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因为什么？”
“你不喜欢。”小昧道。
问觞指了下自己：“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所以你不愿化形？我不喜欢所以你一直不当人？”
这话细究起来说有毛病确实也没啥毛病，小昧点头。问觞越想越好笑，越想越难以理解，一点一点趴倒在石壁上笑得直不起身：“别，千万别，我不敢，我不配！你是真的会编，我倒觉得你化了人形比整日躲在我袖子里烤我要自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折煞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昧怒道：“你以为我喜欢委身在你袖子里吗，曾好几次被你莫名其妙捂住口鼻直翻白眼，本大爷堂堂天极业火，要是哪天真被你以这种残暴的手段弄死了，那真是贻笑后人荒唐千载！”
“好好，对不起，那多半是事态紧急没能把握好力道，何况我确实是不知道你也是要呼吸的。”问觞赶忙赔罪，“我下次注意。只不过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莫非是你长得獐头鼠目嘴歪眼斜惨绝人寰，到了让人看不了一眼就作呕满地上吐下泻的地步，所以才会觉得我不喜欢？只不过就算不喜欢又如何，我如今也没有多喜欢你啊。”
小昧听到最后一句险些吐出血来。
“和你结伴至今，我总结出与你相处的一大要点。”小昧微笑道，“把对你语言艺术的心理预期降到最低，永远别指望你嘴里能放出什么好屁来。”
问觞颔首表示赞同：“好，言归正传。先说化形的事。”
小昧叹了口气。
问觞没等到它回应，却等到他慢慢地从一簇跃动的火苗中伸出了四肢、躯干、脑袋……背对着她化成了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男人的形象。
说是化成人形，但也不是真真正正的人形。可能是太久没练化形之术，从头到脚都被燃火包裹住，与其说是周身携火，倒不如说是像从火焰深处走来、此刻就站在火焰里更为贴切。
不得不说它的每一次化形都让人觉得意外且惊喜，问觞顺着他及腰的秀丽乌丝、宽阔健硕的肩膀和挺拔的身姿一路瞅下去，啧啧两声，说了句：“哦，原来是公的。”
小昧后脊明显一僵，随即发出即将暴起的咯咯咬牙声。
问觞哈哈大笑：“你这不人模狗样的吗，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啊？话说，你背对着我做什么？平时脸皮厚得堪比牛皮鞋底，当了人倒晓得害羞了？转过来我看看。”
小昧低声道：“你未必愿意看。”
问觞心道堂堂神火能丑到哪去，接着调侃道：“不会吧，你不会真长得跟牛头马面一样？一样也没关系啊，顶多算你丑得别致。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
小昧脚步微滞，缓缓转过身来。
问觞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胸口里刚刚还好好跳着的心脏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倏地像坠落一般掉了下去，刹那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浑身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陌生的、极端的恐惧来。
……是恐惧。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世上唯一一个仅仅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她回忆起所有苦难、让她束手无策、让她失去一切的一张脸。
脑海里瞬间扬起一场无声的海啸，怒浪顷刻间就将心中建起的琼楼玉宇巍峨高阁尽数吞灭，如鲠在喉地僵立在原地，麻木的冷意从脚底席卷全身血脉，双目瞬间变得赤红。
……严焰的脸。
和他一样高大的身材，一样嗜血般的赤瞳，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时隔七年。
她从没想象过这张脸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就像她五岁那年从没想过那偶然的相识会刺痛她后来的岁岁年年，乃至重生过后的今日。
短暂的僵持过后，小昧垂下眼，往旁边侧了侧脸，轻声道：“……我确实与他有七八分相像。更准确地说，是他像我。你应该知道魔火的来历，它是我们三大神火所割舍的心魔，而这心魔的构成绝大多数……又来源于我。”
“我是三神火中最顽劣的一个，明明肩负守护人间的重责，却玩忽职守，总爱去掺和人间大大小小的事。原本仗着神力霸道不以为意，可哪晓得越在人间游荡，凡心越重，心神越来越难守住……直至遭遇一场意外，酿成大祸。”小昧越说声音越低，“……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关于这其中的缘由，我以后再与你说。”
问觞看着他，没说话。
小昧低头抿唇，突然转身在她面前蹲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
问觞动了下僵麻的腿，目光落在他头顶的旋上。
小昧小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幅皮囊，看了会伤心，所以不愿在你跟前展示……但是严焰是严焰，我是我，我和他不一样……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他，不会伤害你，我是……是你们的小昧。我变成这样只是想保护你，这样危险的时候你不至于像刚刚一样被丢下……”
