故意给他留下的,”曹彦识冷笑,“毕竟大老远来一趟,总得叫他忙一忙无关紧要的,才不至于闲到去查些不该查的。”

    “纵然如此,还是得谨慎,大业将成,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还请告知侯爷放心,臣等绝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曹彦识作揖。

    对面那人也作揖,“我一定带到,时候不早了,曹大人赶紧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

    说罢,曹彦识站起身,对面之人也随之起身,互相作揖后,曹彦识走出了房间。

    而那人将曹彦识送出去后,又返身走回案前,林啸洐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了他的脸,随而双眸大睁,满脸惊诧。

    “高长奇……”

    林啸洐下意识呢喃着他的名姓,眉间深深蹙起。

    窗内烛光一瞬摇曳,隐隐有异响闪过耳际,林啸洐霎时回神,迅速矮身躲避。

    “吱呦”地推门声响过,房内似乎又有人来到,林啸洐正欲起身再望向窗内,来人却直奔窗边而来。

    “哐当!”双窗大开,一蒙面男人迅速探出头巡视四下。

    “怎么了?”高长奇纳闷地问。

    “感觉有些不对劲。”蒙面男人说。

    “哪里不对?”

    蒙面男人默然未语,仔细巡查过夹道与屋顶后,才缓缓收回了手。

    窗户关闭的声音传来,夹道内恢复漆黑静默,就在一切平静时,窗户却突然被再次推开。

    蒙面男人犀利地目光再次扫过四下,确定无异后,才将窗户彻底关闭。

    而夹道尽头处,林啸洐身体僵直,双眸怒睁,呼吸急促而紊乱,唇际被一只手自身后堵住,喉管还紧贴在锋利的刀刃上。

    就在方才窗户将要被打开的一瞬间,他从墙上跃下,然而不待他站稳,突然从昏暗中冲出一道黑影,堵着他的嘴,以利刃胁迫而将他迅速拖出了夹道。

    来人身手极好,饶是他还未受伤时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眼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两次开关窗试探过,对方将他松开,林啸洐在那手离开之际,灵活转身,迅速拔剑与之对抗。

    然而借着檐下幽微的笼光看清对方是谁后,立时收回了剑。

    “解前辈?”

    是非之地不久留,解厦许是不愿在此啰嗦,掉头就走。

    林啸洐只得赶紧跟上,直到安全之地才又开口问,“解前辈,你怎会在此?”

    问着问着又觉出不对,自己从前只以徐徊的身份正式见过解厦一面,对方根本就不认识“林啸洐”,而林啸洐也不认识他。况且自己眼下还乔装得面目全非,对方怎会莫名其妙地救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还在被认出后毫不意外,也不询问自己的身份。

    正纳闷着,解厦忽而转头问向他:“叶任生呢,我要见她。”

    瞧他一脸茫然的模样,解厦直截了当,“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是跟着你来的,不必费劲猜来猜去了。”

    不是跟着他来的,那便是跟着别的人,难道是方才后来的那个人?林啸洐这般困惑着,却也不便多问,只得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阿生,被关在城东地牢内。”

    闻此,解厦眉头一蹙。

    见状,林啸洐说:“我先前想将她救出来,但她说不能出来,不过我在里面安排了自己的人,前辈若是需要,我可以将消息传递进去。”

    “不必,”解厦摇头,“我自己进去找她。”

    解厦说罢便走,林啸洐赶忙上前将他拦住,“解前辈,你这般贸然进去,定会被我的人认为是刺客,万一交手就不好了……这样,”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雕着林字的玉佩递给他,“你拿着这个,进去后挂在身前,他们见了就不会出手。”

    解厦垂眸望过,接了过去,“多谢。”

