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主则强势地夺过发带,拔出腰间的第二把剑,直接刺了出去!

    估计也没料到她没躲,这一剑直接刺进了她肩膀里!

    问觞闷哼一声,从半空中掉下去。

    耶步转头一看,惊叫道:“问大侠!”

    问觞半跪在地上,紧紧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宫主提剑落在她面前,缓缓走近两步,冷声道:“为什么不躲?”

    问觞低着头,喘着冷气,脑子已经乱成麻。耶步大呼小叫地跑来,焚临阡和慕青玄看她情形不好也立马避战退出朝此处赶来:“问大侠!”

    肩膀的血堵都堵不住,一个劲地往外冒,耶步看她半边衣服都被染红了,登时红了眼,冲上去就要对少宫主拳打脚踢:“卧槽你下手真狠!她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杀你都没有动手,你却逮到破绽就要置人于死地,你真是蛇蝎心肠!你这个混蛋!”

    焚临阡拼命拉住耶步,迅速地低声道:“别再起争执了,我们赶紧带她去疗伤!”

    耶步气得满脸通红,嘴里骂骂咧咧:“早知道我刚才多踹你两脚这个没良心的……这个坏蛋……”

    少宫主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直直地盯着问觞,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不躲?”

    问觞缓缓抬起头,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怎么样,嗓音都开始发哑:“……就当还你了。”

    少宫主皱起眉。

    焚临阡和慕青玄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耶步则飞快地把问觞背起来,脚底如风地钻进山野里了。问觞想说两句话,全被耳边呼啸的风声给遮没了,耶步一个劲地在她耳边道:“问大侠你别怕!肯定死不了的!你再坚持一下!阡哥和青玄哥马上就回来了!”

    问觞心道当然死不了,她受过的伤不知比这严重多少。耶步在一个僻静的小溪边把她放下来,帮她把伤口清洗包扎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安抚:“问大侠,你别怕,就是流了点血,堵住了就好了,等到响州给你大补几顿就好了!哎,你别睡啊!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问觞眼前还浮现出她被耶步背走时,那位年轻的少宫主透过焚临阡和慕青玄、透过层层的黑甲卫望向她时的眼神。

    像是疑惑,也像是悲伤。

    这双眼本是最为澄澈的。

    她眉目酸涩,索性闭上了眼,奈何被耶步催命似的阻挠了,只得道:“耶步,我眼睛疼,就闭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耶步不敢反驳,立马噤了声,小声道:“好的。”

    她设想过无数种重新找到思德时的场景,却没想到是这种。

    各执一方,拔剑相向。还是为完颜城效命。

    她心里堵得喘不上气来。

    方才在那里她不是没有想过摘下面具带他走,只是其中牵扯太多,一是她身后还有三个同伴,说好此行只为布防图不宜节外生枝,引来更多祸端,不能将他三人性命置之度外。二是思德虽已成完颜城的少宫主,手上却不一定有实权,身边多的是耳目眼线,此时若是打草惊蛇,他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她不相信他会为完颜城卖命,定是有把柄抓在他们手上。七年前闯入谷家的那群人的目标是思德的至纯之心,谷放这才恳求她带思德藏身,七年后他才崭露头角就被人盯上,是同一批人的概率很大。不出意外的话,完颜城就是虎身鹰爪图腾的背后组织。

    只是他们要的既然是思德的心脏,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甚至留他到现在,让他坐上完颜城少宫主的位置?

    他们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们又为什么和刺莲共事?

    还有江禾曾说过当年灭他们江氏门的也是完颜城,完颜城与他们究竟有什么恩怨?他们的爹娘究竟为什么要隐居山林多年不敢入世,后又遭杀身之祸?完颜城为什么要穷追不舍?

    思绪乱成一锅粥。焚临阡和慕青玄一路逃回来的时候,耶步还小心翼翼地朝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越想头越涨,愈发烦躁。再一睁眼的时候,三个人齐齐坐在一边,小心地偷瞄她。

    问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或许有些狰狞了。

    耶步小声道:“问大侠,你疼不疼了?”