这还是头一回以这么谦卑的态度跟人说话。以往每次与她斗嘴时总是趾高气扬牛气冲天，从没有服过软，这回却紧张到语无伦次起来。他突然发现，他从不怕她的牙尖嘴利和咄咄逼人，唯独怕看她难过。
问觞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昧继续低声絮絮叨叨：“你的腿不能走路，事发突然，背你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你要是不喜欢，我转过去，不让你看见我，如果还是不行，我还可以把脸挡起来……”
正说到一半，肩膀后背突然一沉，紧接着脖子被一双胳膊环住了。
小昧下半截话堵在嗓子里，张张嘴哑然。
问觞轻声道：“别废话了，快走吧。你这经久失修的身子骨行不行啊，待会儿逃命的时候可别把我甩下去。”
小昧：“哦……哦，好。”
沉默片刻，她突然笑了一声。
小昧憋屈地道：“你又笑什么？”
“我知道你是小昧，知道你只是你，无论你长着和谁一样的脸。”她道，“我只是太惊讶了，现在的心情有点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抱歉。”
“道歉干嘛？又不是你的错，本来你就……你也是受害者。”
问觞摇摇头，道：“叩门吧。”
小昧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手指朝门环一点点挨近。
敲开这扇门之后，也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因此叩门的过程便显得格外煎熬。待小昧彻底将手指放于门环之上时，眉头已然拧得极深，正要伸手推进之时，突然听问觞喊了声：“小昧。”
小昧手指一顿，正要应答，又听她喊了声：“……小昧。”
喊得很低，细听尾音竟有些颤抖，他感觉环着自己脖子、抓住他肩膀的两只手力道明显加重，后面的人极深地吸了口气，紧接着把脸埋进他后肩处。
对于这具身体，一样炙热的温度，一样宽广的肩膀，一样的气息。时隔多年再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不得不让她回忆起当年被囚禁在黑云山上的日日夜夜，回忆起寒冬里的大婚夜，他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眼睛里跳动着疯狂的模样，而她活像被恶狼擒住了脖颈，挣扎等死的困兽。
而现在，要把命交在何其类似的一具身体上。
要如何才能做到不为所动呢，强撑而已。
小昧轻声道：“是我。”
问觞深呼吸一口，抬起脸来，拍拍他的后背：“好，我们走。”
小昧小声郑重道：“你别怕，我和那老东西不一样，我会保护你的。等你腿伤好之前，我都不会放下你的。”
问觞点点头，扬脸笑道：“好，够仗义！走着！”
古朴的门环沉寂地横在身前，小昧回头看了她一眼，得到肯定的示意后，伸手推去——
很沉闷的一声响，静等片刻，门后却并无动静。又叩了一下，侧耳去听，还是没有动静。
小昧低声道：“敲不开。”
问觞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敲得太含蓄了？”
说罢也不顾小昧阻止，直接探过身来对着门环哐哐哐一顿狂叩。
“砰砰砰！”
“咚咚咚！”
后面的路被巨石堵死了，本就是封闭空间，铜铁碰撞的响声简直像在空气里荡出了波纹，魔音似的夹杂着回声荡漾在耳边。小昧空不出手来捂耳，低声叫道：“你生怕不归谷没人倒屣相迎给你接风洗尘吗？整这死动静干嘛！？”
“这声儿没你讲话一半聒噪，你少说点话一样的。”
要不是形势所逼他真想给她扔下去！如今就只能憋着一口气，憋得头顶直冒黑烟。问觞赶紧侧到旁边去：“走开，差点烫着我。”
小昧：“好好好，好好好。我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寄人篱下，我能说什么呢？”
问觞刚想吐槽他才疏学浅成语乱用，转念一想居然还挺贴切，乐呵起来：“确实是啊。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现在降低音量也没用了，趁还活着多喊两声过过瘾。”说罢也不扣门环了，直接一掌接一掌往大门上啪啪直拍，可以说是毫无礼貌可言，边拍边高呼：“开门！有贵客到！”
小昧想堵她嘴已经来不及了，她抽回手吹了两下掌心又继续啪啪往上拍：“嘶，呼，怪疼的。……开门！我是来救你们谷主的！谁第一个给我开门我进谏他当谷里老二，论功封赏绝无须言，以后他就是这谷中的二鬼王！”
小昧毫不怀疑她的腿要是好好的，这回准是已经往门上踹不知多少脚了。转念心道也是，不振臂高呼、疯狂踹门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前后路都堵死了，两人能待在这干嘛呢？
便也扯着嗓门喊起来：“我作证是真的！不愿意当二鬼王的话，当大将军也可以！爱当什么当什么！谷主让给你们当都行！”
问觞正要顺着喊，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有点夸张了。谷主让给他们的话，我师兄怎么办？”
小昧露出一个极其震惊的表情来：“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何况风泽杳也未必愿意当这个谷主吧！他都不敢让你知道这个身份！而且，我们难道不是在胡说八道吗？？”
问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在胡说八道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乃是君子所为。”