    致谢后,解厦不再多言,转身便消失在了漆黑的角巷尽头。

    徒留林啸洐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陷进深深的沉思之中。

    ……

    对解厦而言,地牢门口的守卫并不严密,但难在穹顶封闭,而门檐又太低,不利于他施展轻功,故而很难不被人察觉地潜入。

    无奈,他只得将一昏沉醉鬼绑到附近痛打一拳,借着对方的惨叫行调虎离山之计。

    顺利潜入后,他按着先前林啸洐所言,将那玉佩挂在了腰上,随而轻巧地摸进。

    比起京都天牢的复杂凶险,晟州的地牢对他来说并无威胁,尽管确有几抹饱含杀意的目光袭来,但也在看到他腰上玉佩后很快散去,解厦还算顺利地寻到了叶任生的牢房。

    “‘臭小子’。”

    叶任生正靠在墙边阖目打坐,听见动静后,缓缓睁开了眼。

    见到来人是谁后,面上立时大喜,“解前辈。”

    说话间,拖着手上的镣铐走到门前,“前辈你怎么来了?”

    “来瞅瞅阶下囚长什么样。”解厦不甚正经地勾起嘴角。

    叶任生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性,却还是忍不住瞥去白眼,“您还真是有雅兴。”

    “嘴这么呛,瞧着精神挺足,看来这‘厢房’住得挺好。”

    “您自茫茫江湖跋山涉水来此地,不会就为了奚落晚辈几句吧?”叶任生瞥向他腰间的玉,“您见过林啸洐了?”

    “嗯,半个时辰前巧遇过,”解厦睨着她,“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小子’就全然忘了从前那满腔不情不愿不甘,与他握手言和了?”

    闻此,叶任生眼眸微垂,唇际溢出轻叹,“此事说来话长……”

    见她心绪杂乱十分的模样,解厦无奈挥手,“说来话长就不必说了,是非对错,甘与不甘有时不过一念之间,人生苦短,难免会有寻不清前路之时,既如此,何不放下所谓执念,寻一寻自己。”

    “自己……”叶任生困惑。

    “听不懂就算了,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当你的活佛。”

    闻此,叶任生立时撇开杂念,“是,您方才说半个时辰前和林啸洐巧遇过,怎么回事?”

    “我跟着镇旸侯的密卫一路从南边来,今晚是他和同伙接头的日子,林啸洐应该是一直在跟踪另一个人,正好碰上,他那乔装之术太独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解厦说。

    “镇旸侯?”叶任生感到震惊,“他的密卫和林啸洐跟踪的人碰头?”

    “不,”解厦摇头,“是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碰头人,不过也没什么区别。”

    “林啸洐跟踪之人,”叶任生蹙眉思忖,“难道是曹彦识……那他们的碰头人又是谁?”

    “林啸洐跟的谁我不知道,碰头人应该是高长奇。”

    闻此,叶任生愈发震惊,“高长奇,靳州商会的人。”

    “靳州商会是谁的钱袋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解厦说。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自打镇旸侯几年前离京驻南后,靳州商会便若大风吹柳般地倒了过去,以至晟州商会再也不敢轻易与之作对。便是两年前与浣家帮同筹工坊,为了所需的木石之材能顺利流通,便被狠狠宰了一把血。

    “靳州商会的人与林啸洐跟踪之人接头,还又牵扯了镇旸侯,”叶任生说着,只觉似有一副巨大的网兜头而下,“难道晟州商会如今的局面,都是他们一手策划……那,那先前的疫灾,岂不也是他们的‘杰作’……”

    越想越震惊,叶任生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难,难道所谓内应……难道与南蛮勾结,企图谋我大胤的……”

    “是镇旸侯。”

    猜测若惊雷在心头炸开,解厦言之凿凿令她措手不及。

    解厦向她肩上拍了一掌,试图让其镇定,“你是否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我给你讲得那个故事。”

    “什么故事?”

    “那个鄂尓坦与锲达异族的故事。”

    叶任生回神,双眸猛地瞪大,“难道……”

    “没错,镇旸侯就是鄂尓坦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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