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悉悉嗦嗦下了一整夜的雪，浓墨倾洒，月色朦胧，邱元嘉隔窗只见到疏影浮动，无声亦无踪。轻尘雪已停，庭院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稀稀疏疏有着几处脚印。
因卢嬷嬷那些话，加之今日又得去拜访父亲，邱元嘉彻夜难眠，半夜爬起来抄《女戒》，此刻眼眶红肿得要命。回望都已过了一个多月，只在回京当天见到过父亲，站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一袭紫色曲领大袖公服，整整齐齐，和自己想象的样子差不多，留起了长胡须，眉眼间多了几道皱纹，但还算这个年纪里精神气儿好的了。
或许是激动，或许是无奈，邱元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舒展不开。
此刻她已站在邱府门口，青色双面绣水纹云锦衫平添了一份清冷。
“小姐，您快请进，指挥使他特地调了值班，现就在书房等您。”莫叔笑逐颜开，多年未见依旧如此和蔼可亲。
邱元嘉努力挤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紧紧握住手腕，又正了正发间镂空梅花银步摇，点头示意，随莫叔入府了。
邱元嘉走得很慢，眼睛时刻打量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府邸很大，按照严格的中轴对称修建，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穿过石砌的荷花池步道，此刻两旁的池中只剩残枝败叶，向右转看见几棵挂了新雪的梅花树，也还没有多少花苞，接着是曲折游廊，渐渐进入道内院，终于书房映入眼帘，门是开的，透出一股幽润静逸的香气。
邱元嘉踏入房中，这里布置简单，除了清一色的红木雕刻书架，北面也只摆了一组白玉石座椅，父亲正玩弄着手中的天青色釉茶杯，见她进来时，脸色微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近日在望都可住得习惯？”邱保定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
“托陛下的福，女儿住得十分好。张姨娘,元巧妹妹还有元庆弟弟想必也过得不错，瞧我这礼物都给备下了，不见一面说不过去吧？”邱元嘉取下燕燕手中提着的红绸礼盒，尽力挺直腰板，走上前去，轻放在父亲面前。
“她们今日去了易家参加斗诗大会，真是不巧。太子妃，究竟突然造访所求何事呢?”
邱元嘉自然听出了其中疏离感，但她并不在意，三岁开始父亲除了生辰礼外，他对自己从未过问什么。听说自己离京当年，他就续了当时吏部尚书张栋的庶女张知礼为弦，两人如胶似漆，第一年就有了女儿邱元巧，两年后又有了儿子邱元庆，真是相亲相爱啊!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取走我母亲的牌位，供奉在你邱家是不是不太合适?”邱元嘉挑了挑眉，玩弄起耳边的碎发。
邱保定显然没有料到这番要求，眼里突然闪过怒火，又突然被强压下去，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然一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的呢?若是邱家嫡女，你以下犯上，若是太子妃，你也没资格。”
邱元嘉无动于衷，玩笑似地开口:“父亲先别着急，女儿就是随口一提，可别当真。毕竟路长着呢，虽然我回望都了，但外祖父外祖母的情我还是要报，有些东西我得拿回去孝敬他们，他们可日日夜夜思念自己的女儿啊！”
两人眼神对峙，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寻破绽，但没有一个人露出马脚。就像在兵荒马乱的乱世里，父女两人棋逢对手，千军万马下都不会做出退让。
燕燕紧咬下唇，手止不住的抖，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说过如此出格的话，之前在宁州时，小姐温顺乖巧，听话懂事，人人都夸她是大家闺秀，虽然知道她一直和父亲不和，谁知道是这样的不合呢?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莫叔推门而进，进来时还瞧了邱元嘉一眼:“老爷，太子殿下造访，说是有要事商量，现在正在正厅等您呢。”
此话一出，邱元嘉和父亲都楞在原地，刚才的摩擦此刻也都得遁去。
正厅中，太子胥万朝着一件芨荷色缂丝玉锦直襟长衫，黑色长发以镶玉鎏金冠束起，眉宇间透出少年英气，高挺的鼻梁配上深邃的眼眸总给人一种异域风情的感受，整个人身形修长，但两肩足够宽，身姿挺拔，并不显得瘦弱。他并未携带侍卫，只有一名穿褐色锦袍的少年陪伴左右，此刻正厅鸦雀无声，厅外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
“太子殿下，邱某失礼了，竟让您等我这样久。”邱保定小步趋前，深深举了个躬，手里早就冒了不少汗。
胥万朝稍稍一瞥，见邱保定身后还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女郎，衣袂飘然，脸颊白皙，眉长口小，气质温软。
果真和传言如出一辙，真是南方才能养出来的水光楚楚啊!