    问觞后知后觉感觉到肩膀的疼痛,沉下心来摇摇头道:“天色还早,我们尽快回响州吧。尽快商议一下不归谷的事宜。”

    耶步对她的自愈能力感到震惊:“你不烦了?你刚刚眉毛都拧成绳儿了。”

    问觞道:“一事归一事。先回响州拿行礼,路上再细说。”

    耶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起身拉大聪,翻身上马,还朝自己一扬下巴:“快走。”

    耶步由心给她竖了拇指。慕青玄道:“此地确实不宜久留,还是先到响州落脚再做商议。殿下。”

    焚临阡从河边抬起湿漉漉的脸,点点头。

    耶步道:“嘿,真讲究,搞得我不洗一下都不好意思了。”

    四人一马往响州赶去。慕青玄道:“问大侠,方才与黑甲卫争斗之时我瞥过两眼,那少宫主根本不敌你,你怎么会被他占了先机?”

    问觞道:“那是我徒弟。”

    “哦。……啊!?”

    其余三人震惊地转过头来,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问觞看了他们一眼,笑起来:“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徒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我也很惊讶。”

    耶步:“那那那……”

    “没关系,他不是个计较的人,不会因为你踢他那几脚回来报复你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耶步急道,“好不容易碰上了,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啊?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带不了。”问觞如实道,“你也不知他有没有什么软肋握在完颜城手上,或许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不好贸然行事。何况大军在后,一步错步步错,我们这里还有四条人命,我赌不起。”

    耶步哑然片刻,急躁地来回踱起步来:“哎!哎!可惜!”

    问觞转头对焚临阡道:“我的事情说完了。”

    焚临阡一愣:“啊?”

    “到你了。”问觞低头看着他,缓缓道,“说说你的事情吧。”

    焚临阡沉缓地低下头,思虑良久,低低说了句:“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你有自己的苦衷,大家都能理解。只不过事已至此,再不坦诚相待只怕后面的路要更难走。”问觞轻声道,“这一路还长,你慢慢说吧。”

    远处青山绵延,慕青玄一展折扇,远远望着浩然千里的江山,淡淡启唇:“还是我来说吧。”

    七年前大夏遭遇浩劫,国库掏空,朝政溃散,大夏皇帝为此焦头烂额,惶惶度日。当时皇室共有皇子五个,当属二皇子最有本事,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颇显治世之能,年幼之时就随武将一同斩杀魔兽,再大一些时就有上阵杀敌的气魄。魔火的势力还未席卷大夏之时他就已崭露锋芒,叫一众皇子看红了眼。

    大夏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赞颂这位二皇子,因为其品性和才学都远超其他几位皇子,一众都认为皇帝偏爱这个小皇子,会将太子之位一并传于他。只有二皇子冷暖自知,心中明白父皇对他并无喜爱。

    原本只是不喜爱,到后来因为自己的名气大了,在民间的声誉逐渐盖过了当今圣上,又传出“大夏圣主二皇子”等对他过誉的夸赞,说严重点可以算是僭越之罪,也不知是不是背后有不轨之人有意为之,总之彻底将皇帝惹恼了。

    他原本只是以为父皇是因为这件事格外不喜爱他,因此掩自锋芒,暂避朝野。不料这件事只是导/火索而已,皇帝对他的不满早就累计到了极限,他再做什么也没有用了。

    民间皆以为他是最受器重的皇子,实则宫里人都知道他有名无分,忌惮天子之怒,不敢与他交好,彼时他也不过舞勺之年,就已在朝堂上受尽排挤。唯一与他交心的只有年少时的一位伴读,不计人言,不计后果地与他站在一处。

    皇帝对他的不喜爱,其实最早来源于他的母族。

    据说皇帝先前并不是先帝最器重的皇子,还是个不中用的草包废物,早年没少受过嘲笑。虽然才学不怎么样,但运气却是极好的,一众皇子在各种意外或谋害中死一圈下来,就他还活蹦乱跳的。或许是他傻人有傻福,又或是对权倾朝野的内外臣没有威胁,又或是老天都觉得他是个不成器了死不死都那样,他就这么混上了皇位。

    登上皇位后娶的第一位妃子,也是大夏的皇后。这位陈皇后自幼与最有本事的大皇子青梅竹马,且早就定有婚约,可惜大皇子遭遇暗杀不幸殒命,陈家显赫世家功勋累累,即使看不起这个草包/皇帝,还是非要为嫡女谋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因此忙不迭又将女儿推给了皇帝。

    皇帝刚刚继位,得罪不起三代功勋的陈家,只能将陈女封为皇后。而陈家则名曰,奉先帝遗诏,圆万世之功德。

    就是随便换一个功臣之女,皇帝都不会这么不情愿。

    这位陈皇后在新婚第一夜就自己扯了盖头,把他一个人丢在婚房,走前还说了一句:“要不是华郎被奸人所害,岂能由你山鸡变凤凰?”

