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嘉旻的别墅很大。房前是花园和泳池,后面就是私人的天然沙滩。棕榈树笔直成行,白色玫瑰开满院墙。

    两层小楼,装修是地中海式的,自然质朴的白墙搭配海蓝色的屋瓦和门窗,内部则用连续的拱廊与圆弧形的拱门打造通透的写意感,似乎格外钟情阳光的味道。

    许鸢被安排在一间侧卧。从床的方向可以透过马蹄形的落地窗直接眺望大海,外面露台上摆放着铁艺的桌椅和巨大的阔叶盆栽。

    而毫不夸张地说,光是那间浴室就几乎有她的整个家那么大——一整面墙上用马赛克拼成古罗马风格的图案;地上铺着细小鹅卵石,如果仔细去看,里面还混有贝壳的碎片;中央还有一个浮夸的古典浴盆,而淋浴间则被单独设计在另一个角落。

    中央温控系统保证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一年四季都有适宜的温度,而地暖则让住户即使是在深冬季节,光着脚踩在浴室的地板上也不会觉得冷。

    所有的毛巾和床品都是品质高级的埃及长绒棉。许鸢第一次触摸到的时候就忍不住沉醉地把脸蛋埋进去摩擦,想必陷在云朵里一定就是这样梦幻般柔软惬意的感觉吧。

    衣帽间柜子里挂的各种衣服配饰也都是全新的。许鸢偷偷看了一眼吊牌上的价格,昂贵得超乎她的想象,对于她来讲简直像另一个难以理解的世界。甚至连睡衣和家居服都有好多套,各种风格和面料。其中不乏布料稀少、款式大胆的,不知道是不是按骆二少的喜好准备的。

    许鸢红着脸拿了一条漂亮的真丝睡裙出来,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光滑细腻的质感,又凉又轻,只是没想到一不小心手上的倒刺就勾起一根小小的线头,再也不能抚平,她顿感不知所措,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赶紧把这条裙子重新挂回柜子里去,生怕被人发现。

    明明只是件很小的事情,却令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然而两手触碰到的也并不是冷硬的地板,而是雪白的澳洲长毛羊绒地毯,铺满整个衣帽间。

    而她带来的那几件衣服,都是些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妈妈手织的普通毛衣、棉质的朴素内衣——因为洗了太多次,多少有点褪色变形了……跟这里的环境根本如云泥之别,她觉得狼狈又羞耻,只好把它们都塞到抽屉的角落里。

    可是被揉皱的何止是她的衣服,还有她可怜的自尊。

    许鸢缩在衣帽间的一个角落,抱着膝盖偷偷地掉眼泪。

    即使她早就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从以前的那些贵族学校的同学身上、从雪梨和阿昭身上,她小小年纪就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她从不与她们攀比,但自卑感却再所难免。

    她原本可以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同,可是残忍的现实却把她置身于这场纸醉金迷的真实幻梦里。这些原本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但代价是她必须用自己的尊严和身体作为交换——而这两样,都已经是她仅有的全部。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屏幕上亮起的三个字正是“骆嘉旻”。

    “喂,你起来了吗?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新添的,你随便用,还缺什么就跟我说。”

    “嗯,谢谢你。”许鸢用手抹了抹眼泪,故作坚强,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脆弱。

    “呵,与其说口头上说谢谢,倒不如想想怎么给我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她懂。但咬住嘴唇没回应,刚忍住一会儿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衣帽间的那些东西也是为你准备的,不喜欢的话想要什么款式发给我。有空也学点时尚搭配,别给我丢人。”

    “好的。”许鸢看向旁边矮几上的几本当季的时尚杂志和品牌画册,顺从地点头答应。

    “下午还会有人来给你量尺寸,别乱跑。”

    “下午我要去学校,有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以为他生气了,没想到他又说:“行,那换个时间。但你记住了,除了上课以外,你剩下所有的时间都归我了,下课了就必须立刻回这里来。”

    “好。”

    电话挂掉之后,许鸢继续保持蜷缩的姿势坐在地上发了半天的呆。

    这些奢靡和铺张的布置并不能消弭她的拘束和陌生感,她打心底里抗拒享受这里的一切,因为普通到不行的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根本格格不入。

    如同上次雪梨公主般的十八岁生日宴会,华美的众人,她却像一只丑小鸭闯入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像个可耻的笑话。

    他的城堡对于她来说,越华丽越悲哀,这就是所谓“金质的牢笼”吧。

    忽然外面响起恭敬的敲门声,“许小姐,早餐准备好了。”

    “好的好的,马上就来。”

    许鸢没想到这里并不止她一人,赶紧擦了眼泪下楼去。

    “许小姐,我姓赵,是这里的佣人,以后有什么事吩咐我就好。”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阿姨垂手站在餐桌旁,在她落座前为她拉开了椅子,“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各式都做了一点。”

    许鸢看着桌上异常的丰盛食物,诚惶诚恐道,“这也太多了,我吃不完的。您来一起吃吧?”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专门为您做的。”

    “那,骆……呢?”