“小女邱元嘉见过太子。”邱元嘉行礼，端庄温柔。
“都指挥使快快请起，今天我冒昧前来，让您受惊了”，胥万朝眉眼弯弯，但多少都是客套话，“我今日前来都是为了和您商量这个月末的冬狩，我突然有了个好想法，等不及想要找您探讨了，能不能成都得看殿前司的配合好不好了。”胥万朝特地加强了“您”这个字，说完甚至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好样的，直接忽略了邱元嘉的存在，他这是想让我走？
当然，邱保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邱家找各种理由和各大党政撇清关系，但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比如现在。本以为女儿在场，太子殿下也不便说些什么与朝堂有关的事情，注意力自然是放在他未来太子妃的身上，这传出去也不过是太子和未来太子妃的事。谁能知道太子不但不避嫌，反而大大方方和自己讨论，这不得惹得朝堂猜忌啊!什么事情若是和政治扯上关系，那可就不太简单了。
“太子殿下，您可折煞我了，您有什么要求直接找人传个话，我去太子府找您，哪用得着您亲自来找我呢?况且殿前司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您，只要您开口，我们保证完成您的交代。”邱保定额头沁出几颗汗珠。
邱元嘉自是不敢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今天她来就是为了给父亲挑明立场的，哪知道会遇到太子？这下她不得不和父亲站在一方了。说自己这几日走背运，还真是如此，可今日也算没白来，父亲这样卑躬屈膝简直不多见。
不过她看这个太子也并没有表面那么随和，话里藏话，有好想法还找一个都指挥使商量吗？那要太子太傅干什么？明显就是些见不得人的活儿。而父亲显然是不想趟这浑水的，只是碍于对方都逼到自己府上来了，不答应都不成，真是强人所难！虽然她还不知道冬狩要干什么，但换个角度想，无论他要父亲做什么，父亲在这件事情上都已经站在了太子一方，我作为太子妃更是表明了邱家的态度。不过陛下已经把邱家推给了太子，那太子又何必今日亲自登门拜访呢?正如父亲所言，捎个书信便是，父亲如此老谋深算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吗？邱元嘉突然开始怀疑陛下与太子的关系，望都莫非比自己所想更复杂？
想着想着,邱元嘉出了神，竟然没听到太子殿下突如其来的问题：
“元嘉，冬狩的时候你也来，怎么样？”
庭外雪纷纷，庭内寂静。
“可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嗯……”邱元嘉忽得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抬眸见太子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父亲也投来疑惑而又震惊的眼神，她生吞了一口口水，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自顾自地帮自己圆场:“这……太子殿下，我的意思是说您的想法非常好，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他不是刚刚还在探讨他和父亲的合作吗？怎么就又扯上自己？果然是只老狐狸。
虽然算勉强圆回来了，但父亲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慌张，邱元嘉疑惑地盯着父亲皱在一起的眉头，他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相互摩擦，怎么回事？
燕燕突然贴近邱元嘉的耳畔:“小姐，太子是问你去不去冬狩，并没有问你想法好不好……”
什么？！
那一刻邱元嘉大脑空白，茫茫不知所措，外祖母时常教导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可自己到了望都却总是犯错，这里不比宁州，天子脚下人人都得提着脑袋做事，太子殿下绝非善茬，心思颇深，我现在怎么办才好啊？
太子殿下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浅浅一笑，便道:“看得出来邱指挥使的女儿对我这个太子很是信任，既然元嘉都觉得去冬狩的想法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邱指挥使，你说呢？”
“太子殿下，真是善解人意，只是冬狩的名单早已经定了，突然加个人是不是……”
未等邱保定说完，太子拂手而去，留下一句;“我未来太子妃想来，谁敢拦?既然太子妃和都指挥使都觉得我的想法会很好，那我就无需都指挥使商量了，届时您照我的安排做便是了，我看时候不早了，在下就先行回宫了。”
