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肴相,阿玉的婚事,希望你能帮帮忙。”陈良甫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余稚龄眨了眨眼,等着他将后面的话语说清楚。

    “肴相,父皇到底是想要将阿玉嫁出去,如今的启润和崔将军,匹配阿玉,多少是有些不合适的。”不晓得陈忆玉刚刚同他说了些什么,竟惹得陈良甫情绪这样的激动。

    余稚龄笑了笑:“皇上姑且没有下旨,七殿下急什么呢?”

    陈良甫咽了咽口水:“不瞒肴相,父皇已经多次提及阿玉的婚事了,崔将军求娶的意思又是这样的明显,启润也没有拒绝……”

    他深深的皱起眉头,显然这件事正在困扰着他。

    余稚龄将马匹的缰绳在手上松松的绕了两圈,目光看向坎坷的前路:“七殿下,四皇子前些日子邀我至如意坊的事情,你大概也是知道的,我如今尚且也被这些事情困扰着。”

    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陈良甫的脸上。

    后面的话语她没有一次性说出,却也点明了其中的意思。

    陈良甫原本就没打算在余稚龄这里得到多少肯定的回答,听她这样说,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了徐斐。

    然而徐斐没给出任何反应,只等的陈良甫说道:“王爷在崔将军身边说得上话,这事儿能否看在老王妃的面上,也算是帮帮阿玉?”

    徐斐森寒的目光如同不经意般,看向了不远处的卫揭:“七皇子找错人了吧?”

    他声音不大,但很有事不关己的冷淡,对于这些子没关系的事情,他向来没有什么兴趣。

    陈良甫尚且有些愣怔,余稚龄却一下子明白了徐斐的意思,忍着笑意道:“七殿下若是担心阿玉的夫婿,不若现在就找上一个,推荐给皇上,这些事情不就都解决了?”

    “哪里能那么快呢……”他终于注意到了徐斐和余稚龄的目光,转身看向那一边的卫揭,他有些干巴巴的说道:“卫公子是侠义人士,修的是无情无欲之道。”

    余稚龄嬉笑一声,含糊的语气更像是另有所指:“那就要看七殿下的本事了。”

    陈良甫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姑且不是一时间就能够知道的,但陈忆玉的小心思,却在主动与被迫中,更加的明显了。

    出了京城,繁华便捷就渐渐留存在了身后的黄沙中,蜿蜒曲折的山路,虽算不上坎坷,然十里八乡,也遇不上一处售卖茶水的小店。

    好不容易有一户人家,支离破碎的木栅栏门尚且开着,一张同样材质的四方桌,支在院中的土地上。

    “哥哥,阿玉好生口渴,咱们就留在这里向住家讨一杯茶水吧。”陈忆玉仰起胖乎乎的小脸,极速的奔走让粉红爬上了她的脸颊,那细腻的皮肤,粉雕玉琢的模样,与周遭环境,是那样格格不入。

    陈良甫大概是什么都不会拒绝她的,然而那一向冷言冷语的卫公子,竟然也率先抱剑而入。

    听到声音的女主人走出来,粗布头巾包裹住她黝黑发亮的头发,满是补丁的衣服套在身上,一双厚大的手掌抱着一只脸盆,满脸笑意的看着高裕公主。

    她很清楚在这些人里面最应该关注谁。

    “姨母,我们是从京城里来的,想讨被茶水喝。”陈忆玉一字一顿的说着,她很少有这样外出喝陌生人说话的机会,窘迫让小姑娘偷偷伸出手,挠了挠额头。

    “好啰,就在这里坐——还是往后面走……”粗布衣裳的女人热情的张罗着,操着一口带有些奇怪口音的京城话。

    余稚龄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冷笑一声,方才牵了马,走进小院。

    那张四方的桌上,摆放着不多不少——五只茶杯。

    余稚龄牵马的手未松,细白的指节在桌上发出几下轻叩的声音,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徐斐:“我嫌脏,要不咱俩换个地方吧。”