小昧懒得再理她，转回头去，腾出一只手拍门，还没落到门上只听吱呀一声，居然开了。
两人瞬间噤声。
这门太重太老了，开得慢悠悠的，一点不敞亮，看得人心慌。问觞在小昧耳边小声飞速道：“等那个缝儿跟你身材差不多的时候你就挤进去，越快越好，趁里面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跑到最里面。”
“多快？”
“最快。但是别把我颠下去。”
小昧点点头，把她往上托了下，摆出即将冲刺的动作，低声道：“抓好。”
问觞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小昧想说是抓紧，不是勒死。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问觞在他耳边低吼了一声：“冲！”
他几乎是本能地、没有添加自己一丝一毫判断地蹬腿疾驰出去，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一匹只能听懂驾和驭的骥马，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好在这股羞耻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刚挤进大门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问觞在他背上差点飞出去，幸亏他下盘还算稳固，虽然速度快但不至于摔得四脚朝天：“不归谷的地都没鬼打扫吗？什么腌臜都横在路上！”
门里面太黑了跑起来确实很难看清东西，被绊倒也是难免，问觞刚想安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把他们绊倒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太黑了要不还是慢……”
紧接就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嘴里呢喃了句：“……靠。”
小昧正诧异着她什么时候也会说脏字了，就听她问：“你猜什么东西绊的我们。”
小昧：“好猜吗？不好猜的话我们先跑。”
问觞就回答了前面半句：“不好猜。”
“那先跑了。”
问觞：“不太能跑掉。”
“为什么？”
“是个人头。”
小昧缄口一瞬。
心里操/了声，又道不归谷里有什么都不稀奇：“人头就人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跑不掉了？”
问觞：“人头哪里来的？”
“自然是人身上的。”
问觞点点头：“这个兄弟长相看起来就挺魁梧的。”
小妹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直觉：“头在这，那身体在哪？”
“站在你左边。”
“你不喜欢。”小昧道。
问觞指了下自己：“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所以你不愿化形？我不喜欢所以你一直不当人？”
这话细究起来说有毛病确实也没啥毛病，小昧点头。问觞越想越好笑，越想越难以理解，一点一点趴倒在石壁上笑得直不起身：“别，千万别，我不敢，我不配！你是真的会编，我倒觉得你化了人形比整日躲在我袖子里烤我要自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折煞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昧怒道：“你以为我喜欢委身在你袖子里吗，曾好几次被你莫名其妙捂住口鼻直翻白眼，本大爷堂堂天极业火，要是哪天真被你以这种残暴的手段弄死了，那真是贻笑后人荒唐千载！”
“好好，对不起，那多半是事态紧急没能把握好力道，何况我确实是不知道你也是要呼吸的。”问觞赶忙赔罪，“我下次注意。只不过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莫非是你长得獐头鼠目嘴歪眼斜惨绝人寰，到了让人看不了一眼就作呕满地上吐下泻的地步，所以才会觉得我不喜欢？只不过就算不喜欢又如何，我如今也没有多喜欢你啊。”
小昧听到最后一句险些吐出血来。
“和你结伴至今，我总结出与你相处的一大要点。”小昧微笑道，“把对你语言艺术的心理预期降到最低，永远别指望你嘴里能放出什么好屁来。”
问觞颔首表示赞同：“好，言归正传。先说化形的事。”
小昧叹了口气。
问觞没等到它回应，却等到他慢慢地从一簇跃动的火苗中伸出了四肢、躯干、脑袋……背对着她化成了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男人的形象。
说是化成人形，但也不是真真正正的人形。可能是太久没练化形之术，从头到脚都被燃火包裹住，与其说是周身携火，倒不如说是像从火焰深处走来、此刻就站在火焰里更为贴切。
不得不说它的每一次化形都让人觉得意外且惊喜，问觞顺着他及腰的秀丽乌丝、宽阔健硕的肩膀和挺拔的身姿一路瞅下去，啧啧两声，说了句：“哦，原来是公的。”
小昧后脊明显一僵，随即发出即将暴起的咯咯咬牙声。
问觞哈哈大笑：“你这不人模狗样的吗，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啊？话说，你背对着我做什么？平时脸皮厚得堪比牛皮鞋底，当了人倒晓得害羞了？转过来我看看。”
小昧低声道：“你未必愿意看。”
问觞心道堂堂神火能丑到哪去，接着调侃道：“不会吧，你不会真长得跟牛头马面一样？一样也没关系啊，顶多算你丑得别致。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
小昧脚步微滞，缓缓转过身来。
