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头一遭,孟期是被手机来电震醒的,而不是闹钟。

    他迷迷瞪瞪的推开手机,想继续睡,那铃声却如冤魂索命般不停不休。

    孟期骂骂咧咧的去摸手机,心想着最好是比挑坟包儿还要急的大事,不然在周六扰人清梦,真是罪无可赦。

    “喂!谁啊!”

    “七哥!我落地了!”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跳脱,欢欣,兴奋,熟悉的仿佛总在他耳边转悠。

    孟期猛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金星,“小甜?你落地了?怎么?你从床上掉下来了?”

    康小甜哈哈大笑,“说什么傻话,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我回北京了,现在在首都机场呢。你快来接我!”

    “啊?”孟期完全清醒过来,他看了眼万年历,“你真回来了?今天不是愚人节,你可别骗我。”

    康小甜那边似有点不耐烦了,“都说我已经到了,你来不来?”

    孟期没再多废话,套上衣服,抄起车钥匙就往外冲,“来来来,你等着!”

    车都开上了高速,孟期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康小甜在他记忆里一直就是自立自强,从不爱给人添麻烦的姑娘。况且她飞机已经落地才给自己打电话,就算自己立马赶过去,最快也得40多分钟,有这功夫,她自己打车早就到了二环里逛上南锣鼓巷了。

    不过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孟期开车到了康小甜指定的地方。一下车就被一强劲掌力推了个踉跄。抬眼一瞭,笑吟吟的康小甜就拉着行礼站在他面前。孟期一时有些恍惚,康小甜22岁大学毕业就去了香港,到今年回来,已经过去6年了。6年一晃,她并没有变什么,还是喜欢笑,一笑起来眼睛就像两轮弯弯的月亮,唯一有点不同的就是,“小甜,你是不是有点胖了,我记得你以前是瓜子脸。”

    任哪个女孩也不愿意被人说胖,果然,康小甜抽了抽嘴角,“你说什么?”

    孟期赶紧找补,“啊,瓜子也有不同种类,你这是圆瓜子,又水灵又好看。”

    康小甜这次又嘻嘻笑了起来,“七哥,好久不见,我送你个礼物,你闭上眼睛数三下。”

    孟期不知康小甜存着什么鬼主意,又不愿拂了她的兴致,表面上虚闭着眼,实则眼底的光还是能让他依稀分辨外界的事物。影影绰绰间,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向他靠近,高大魁梧,就是个190cm的小号金刚。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影子向着他飞扑过来!孟期急忙退避,心想着难不成是康小甜从香港马戏团带来黑猩猩了?

    终是躲闪不及,影子变成了实体,狠狠糊住了他,孟期用力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四方大脸,不敢相信,“雷子?我的雷子!”

    那人搂着他,激动的眼泛泪花,低吼道,“七哥,我的七哥!”

    “雷子,我的雷子!”

    “七哥,我的七哥!”

    “雷子,我的….”

    康小甜生硬插嘴道,“你的,你的什么你的!差不多得了,你俩这肉麻劲儿,我都不好意思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求真高中三剑客再聚首。恰同学少年,挥斥方遒,那是孟期最快乐,最干净的学生时代。

    “其实真没什么可说的,无聊的很。无非就是上课,考试,打工,毕业之后就去实习。”在闲聊中,雷允航苦思冥想了半天,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康小甜噗嗤一笑,“我给雷子补充一下,雷子每年成绩都是前三,毕业之后实习去的是跨国大公司OL.A。”

    孟期感叹道,“真牛,这俩我要是沾上一样,老孟估计得挨着盘儿的给先祖烧香,一直烧到春秋战国那一代。哎,你对雷子的事儿倒挺了解。”

    “我对你的事也了解啊。”

    孟期一笑没说话,男孩儿和女孩儿维系友谊的方式不同。女孩注重的是联系,不间断的联系。是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吃的是什么,你知道我最近追的哪部剧的无阻滞的基本云同步的熟悉和了解,所以这些年他和康小甜虽然没见过,却联系密切。