因卢嬷嬷那些话，加之今日又得去拜访父亲，邱元嘉彻夜难眠，半夜爬起来抄《女戒》，此刻眼眶红肿得要命。回望都已过了一个多月，只在回京当天见到过父亲，站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一袭紫色曲领大袖公服，整整齐齐，和自己想象的样子差不多，留起了长胡须，眉眼间多了几道皱纹，但还算这个年纪里精神气儿好的了。
或许是激动，或许是无奈，邱元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舒展不开。
此刻她已站在邱府门口，青色双面绣水纹云锦衫平添了一份清冷。
“小姐，您快请进，指挥使他特地调了值班，现就在书房等您。”莫叔笑逐颜开，多年未见依旧如此和蔼可亲。
邱元嘉努力挤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紧紧握住手腕，又正了正发间镂空梅花银步摇，点头示意，随莫叔入府了。
邱元嘉走得很慢，眼睛时刻打量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府邸很大，按照严格的中轴对称修建，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穿过石砌的荷花池步道，此刻两旁的池中只剩残枝败叶，向右转看见几棵挂了新雪的梅花树，也还没有多少花苞，接着是曲折游廊，渐渐进入道内院，终于书房映入眼帘，门是开的，透出一股幽润静逸的香气。
邱元嘉踏入房中，这里布置简单，除了清一色的红木雕刻书架，北面也只摆了一组白玉石座椅，父亲正玩弄着手中的天青色釉茶杯，见她进来时，脸色微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近日在望都可住得习惯？”邱保定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
“托陛下的福，女儿住得十分好。张姨娘,元巧妹妹还有元庆弟弟想必也过得不错，瞧我这礼物都给备下了，不见一面说不过去吧？”邱元嘉取下燕燕手中提着的红绸礼盒，尽力挺直腰板，走上前去，轻放在父亲面前。
“她们今日去了易家参加斗诗大会，真是不巧。太子妃，究竟突然造访所求何事呢?”
邱元嘉自然听出了其中疏离感，但她并不在意，三岁开始父亲除了生辰礼外，他对自己从未过问什么。听说自己离京当年，他就续了当时吏部尚书张栋的庶女张知礼为弦，两人如胶似漆，第一年就有了女儿邱元巧，两年后又有了儿子邱元庆，真是相亲相爱啊!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取走我母亲的牌位，供奉在你邱家是不是不太合适?”邱元嘉挑了挑眉，玩弄起耳边的碎发。
邱保定显然没有料到这番要求，眼里突然闪过怒火，又突然被强压下去，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然一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的呢?若是邱家嫡女，你以下犯上，若是太子妃，你也没资格。”
邱元嘉无动于衷，玩笑似地开口:“父亲先别着急，女儿就是随口一提，可别当真。毕竟路长着呢，虽然我回望都了，但外祖父外祖母的情我还是要报，有些东西我得拿回去孝敬他们，他们可日日夜夜思念自己的女儿啊！”
两人眼神对峙，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寻破绽，但没有一个人露出马脚。就像在兵荒马乱的乱世里，父女两人棋逢对手，千军万马下都不会做出退让。
燕燕紧咬下唇，手止不住的抖，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说过如此出格的话，之前在宁州时，小姐温顺乖巧，听话懂事，人人都夸她是大家闺秀，虽然知道她一直和父亲不和，谁知道是这样的不合呢?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莫叔推门而进，进来时还瞧了邱元嘉一眼:“老爷，太子殿下造访，说是有要事商量，现在正在正厅等您呢。”
此话一出，邱元嘉和父亲都楞在原地，刚才的摩擦此刻也都得遁去。
正厅中，太子胥万朝着一件芨荷色缂丝玉锦直襟长衫，黑色长发以镶玉鎏金冠束起，眉宇间透出少年英气，高挺的鼻梁配上深邃的眼眸总给人一种异域风情的感受，整个人身形修长，但两肩足够宽，身姿挺拔，并不显得瘦弱。他并未携带侍卫，只有一名穿褐色锦袍的少年陪伴左右，此刻正厅鸦雀无声，厅外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
“太子殿下，邱某失礼了，竟让您等我这样久。”邱保定小步趋前，深深举了个躬，手里早就冒了不少汗。
胥万朝稍稍一瞥，见邱保定身后还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女郎，衣袂飘然，脸颊白皙，眉长口小，气质温软。
果真和传言如出一辙，真是南方才能养出来的水光楚楚啊!