    第二日,九五之尊的皇帝被新册封的皇后晾了一夜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或理性或低俗的揣测隐秘地满天飞,皇家颜面尽失。太后大发雷霆,据说还让皇帝在皇陵前跪了一夜,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并非皇帝与皇后的第一次交锋,早在大皇子还在世时,这二人就不常给皇帝好脸色,经常叫皇帝在众人面前难堪。陈家亦是如此,仙帝还在时,每逢上朝对他的不屑溢于言表,一趟早朝下来,皇帝的汗不知道要流几碗,心里自然也是恨得牙痒痒。

    不料风水轮流转,他们昔日看不起的窝囊废物,如今成了大夏之主。

    皇帝虽然才识谋略不多,但并非不是心高之人,何况如今位居九五,又积压了多年怨怼,对陈家一族不忿更甚,更别说昔日里羞辱过他无数遍的皇后。

    可惜厌恶归厌恶,子嗣不能没有。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诞下一子,也就是如今锋芒毕露的二皇子。

    这就是他父皇从小不喜爱他的原因。无论他做得是好是坏,都这父皇这里得不到一点认可。

    父皇越不喜爱他,他越想讨好他,或许孩子天性如此,总盼望能得到父亲的青睐。他年幼时只以为是父皇性情严肃,不苟言笑才对他格外严格,直到他一日端着辛苦做了一天的羹汤来看望父皇,看见父皇对三皇子的笑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全部转化为冰冷时,他才知道父皇并不止是对他刻薄,只是单纯不喜爱他罢了。

    伴读说:“那殿下就安心习武,做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吧。”

    二皇子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放弃了对父爱的执着,专心研究起武学。凭借超高的天赋和不懈的努力,屡屡创下佳绩。

    皇帝一开始还只是嗤之以鼻,直到听到有人说:“这小二皇子真不得了,有大王爷当年的风范呀!”

    大王爷,也就是皇帝声名赫赫的兄长,当年看不起他的大皇子,同时也是皇后的青梅竹马。

    这么多东西一联系起来,他也不知是嫉妒还是其他,对小二皇子的厌恶更甚。

    民间相传小二皇子年少时就带兵出征,听似威风无限,实则只是被逼无奈。

    “阡儿既然如此能干,不如就随将军一同去平定北离叛乱吧。”

    皇帝让他走,他不得不走。

    这个时候其他比他年长的皇子还在京城奢靡无度,他却已经披上战甲上场杀敌了。

    他就像长在马背上,数年间在各种险塞创下佳绩,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遍体鳞伤,屡次垂危,一年四季都在于阎王搏斗。

    他清楚地知道是皇帝故意让他去最危险的地方。他要是能死在那个险峻要塞里,皇帝指不定要多开心。

    他出征的数年里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幕僚,没有人知道这幕僚从哪里来的,但这人精通排阵布法,文思敏捷,多次救他于险境,是他的心腹,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只是后来的某一天,这个幕僚一声不吭地不见了。他再次回到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日子。

    以往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之后有了伴读,显得就不那么孤单。后来前去征战,身边有个幕僚,也算是莫逆之交。只是后来这二人都不在身边了,他好不容易尝到口甜的,如今嘴里又变得索然无味,痛苦难当了。

    就在七年前,不过十几来岁的二皇子被召回了都城,摆脱了边塞苦寒的境遇。

    他以为是皇帝心软了,又或是他的赫赫战功终于得到了皇帝瞩目,让他能看一眼他。但这些对他没说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彼时魔物刚除,天下才定,正是修生养息之时。他脱下战甲整理仪容,规规矩矩前去皇帝寝宫拜见时,皇宫正值修葺改造,与数年前离开时大为不同。虽然早已被战争打磨成铁血的汉子,但回到幼时之地时还是无法不动容。

    数年大灾,皇宫要比先前简陋朴素许多,公公把他引导皇帝寝宫去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皇上在偏殿等您”。