    “少爷已经走了,他很少在这边吃早餐。”

    “以后少做一点吧,省得您辛苦,也别浪费了。我不挑食的,吃什么都好。”

    “好的,都听许小姐的。”

    许鸢见她这么恭敬,反而不自在,差点被噎住,“阿姨您快坐,叫我小许就行。”

    “呵呵,那怎么可以呢!我要是坏了规矩,少爷会不高兴的。”

    “那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它人住吗?”

    “没有了,许小姐。只是定期会有园丁和家政过来,打理花园、打扫卫生。少爷如果特殊场合有重要的客人或者朋友,也会有管家和大厨过来。哦,我就住在厨房背后的那间保姆房,有事您可以随时吩咐我。”

    “以前是他一个人住?”

    “是的,少爷没有安排过别的女孩子在这里长住,您是唯一一位。”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敢面对赵妈的笑脸,许鸢只好低头赶紧吃东西。内心又琢磨了一下她的话语,没有长住过的女孩子,那就是偶尔有带回来过夜吗?不对,她为什么要在乎骆嘉旻有没有过其它女人,以他那个条件,没有的话好像才更奇怪吧!

    “其实呀,在您搬进来之前,您住的房间就好好打扫过了。一箱一箱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往里面放,哎哟,骆少爷可上心了!他还专门交代我了,您要是缺了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爱吃的,都让我好好张罗,不能怠慢了你。”

    “谢谢您,现在就很好,我没什么要的了。”

    丰富的早餐在嘴里越发没了滋味。但许鸢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浪费粮食,只好尽量多吃了一些。

    她曾在这里邂逅过一只小小的流浪猫。晚上刚下过雨,清晨气温仍然冷凉,她出门去上学的时候看到它蜷缩着身子蹲在门口的阶梯上。

    “小猫咪,你的妈妈呢,你的朋友们呢?”她蹲下身轻轻地问它。

    比巴掌稍大一点的小猫一身长毛,三色相间,大而圆的眼睛清澈又漂亮。

    “还是……你也没有家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由觉得有点心酸。它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不靠近,也不闪躲。

    许鸢返回厨房,急急忙忙拿了一些剩的鱼肉和米饭拌在一起,端出来的时候小猫却不见了。

    她其实很想给它一个家,但她知道她不可以,回望这么大的宅院,他们都只是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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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课后许鸢又回到月汐海岸,骆嘉旻还是不在,她偷偷松了口气。偌大的陌生房屋陌生又拘束,于是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在洗衣房找到了刘妈。

    “许小姐,这是要出去吗?”

    “不啊,我刚刚回来,怎么了?”

    “我看你穿戴整齐……那是准备的家居服不满意吗?”

    “哦……不是的,我不太习惯穿那些。”她想到了衣帽间里挂的那些家居服,其实除了个别过于大胆的之外,也不是没有正常的,而且大都兼顾了高级质感和舒适度。但因为她打心底里没把这里当家,那么作为一个外人,当然没有松弛闲适的自觉。

    而且她更加不习惯的是衣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于是她主动问道,“有什么家务要做的吗?我可以来帮忙的,擦地做饭什么的,都可以。”

    “那怎么行!许小姐什么身份,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事情,二少爷要是知道了我可没办法交代!”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知道就知道呗。”

    “哎呀您可别为难我了,要是觉得无聊,陪我聊会儿天我就知足了。”许妈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她对许鸢了解不多,但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她不仅衣着朴素行为谦和,也完全没有小姐脾气,大约并不是上层圈子的出身。而今天主动提出要帮忙做家务,这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许小姐跟二少爷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酒吧认识的,他帮过我。”许鸢心头一跳,为了掩饰紧张,低下头寥寥几个字简单地糊弄过去。毕竟做有钱人家金丝雀这种事一点也不光彩,即使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瞒不了朝夕相处的刘妈。

    “哦……那在这里住的吃的还满意吗?有什么你吩咐我就行了。”

    “都好呢。”看刘妈把衣服拿出来,她抢着说,“衣服要晾吗?我来吧。”

    “不用不用,已经是烘干的了。”

    刚洗好的衣服竟然是不用晾的吗?许鸢震惊地伸手碰了一下筐里的衣服,果然干燥温暖,就像刚从太阳底下收回来的样子,还散发着洗衣液淡雅的香味。

    “那我来叠衣服吧!”

    刘妈见她实在想做点什么,又不可能真的让她干什么重活,只好笑了笑,“要不然我教您熨衣服吧!”