“小女邱元嘉见过太子。”邱元嘉行礼，端庄温柔。
“都指挥使快快请起，今天我冒昧前来，让您受惊了”，胥万朝眉眼弯弯，但多少都是客套话，“我今日前来都是为了和您商量这个月末的冬狩，我突然有了个好想法，等不及想要找您探讨了，能不能成都得看殿前司的配合好不好了。”胥万朝特地加强了“您”这个字，说完甚至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好样的，直接忽略了邱元嘉的存在，他这是想让我走？
当然，邱保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邱家找各种理由和各大党政撇清关系，但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比如现在。本以为女儿在场，太子殿下也不便说些什么与朝堂有关的事情，注意力自然是放在他未来太子妃的身上，这传出去也不过是太子和未来太子妃的事。谁能知道太子不但不避嫌，反而大大方方和自己讨论，这不得惹得朝堂猜忌啊!什么事情若是和政治扯上关系，那可就不太简单了。
“太子殿下，您可折煞我了，您有什么要求直接找人传个话，我去太子府找您，哪用得着您亲自来找我呢?况且殿前司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您，只要您开口，我们保证完成您的交代。”邱保定额头沁出几颗汗珠。
邱元嘉自是不敢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今天她来就是为了给父亲挑明立场的，哪知道会遇到太子？这下她不得不和父亲站在一方了。说自己这几日走背运，还真是如此，可今日也算没白来，父亲这样卑躬屈膝简直不多见。
不过她看这个太子也并没有表面那么随和，话里藏话，有好想法还找一个都指挥使商量吗？那要太子太傅干什么？明显就是些见不得人的活儿。而父亲显然是不想趟这浑水的，只是碍于对方都逼到自己府上来了，不答应都不成，真是强人所难！虽然她还不知道冬狩要干什么，但换个角度想，无论他要父亲做什么，父亲在这件事情上都已经站在了太子一方，我作为太子妃更是表明了邱家的态度。不过陛下已经把邱家推给了太子，那太子又何必今日亲自登门拜访呢?正如父亲所言，捎个书信便是，父亲如此老谋深算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吗？邱元嘉突然开始怀疑陛下与太子的关系，望都莫非比自己所想更复杂？
想着想着,邱元嘉出了神，竟然没听到太子殿下突如其来的问题：
“元嘉，冬狩的时候你也来，怎么样？”
庭外雪纷纷，庭内寂静。
“可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嗯……”邱元嘉忽得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抬眸见太子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父亲也投来疑惑而又震惊的眼神，她生吞了一口口水，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自顾自地帮自己圆场:“这……太子殿下，我的意思是说您的想法非常好，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他不是刚刚还在探讨他和父亲的合作吗？怎么就又扯上自己？果然是只老狐狸。
虽然算勉强圆回来了，但父亲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慌张，邱元嘉疑惑地盯着父亲皱在一起的眉头，他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相互摩擦，怎么回事？
燕燕突然贴近邱元嘉的耳畔:“小姐，太子是问你去不去冬狩，并没有问你想法好不好……”
什么？！
那一刻邱元嘉大脑空白，茫茫不知所措，外祖母时常教导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可自己到了望都却总是犯错，这里不比宁州，天子脚下人人都得提着脑袋做事，太子殿下绝非善茬，心思颇深，我现在怎么办才好啊？
太子殿下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浅浅一笑，便道:“看得出来邱指挥使的女儿对我这个太子很是信任，既然元嘉都觉得去冬狩的想法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邱指挥使，你说呢？”
“太子殿下，真是善解人意，只是冬狩的名单早已经定了，突然加个人是不是……”
未等邱保定说完，太子拂手而去，留下一句;“我未来太子妃想来，谁敢拦?既然太子妃和都指挥使都觉得我的想法会很好，那我就无需都指挥使商量了，届时您照我的安排做便是了，我看时候不早了，在下就先行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