    偏殿较外边要阴冷许多,楼房走道一遮更是阴暗冷清。他走在僻静昏暗的走廊上,走了许久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人声。

    阴冷的偏殿里燃烧着几根作用不大的火烛,皇帝背对大门站在正中央,神色晦暗不清。

    垂帘后露出一点金色衣角,是上好的丝绸布料,如今能穿得起的不多。皇帝像没看见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先帝画像前,神色莫辨。

    二皇子应召进来的时候,殿内一样的昏暗,皇帝一动未动地站在他跟前,迟迟没有转身。

    二皇子跪下行礼。

    他对不会来的父爱早已死心,就连私下里相见行的也是君臣之礼。行完礼之后皇帝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就这样僵持片刻,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在要塞守得可辛苦?”

    二皇子一愣,答道:“守卫大夏疆土是儿臣分内之事,谈不上辛不辛苦。”

    皇帝点点头,继续道:“你有守护大夏的决心,很好。”

    二皇子沉默着听着,皇帝凝视着摇曳的烛火,继续道:“你身为皇子,理应要比旁人担的责任更多些。你享国之俸禄,就要行益国之事,方能对得起大夏赠予你的这无上荣耀。”

    二皇子想说,荣不荣耀靠的是自己挣来的,并不是平白受的。但也只能垂首叩谢大夏与皇室的福泽庇佑,其余缄默不言。皇帝说完这句后,沉默良久,久到二皇子的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他突然装过身来,眼眶里反射出矍铄的光,那一豆烛火瞬间在他眼里显得有些骇人。

    他缓缓道:“阡儿,前段时日散人南渊与害世魔火同归于尽,你知道这件事情的结局吗?”

    二皇子感觉那火烛冒的不是火光,而是烟了。他难受地皱了一皱眉头,低声道:“不知。”

    “他的魂魄被怨灵冲碎,残识七零八落,四散到五洲大地。捡到残识的都有着相同的使命,就是不让残识重聚。这魔物力量怪异,一片残识就很难镇压,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必要之时还得请仙门助阵。”皇帝道,“但阡儿自幼天赋异禀,能力出众,朕倒觉得比那些仙门草包要得力许多。”

    二皇子尽力去听清他说的话,但眼前已经开始虚晃。

    皇帝朝他走进一步,缓缓倾下身来,轻声道:“……若是果真有一日残识要聚,在哪里朕都不安,可若是以人的经脉血气镇压,或许会给朕省去许多麻烦。何况……是你自己说效忠大夏无怨无悔,朕便帮你圆了这桩夙愿。”

    偏殿四周窜出来一众武卫,不由分说冲上来绑住他,在他小腹狠狠锤了一拳,锤得他几乎干呕,又往他嘴里塞了一样事物,逼着他咽下去!

    二皇子疯狂地挣扎起来,可惜一群武卫将他四肢狠狠摁住,掐着他的脖子往他嘴里塞东西。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感觉全身从里向外被烈火灼烧了一般,骨头都要烧化了,一身的灵脉就要被体内那东西给冲断!

    这东西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他死死掐住喉咙想把那东西吐出来,但除了呕血之外并无他用。此时的感觉就像有千万头发了疯的野牛在身体里乱撞撕咬,把他的血肉皮肤都要咬烂!他倒在地上翻滚抽搐,隐隐约约瞧见垂帘后那个金色的丝绸衣角,伸手想求救,那人缺没有理睬,只在后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待他已经挣扎不动了,才缓缓走上前来。

    二皇子目光涣散,失神地盯着那双秀了湖意色锻鸳鸯的凤屐。

    皇后,也就是他的生母,就这么从头看到尾,看他如何无用挣扎、心死如灰,此刻亦是垂着眼、甚至不愿意低一低头地斜睨着他。

    皇帝冷笑一声:“你要是早一点出来,指不定看见他有多绝望。这小东西真可怜,父不慈也就算了,就连生母也急着要他性命。我看你这模样,倒是没有一点心疼的意思。”

    皇后越过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二皇子,推开了大门,不多的阳光撒进屋来,灰尘在微光下沉浮。

    抬脚迈出去前,她冷哼一声,言语里藏不住的嫌恶:“一想到是与你所出的皇子,我就没日没夜地感到恶心,又怎么可能会心疼?”

    心肝脾肺已经烧空、烧麻了,二皇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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