    徐斐尚未回应,那小院的女主人便端着茶壶走出,看到站在院子中央的余稚龄,笑道:“姑娘来这里坐。”

    “且不忙呢,我有些东西忘在后面,要等一等才好。”余稚龄三言两语,便挡住了那女人的客套。

    她就像是真的要等些什么东西,脚步自然向门口而去。

    “启润的人。”走出了小院,余稚龄同徐斐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启润还有这样一个手下?”男人狭长的眼眸里光影凝聚,薄唇轻抿,身处郊外,却依旧在挑拨着朝廷的那根老弦。

    “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一点一样的地方,但她的气息和常人不同。”余稚龄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我能感觉出来。”

    她边说边笑着,莞尔的面颊映在昂扬的晨光里,容金般如瀑布散漫她的全身,周遭景物皆美,却只有她,安静美好的让他甘心将杀戮放弃。

    “他果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徐斐暗指启润,在操纵这一切。

    “那不是很好吗?”余稚龄似乎也来了兴致:“即便是豢养的恶犬,懒洋洋的也总归没有意思。毕竟只有欲-望,才能引出无限的杀戮。”

    “培养一个鬼蛊至少要三年的时间,他的欲-望,总是要付出太多的代价。”徐斐手中缰绳一动,那马就溜溜哒哒的跑了起来。

    余稚龄笑道:“他可能并不这样觉得,陈皇的高裕公主,千金也值得。”

    徐斐道:“为了一个只会招惹麻烦的姑娘……”还未说完,余稚龄伸出粉嫩的手掌,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嬉笑道:“别那么说人家。”

    她将话语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想要将手抽回来,徐斐却不让了:“她难道不是吗?”徐斐抓着余稚龄的小手,凑在她旁边说道。

    余稚龄忍着笑,别开脸:“大陈的姑娘,没一个你能瞧得上的。”

    “这不是有一个吗?”徐斐将余稚龄的手举起来,晃了晃。

    听到这话,她就只是笑,侧着脸,仰着头,她将笑脸落在徐斐的眼眸中,她弯弯的眉眼卸去了疏离的外衣,只剩下内里从不给人瞧见的真实。

    “他想要的是你手中的赤炳稔铜。”余稚龄用很轻柔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徐斐没有丝毫的隐瞒,狭长的眼眸挑起欲动:“扔下一颗鱼饵,才能让水面翻起波澜。”

    余稚龄水杏一般的双眼眯起,凝聚的光芒锋利如剑:“大陈的朝廷,安逸太久了”

    “但是也没办法。”余稚龄耸了耸肩:“我原本都想要放过那个老皇帝了,他却偏偏要让魏萱安来找我,放出万钧策的消息,让那几个本就登基无望的皇子,动了斜心。”

    两人在河水边下了马,那两匹骏马懂得主人的心意,即便是松开了缰绳,也并不走远,只在旁边,低头喝些河水。

    余稚龄蹲在水边,洗了把脸。

    “魏萱安是什么样的人,值得这样在意?”徐斐将一条洁白的手帕递给余稚龄,余稚龄接过来,看到那帕子的左下角,绣着一只青绿色的竹子。

    她眼眸里的光影动了动,却只是将手帕还给徐斐,还继续说着刚刚的话题:“当初游神降于北疆,曾留下黑风石一块,经由战乱,黑风石辗转多人之手,便碎掉了一个边角,落到如今的魏国公手里,被他融进了魏萱安的身体中。”

    她站起身,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她额头边的碎发上,赤诚的阳光照射,宛若一粒粒珍珠,光彩耀人。

    就是这样的姑娘,她正一步步的走近,稍稍踮起脚,平视着徐斐的目光,她伸出粉嫩的手指,轻轻勾住徐斐的衣领:“阿筠,你知道剩下的黑风石在哪里吗?”