问觞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胸口里刚刚还好好跳着的心脏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倏地像坠落一般掉了下去，刹那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浑身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陌生的、极端的恐惧来。
……是恐惧。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世上唯一一个仅仅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她回忆起所有苦难、让她束手无策、让她失去一切的一张脸。
脑海里瞬间扬起一场无声的海啸，怒浪顷刻间就将心中建起的琼楼玉宇巍峨高阁尽数吞灭，如鲠在喉地僵立在原地，麻木的冷意从脚底席卷全身血脉，双目瞬间变得赤红。
……严焰的脸。
和他一样高大的身材，一样嗜血般的赤瞳，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时隔七年。
她从没想象过这张脸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就像她五岁那年从没想过那偶然的相识会刺痛她后来的岁岁年年，乃至重生过后的今日。
短暂的僵持过后，小昧垂下眼，往旁边侧了侧脸，轻声道：“……我确实与他有七八分相像。更准确地说，是他像我。你应该知道魔火的来历，它是我们三大神火所割舍的心魔，而这心魔的构成绝大多数……又来源于我。”
“我是三神火中最顽劣的一个，明明肩负守护人间的重责，却玩忽职守，总爱去掺和人间大大小小的事。原本仗着神力霸道不以为意，可哪晓得越在人间游荡，凡心越重，心神越来越难守住……直至遭遇一场意外，酿成大祸。”小昧越说声音越低，“……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关于这其中的缘由，我以后再与你说。”
问觞看着他，没说话。
小昧低头抿唇，突然转身在她面前蹲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
问觞动了下僵麻的腿，目光落在他头顶的旋上。
小昧小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幅皮囊，看了会伤心，所以不愿在你跟前展示……但是严焰是严焰，我是我，我和他不一样……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他，不会伤害你，我是……是你们的小昧。我变成这样只是想保护你，这样危险的时候你不至于像刚刚一样被丢下……”
这还是头一回以这么谦卑的态度跟人说话。以往每次与她斗嘴时总是趾高气扬牛气冲天，从没有服过软，这回却紧张到语无伦次起来。他突然发现，他从不怕她的牙尖嘴利和咄咄逼人，唯独怕看她难过。
问觞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昧继续低声絮絮叨叨：“你的腿不能走路，事发突然，背你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你要是不喜欢，我转过去，不让你看见我，如果还是不行，我还可以把脸挡起来……”
正说到一半，肩膀后背突然一沉，紧接着脖子被一双胳膊环住了。
小昧下半截话堵在嗓子里，张张嘴哑然。
问觞轻声道：“别废话了，快走吧。你这经久失修的身子骨行不行啊，待会儿逃命的时候可别把我甩下去。”
小昧：“哦……哦，好。”
沉默片刻，她突然笑了一声。
小昧憋屈地道：“你又笑什么？”
“我知道你是小昧，知道你只是你，无论你长着和谁一样的脸。”她道，“我只是太惊讶了，现在的心情有点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抱歉。”
“道歉干嘛？又不是你的错，本来你就……你也是受害者。”
问觞摇摇头，道：“叩门吧。”
小昧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手指朝门环一点点挨近。
敲开这扇门之后，也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因此叩门的过程便显得格外煎熬。待小昧彻底将手指放于门环之上时，眉头已然拧得极深，正要伸手推进之时，突然听问觞喊了声：“小昧。”
小昧手指一顿，正要应答，又听她喊了声：“……小昧。”
喊得很低，细听尾音竟有些颤抖，他感觉环着自己脖子、抓住他肩膀的两只手力道明显加重，后面的人极深地吸了口气，紧接着把脸埋进他后肩处。
对于这具身体，一样炙热的温度，一样宽广的肩膀，一样的气息。时隔多年再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不得不让她回忆起当年被囚禁在黑云山上的日日夜夜，回忆起寒冬里的大婚夜，他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眼睛里跳动着疯狂的模样，而她活像被恶狼擒住了脖颈，挣扎等死的困兽。
而现在，要把命交在何其类似的一具身体上。
要如何才能做到不为所动呢，强撑而已。
小昧轻声道：“是我。”
问觞深呼吸一口，抬起脸来，拍拍他的后背：“好，我们走。”
小昧小声郑重道：“你别怕，我和那老东西不一样，我会保护你的。等你腿伤好之前，我都不会放下你的。”
问觞点点头，扬脸笑道：“好，够仗义！走着！”
古朴的门环沉寂地横在身前，小昧回头看了她一眼，得到肯定的示意后，伸手推去——