    相反,他和雷子倒是很少时候能好好说上些话,除了10几个小时黑白颠倒,更多是性情的缘故,男孩没有女孩嘴勤,很多话刚上到嗓子眼,还没说出来,就觉得矫情可笑。

    比如,雷子不会向他哭诉自己刚去美国最穷时候的窘迫潦倒,背井离乡的煎熬心酸,可他会简短的对孟期说,没钱去寿司店打工的时候,趁老板不注意,可以吃客人吃剩不要的寿司,日子过得去。这些话,康小甜绝不会从雷子嘴里撬出一个字。

    同样的,孟期也不会对雷子说自己玩股票,和朋友合伙开公司,能赚点小钱,但是老孟依旧坚定的认为他是个无所事事的败家子。更不会说,有个女的,一直追他,可她人工的镰刀双眼皮总让他联想到河边受了惊吓的蟾蜍精。但他会在某个晚上,独自游荡在高楼的天台,给雷子发去一段语音:今晚月亮很好,如果从28楼跳下去,脑袋稀碎之前的一秒,我会想到什么?过了两分钟,他又发了第二条:明天早点摊前100单,炒肝买一送一,我先回去睡了,争取明天赶得及。

    结果在第二天醒来,发现凌晨一点受到了雷子的回复,“第二碗多放蒜,对流层是联通的,或许味道能飘到纽约来。”这是只属于男人间的秘密。

    “七哥,这么多年,你就没给我找个七嫂?”雷允航问。

    还没等孟期说话,康小甜冷哼一声,“七嫂没有,但是小七嫂可不少。”

    雷允航不信,“我七哥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康小甜翻个白眼,“七哥,给我们说说你第八个女朋友是长脸还是圆脸。”

    雷允航目瞪口呆的望向孟期,孟期当然不能负众望,“让我想想,什么脸我记不住了,但是我记得她喜欢serge lutens的母狼和LV的包。”

    康小甜嘲讽道,“听听,七哥虽然记不住姑娘的脸,但是能记得自己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技能,雷子你可得学着点。”

    雷允航连连摇头,“算了吧,我就找个我能养得起的就行。”话虽如此,他还是对孟期散发着人民币味道,五光十色的情感生活充满了好奇,“七哥,你和这些女孩儿在一块儿,开心吗?”

    孟期哼了一声,“女孩?她们不是女孩,随便站出来一个,那道行都是能白日飞升的主儿。至于开不开心,也说不太好,反正每次有那么30来分钟是挺开心的。”

    雷允航几年未归家,家人想他想的紧,孟期也不好在回国的第一天就强拉他出去混,一合计就先把他送了回去,之后载着康小甜去了酒店。

    康小甜麻利的规整着自己的东西,对孟期道,“我也就在这过度几天,还是要租个房子的。我公司在望京,你对那片儿熟不熟?”

    “望京啊,我最讨厌去那儿,开车还行,坐车就是绕。我有个哥儿们正巧在那有套房要租,我帮你问问。”

    “那敢情好啊,要是成了,我给你记一功。”

    “他那的好处,就是知根知底,少了和房东扯皮的烦;坏处就是是个两居室,80平,价格就算能给个优惠,也比一居要贵,你可想清楚了。”

    康小甜爽利道,“地方大好啊,我喜欢宽敞。”

    “你妈还在香港,你一个人住,房子要那么大干嘛?”

    “谁说我一个人住了?”康小甜抬眼扫了他一眼。

    孟期心念一动,勾起了笑意,“怎么个意思,你是要当二房东,还是户口本上要添人进口了?告诉哥哥一声,哥哥好早做准备。”

    康小甜没理他这茬,开始拿布擦擦这儿,弄弄这儿。“我这儿有双氧水,滴露,烧开的水和一次性抹布,你说这屋里还有哪儿脏,我没打扫到?”