    徐斐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余稚龄,他眼中的没有对权势的占有,那是一种极富有情感的目光,在这样的情境中,并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风格:“幼幼,你还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在皇恩寺,父王曾经抱过你。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黑风石在你身上了。”

    余稚龄的眉眼之间动了动,她心里明白,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才是个三四岁的奶娃娃,父王长兄肯将自己放到晋南王妃身边,便已经没有了这层顾虑。

    原来有些事情,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

    她细白的手指一松,白藕一般的手臂借着徐斐上前的脚步搭在他的肩上,她看着他在自己的眼眸中越来越清晰,也看着他的轮廓逐渐和头脑中的记忆重合。

    “幼幼。”他薄唇微动:“想娶你,确实是最近才打定的主意;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伤害你。”

    “徐斐。”他的话语让余稚龄正色了面容,盛装的姑娘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笑容:“你想过娶我会面临什么吗?”

    徐斐也难得端正了神情:“你家里的规矩,我都知道……”

    “不是说这个,徐斐。”余稚龄抬头看着他:“如果我们要在一起,将会有多少人的目光凝视在我们身上。”

    徐斐皱起眉头,然而还是平缓了语气和余稚龄说道:“幼幼,你只要遵循内心的想法——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在一起。”

    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穿越山河,平定江海的那一种。

    徐斐,当我走向你,那定是江山平定,巨石退让,我拉起你的手,看得是河清海晏,万里无云。

    橙色的光影中,两人的身影照映在河边,交错纵横,形成两道唯美的剪影。

    美好的词语说一说总归是让人心潮澎湃,然而要做起来的事情,却从不是这样的容易。至少你要先遇上一个和你有一样想法的人,他也认为值得为了一个携手并进的人,舍弃功业基石,付出心血努力。他也以两人相伴为最终归宿,并对这份情感付出绝对的真诚。

    在这样一条追寻的道路上,有的人已经匹配了队友,有的人却还一心按着自己的想法,不断试探。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陈忆玉不敢直接和卫揭搭话,只得和陈良甫说道。

    陈良甫收回目光,和陈忆玉笑笑道:“没什么的,阿玉不是渴了吗?多喝点水,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遇上人家了。”

    陈忆玉乖巧的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一身黑衣的卫揭。

    陈良甫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思关注小姑娘的情绪,他仔细看过房间里的每一处,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坐在了陈忆玉旁边的凳子上,然而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几次扭头,去看这家女主人的动向。

    粗布衣裳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搞鼓来了几块做工极为粗糙的点心,大概是因为看见了陈良甫身上精美的锦缎,手中托盘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来。

    到底是陈良甫解了她的尴尬:“多谢这位夫人。”

    “还从没有人叫过我夫人……”女人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一双厚大的手掌局促的相互搓动着:“都是村里的东西,是些拿不出手的。”

    陈良甫将一张凳子挪到女人身边,示意她坐下来,温和的笑道:“不,都是很好的。我们在京城从没吃过这样的东西,正觉的新鲜呢。”

    女人笑了笑:“公子竟会说笑,你们一看就是京城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喜欢我们这村里的东西。”

    这会儿卫揭正好过来,陈忆玉终于有了机会,将一碟子破碎零落的小点心推到卫揭面前:“诺,你也尝尝。”

    小姑娘故意拿出了点公主的架势,生怕卫揭因此拒绝她。

    卫揭的心思大概并不在这里,竟什么都没有说,顺从着陈忆玉的意思,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边。

    小姑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要知道这位冷心冷面的公子,即使在陈良甫面前,也鲜少吃些东西,这会儿顺从了陈忆玉的心思,更是少见。