很沉闷的一声响，静等片刻，门后却并无动静。又叩了一下，侧耳去听，还是没有动静。
小昧低声道：“敲不开。”
问觞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敲得太含蓄了？”
说罢也不顾小昧阻止，直接探过身来对着门环哐哐哐一顿狂叩。
“砰砰砰！”
“咚咚咚！”
后面的路被巨石堵死了，本就是封闭空间，铜铁碰撞的响声简直像在空气里荡出了波纹，魔音似的夹杂着回声荡漾在耳边。小昧空不出手来捂耳，低声叫道：“你生怕不归谷没人倒屣相迎给你接风洗尘吗？整这死动静干嘛！？”
“这声儿没你讲话一半聒噪，你少说点话一样的。”
要不是形势所逼他真想给她扔下去！如今就只能憋着一口气，憋得头顶直冒黑烟。问觞赶紧侧到旁边去：“走开，差点烫着我。”
小昧：“好好好，好好好。我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寄人篱下，我能说什么呢？”
问觞刚想吐槽他才疏学浅成语乱用，转念一想居然还挺贴切，乐呵起来：“确实是啊。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现在降低音量也没用了，趁还活着多喊两声过过瘾。”说罢也不扣门环了，直接一掌接一掌往大门上啪啪直拍，可以说是毫无礼貌可言，边拍边高呼：“开门！有贵客到！”
小昧想堵她嘴已经来不及了，她抽回手吹了两下掌心又继续啪啪往上拍：“嘶，呼，怪疼的。……开门！我是来救你们谷主的！谁第一个给我开门我进谏他当谷里老二，论功封赏绝无须言，以后他就是这谷中的二鬼王！”
小昧毫不怀疑她的腿要是好好的，这回准是已经往门上踹不知多少脚了。转念心道也是，不振臂高呼、疯狂踹门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前后路都堵死了，两人能待在这干嘛呢？
便也扯着嗓门喊起来：“我作证是真的！不愿意当二鬼王的话，当大将军也可以！爱当什么当什么！谷主让给你们当都行！”
问觞正要顺着喊，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有点夸张了。谷主让给他们的话，我师兄怎么办？”
小昧露出一个极其震惊的表情来：“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何况风泽杳也未必愿意当这个谷主吧！他都不敢让你知道这个身份！而且，我们难道不是在胡说八道吗？？”
问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在胡说八道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乃是君子所为。”
小昧懒得再理她，转回头去，腾出一只手拍门，还没落到门上只听吱呀一声，居然开了。
两人瞬间噤声。
这门太重太老了，开得慢悠悠的，一点不敞亮，看得人心慌。问觞在小昧耳边小声飞速道：“等那个缝儿跟你身材差不多的时候你就挤进去，越快越好，趁里面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跑到最里面。”
“多快？”
“最快。但是别把我颠下去。”
小昧点点头，把她往上托了下，摆出即将冲刺的动作，低声道：“抓好。”
问觞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小昧想说是抓紧，不是勒死。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问觞在他耳边低吼了一声：“冲！”
他几乎是本能地、没有添加自己一丝一毫判断地蹬腿疾驰出去，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一匹只能听懂驾和驭的骥马，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好在这股羞耻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刚挤进大门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问觞在他背上差点飞出去，幸亏他下盘还算稳固，虽然速度快但不至于摔得四脚朝天：“不归谷的地都没鬼打扫吗？什么腌臜都横在路上！”
门里面太黑了跑起来确实很难看清东西，被绊倒也是难免，问觞刚想安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把他们绊倒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太黑了要不还是慢……”
紧接就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嘴里呢喃了句：“……靠。”
小昧正诧异着她什么时候也会说脏字了，就听她问：“你猜什么东西绊的我们。”
小昧：“好猜吗？不好猜的话我们先跑。”
问觞就回答了前面半句：“不好猜。”
“那先跑了。”
问觞：“不太能跑掉。”
“为什么？”
“是个人头。”
小昧缄口一瞬。
心里操/了声，又道不归谷里有什么都不稀奇：“人头就人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跑不掉了？”
问觞：“人头哪里来的？”
“自然是人身上的。”
问觞点点头：“这个兄弟长相看起来就挺魁梧的。”
小妹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直觉：“头在这，那身体在哪？”
“站在你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