    孟期扫视了一圈,不得不说,康小甜倒真是干家政工作的一把好手,经她一通折腾,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由内而外的弥漫着一股刚消毒的医院味儿。“没有了,要非说有不干净的,那就是我了。”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华灯初上,京城溢彩流光。

    后海边某个胡同里的卤煮店,是当年雷允航,孟期,康小甜经常光顾的一家老店,康小甜都不敢想,六年之后,这家店不仅开着,还红火依旧。

    北方人对于下水,仿佛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热情,即便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

    但康小甜有点不同,她不爱吃猪肺,总觉得肺软软的,囔囔的,口感奇怪恶心。以前她总是边吃着边把肺挑给雷允航和孟期,可如今六年过去了,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再合适了。康小甜尴尬的要收回已经伸到孟期碗边的夹着猪肺的筷子,孟期却轻轻用自己的筷子一敲,猪肺掉落在他的碗里,“反正你不吃,别浪费啊。”

    康小甜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世上难得的欣慰,便有多年后挚友相逢,人心未变。她眼睛红红的望着吃的快把脸埋在碗里的孟期,幽幽说道,“我妈说了,如果一个男人肯吃你吃剩的饭,那你就可以嫁给他了。”

    孟期一口猪肺喷了出来,汁水呛的满处四飞,好不容易顺下了一口气,急道,“你故意的是吧?想吓死我然后侵吞我的财产!”

    康小甜嫌弃的擦掉他喷在自己脸上的汤汁,“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我妈还说了,找男人一定要找清清白白的,决不能和你这种残花败柳将就!”

    孟期这下彻底安稳了,“你妈说的对,这你一定得听你妈的。”

    风穿树荫枝丫,带着善解人意的凉爽。

    “七哥,我走了六年,你就不问问我在香港怎么样?”

    孟期笑道,“全须全尾儿的回来了,过去的事还重要吗?”其实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好问,再好的朋友之间都应有分寸和不能触碰的地方,特别是康小甜还是个女孩儿。当初她妈妈先去了香港,后来她也去了,据说是为了找她亲生父亲。至于她亲生父亲是什么人,更是众说纷纭,有说是香港当官的,也有说是□□,什么都有,唯一比较一致的就是她生父是香港人,而且身份不一般。康小甜她妈18岁就生了她,娘儿俩也是吃了不少苦。孟期其实很想知道,她找到爸爸没有,可叫他怎么开口呢。

    “你不问我,我倒想问问你,你过的怎么样?开心吗?”

    孟期一怔,开心吗,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听到有人这么问,“我不知道,什么叫开心呢?”

    “七哥,”康小甜一声叹息,“我真不想看到你这样,我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真的,别再这么糟蹋自己了。”

    糟蹋…孟期琢磨着这两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在香港,不开心。因为不开心,所以更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怕一不留神,就会做出点什么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来。虽然很辛苦,可我还是挺过来了。相信我,没有那么难。”

    孟期眼前突然氤氲上了一层雾气,就像个一直心里委屈,和所有人赌气,藏在角落暗处的孩子,今天终于被人发现了。或许在内心深处,孟期一直希望能有个人拉他一把,将他导入正途。这个人不需要说什么大道理,只需要向他伸出一双手,告诉他:路途艰难,我能支撑着,你也行。月华之下,康小甜的身上仿佛渡了层温柔的光,这光也笼罩着他,洗刷着他身上所有的脏污和龌龊。

    这个时候,铃声骤然响起,孟期皱着眉头接起手机。

    “孟公子,我等你半天了,你到哪儿了?”是万明月。

    孟期这才想起今晚9点,还和她有约。“那个,万小姐,算了,我就不去打扰你了,你早点回家吧。”

    “为什么?”那个娇媚的声音起了变化,虽还是软绵绵的,已然蕴了些惊讶和怒气。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长得和我死了的三姑太像了,我一看你就紧张…”

    “姓孟的,你混蛋!”

    康小甜显然觉得让孟期浪子回头是一场持久战,几乎每晚9点30 ,孟期都能接到她转载给自己的文章。《那一次放纵,我得了难以启齿的病》,《为何皮肤病科室总和它做邻居》,《可怕!这原来不是普通的发烧》,《透支的肾,永远的伤》。这种专属中老年朋友圈里的内容,康小甜发的得心应手。

    直到有天孟期实在受不了了,“康小甜!你别再发了,真的,你比艾滋还瘆人。我现在就差每天在家敲木鱼了,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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