    “哦哦,那也好。”

    刘妈把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架上,然后开始向许鸢讲解熨烫的知识和步骤。不同的材质要用不同的温度,不同的款式有不同的熨烫要求,而有些极其精贵的面料甚至需要垫上衬布才能高温熨烫。相比之下,西裤和衬衣对褶皱走线的熨烫要求是最高的。

    许鸢耐心地看刘妈做示范,然后自己试着熨了几件,正逐渐找到手感,忽然听到刘妈在旁边带笑地夸她,“许小姐真聪明,学得好快,二少爷要是知道了您对他的这份体贴,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头。她讪笑着没回应刘妈,却慢慢咂摸出这里面不对头的感觉。

    排队等待熨烫的衣服堆里,除了衬衫西裤这些,还有他贴身的衣物。这位少爷,不会精致得连内/裤都要熨出线条吧?!再一想象自己亲手把那几件东西翻来覆去精心打理的画面,许鸢感到眼前一黑。不仅太暧昧了,而且非常恐怖,像是她在努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好妻子,为他打点起居、讨他欢心——简直毛骨悚然。

    “许小姐,该挪位置了,不然要烫坏!”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把熨斗支起放在一边,“对不起刘妈,我想起来我还有作业没做,剩下的就麻烦你了……我晚点再帮你做别的事情!”别的什么事都好,哪怕是更辛苦劳力的拖地洗碗,于她而言都比精心雕琢骆嘉旻的贴身衣物线条要好接受。

    “好的没关系,都交给我吧!我会告诉二少爷今天的衣服都是许小姐您亲自替他熨烫整齐的~”

    面对刘妈暧昧的笑容,许鸢更加尴尬,“那倒是不必了……”

    “哎呀是我多嘴了!这种事情肯定是您亲自跟他说比较好。”

    那他最好永远也不知道。幸好目前只是碰了他的几件衬衫,许鸢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打死也不来洗衣房找不自在。

    骆嘉旻直到半夜才回来,而且毫无自觉地把已经睡着的许鸢弄醒,折腾得她几乎一夜没睡。许鸢甚至在闹钟响起前就轻轻地从他圈起的怀抱里起身,没想到还是弄醒了他。

    “你去哪。”他没睁眼睛,语气里却有明显的不满。

    “我该上学了。”

    他翻了个身看了下时间,“帮我选身衣服。”

    “衣服?”

    “嗯。”

    他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啊?什么场合啊?怎么选啊?她不仅一无所知,也打心底里不乐意,尤其是昨天在脑内想到的那个场面,令她格外抗拒。但她又不敢忤逆骆嘉旻的要求,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少爷发号施令之后就继续把脸埋在羽绒枕昏睡了,她只好闭着眼睛选了身白衬衣黑西装,给他挂在衣帽间里,敷衍地完成了任务。

    等到骆嘉旻施施然下楼来的时候,许鸢已经准备出门了。

    “哎呀少爷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可是昨天许小姐亲手熨烫的呢!”刘妈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个人听见。

    她抬头一看,一身休闲西装的骆嘉旻正从楼上走下来,他穿的不是她刚才准备的那套。头发显然用发泥打理过,浑身散发着须后水的清香和勾人的香水味,哪有半点松懈,不像是上班的,更像是神采奕奕地去走秀。她不由得在内心吐槽:这人,是吸人阳/气的妖精吗?

    “你还给我熨衣服?”他人高腿长,几步之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挑起那侧断眉凑近打量许鸢,“怎么,想当骆太太啊?”

    许鸢心里一惊,来不及反驳刘妈,但还是大方地抬头迎着骆嘉旻似笑非笑的目光,故作镇定地以玩笑的方式把问题丢回给他,“怎么,想也不行啊?”

    “想的人多了,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努力提升品味,就今天给我挑成那样的,不行。”

    “谁稀罕……”她超小声反驳道,显然不敢直接顶撞他。而且跟他就这种无聊的话题再继续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许鸢压住心头不适的感觉,冲他一笑就打算赶紧出门去。

    “我走了拜拜。”

    没想到被他看穿了意图一把抓住手腕,骆嘉旻压低声音在她耳侧道,“想讨好我啊,别搞那些没用的。不如多学几个姿势……”

    “不如直接你告诉我喜欢什么,算是给我放水?”

    “昨晚的……还不够吗?”

    这个混蛋在说什么!她脸瞬间红到耳根,想挣开他的钳制,“我、我要去上学了!”

    他不仅没有放开她,而且另一只手还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接受他的深吻,半天之后才良心发现似地提议,“我送你?”

    “不用了!”

    骆嘉旻没有勉强,只是看她像逃命一样跑走,他就觉得好笑,自己是什么会吃人的妖怪吗,真是个胆小鬼。不过她的选择还算明智,如果她敢答应,那么一路上他就敢为所欲为。

    真有意思,还会搞这种欲迎还拒的小花招来钓他胃口。她最好一直保持这种新鲜和神秘,在他腻了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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