    小姑娘生怕自己的目光惹得卫揭的注意,连忙低下头,装作摆弄茶杯的样子,却没见卫揭的目光在她离开的那一刻,紧跟了上来。

    落叶顺风而去,或落流水,或沉土壤。没有人会在意,毕竟这是亘古不变的事情。然而当一个想要捕捉生活情景的人留了心思,那这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所有的这一切落在小院的女主人眼里,一些事实的东西和叮嘱的吩咐吻合了,她便忍不住出声说道:“这位公子一瞧就是会心疼人的,往后若是谁家姑娘觅得夫婿如此,也是一份难得的幸运了。”

    卫揭冷漠的眼眸一动,看着那女人说道:“你多言了。”

    陈忆玉却不这样想,欢快的小姑娘听到了心中最想要话语,不知道有多么的欣喜,她仿佛没有听到卫揭的指责,凑在那女人身边继续问道:“姨母说得是他吗?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阿玉!”冲口而出的称呼早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了,卫揭伸出的手想要抓住陈忆玉,却不想还是让那女人占据了距离上的优势,小姑娘粉红的衣衫从他的指尖溜走,他皱起眉头,心中厌恶这种掌控不住的感觉。

    “你这——”四个人之间的对峙在这瞬间产生了,陈良甫手指女人,心中的怒意让他口不择言,他不想如此质朴自然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都说陈皇的七殿下是良善慈悲之人,如今看来只是个连正常防备都没有的、难以分辨善恶的稚嫩少年。怎么样啊,七殿下,看着一母同胞的妹妹让人掳了走,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女人猖狂地笑着,伸出手在陈忆玉的脖颈处打了一下,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姑娘便软软弱弱地倒了下去。

    陈良甫心中着急,下意识上前的脚步却还是没能够阻止陈忆玉落在了凭空而出的启润怀里。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岂是尔等就敢带走的?!”陈良甫怒意上涌,与其也不由得强硬了很多。

    然而闻言的启润只是笑了笑:“陈皇最宠爱的公主?七皇子莫不是忘记,她早已经许配给我了?”

    原本还是晴朗的天空忽然就暗淡了下来,那半边纹有图腾的脸,在昏暗的光影中更增添了神秘的力量,让人看着是说不出的诡异。

    “皇上即便有这样的打算,尚且还没有下达旨意,你又着急些什么?”卫揭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启润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送好笑的情绪:“我着急?是卫公子着急了吧。这可惜美人在怀,为何不珍惜呢?如今落了空,却反而要斥责其他人的不是了。”

    卫揭手中长剑已然挽成剑花,然而目光落在那道粉红色的身影上,最终还是卸了力道。

    启润没得阻拦,转身走开了。

    高裕公主被掳走的消息传到余稚龄这里,她正和徐斐坐在小酒楼的厅堂,慢悠悠地品着茶水。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他身边的二良鬼,贪吃狠毒,专喜欢用年轻漂亮的姑娘的鲜血,保养青春。”一张四角的小方桌,余稚龄懒懒地靠着椅背。

    “那阿玉岂不是凶多吉少?”陈良甫急切的问道。

    “倒也未必。”余稚龄吹拂着茶杯里的热气,缓慢的摇了摇头。

    坐在另一边的徐斐始终没有说话,一袋新出炉的糖炒栗子散落在他的手边,苍白细长的手指捏着破壳器,将坚硬的栗子壳剥落。

    他剥栗子的技巧很好,乳黄色的栗子仁圆滚滚的从他指尖剥落,放在一个做工精巧、黄铜材质的小火炉上,烘烤加热。

    “七皇子不要着急,高裕公主只是个女孩子,启润掳走她,想必也是恐吓的意思居多。”余稚龄语气淡淡的说道。

    陈良甫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徐斐打断道:“七皇子与其在这里着急,还不如给皇上上书言明此事,增派兵力,攻打祈安汕才是要紧的事情。”

    “攻打祈安汕?”陈良甫很显然不能在短时间之内对这件事情下以决心。

    余稚龄含笑道:“七殿下且去和皇上说吧,他总会有好的解决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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