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格罗斯回到圣阿提克斯,加比坚持要陪阿德里安娜去参加迎新典礼,但阿德里安娜成功说服她先去她的办公室为新工作做准备。

    宿舍房间已经焕然一新:阿德里安娜所有的衣服都整齐地按照分类和颜色排列在胡桃木衣柜里,白色的书桌上是已经安装好的电脑,新的床垫也已经铺好丝绸床单和羊毛毯子,但还在等待羽绒枕的到来。阿德里安娜拿起挂在卫生间门上的校服,把窗帘拉上,开始换衣服。

    当她从房间里出来时,走廊里站着另一个女孩。她身材瘦削,瓜子脸,棕色的眼睛深邃,顺滑的金棕发即使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也散发着光泽,就像刚抹过油一样。

    阿德里安娜和她对上视线,微笑点头。

    “你好!你也是新生吗?我打算在迎新典礼前去餐厅吃点东西,你愿意一起去吗?”女孩问道。“顺便说一句,我是法蒂玛·耶尔迪兹。”

    法蒂玛看上去有些紧张,仿佛说这几句话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你好,我是索菲亚,”阿德里安娜说,“我当然可以和你一起去。”

    法蒂玛睁大眼睛,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笑容:“我来自叙利亚大马士革,你呢?” 她一边和阿德里安娜一起下楼,一边问道。

    “我来自君士坦丁堡,但我在巴黎长大,” 阿德里安娜平淡地说。

    “哦,难怪你有拉丁口音,我还以为你是从意大利来的呢。”

    阿德里安娜的心跳加速,不露声色地重新审视了一番法蒂玛。

    她是无心的吗?

    来到伊萨克餐厅,阿德里安娜再次看见了那个男孩:身材高大,肆意潇洒,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轻松地穿过人群,黑色卷发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陪伴他的还有另一个同样英俊的男孩。他的金发卷翘的弧度显得随意极了,墨镜挂在领口处,眼睛如同爱琴海般蔚蓝,笑容比太阳还灿烂。

    阿德里安娜能感觉到周围的女孩们都在注视着他们,然后她就被突如其来的阴郁情绪包裹了。

    命运真是不公平。

    “他们真帅啊。”法蒂玛在阿德里安娜身边低声说道,伸手握住金发女孩的手。阿德里安娜把目光从两个男孩身上移开,再次抬起头时,显得异常平静,完全不受影响。

    安纳托利慢悠悠地在科斯塔后面走到自助餐厅的窗口前,人群像红海一样给他们两个让路。

    然后像才意识到注视着他的新生们,他漫不经心地环顾餐厅,和几位同样提早返校的同学点头招呼。

    阿德里安娜的目光短暂地和他的相遇,安纳托利对她眨了眨眼。

    扯了下嘴角,阿德里安娜迅速移开视线。

    伊萨克餐厅今天的菜品多是安纳托利亚半岛混合了希腊和西亚饮食的本土菜系。

    法蒂玛拿了两块炸丸子和一块巴克拉瓦,而阿德里安娜只是在饮料区取了一瓶橙汁。

    她们选择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快,餐桌上的另外四个位置也被坐满了。

    圣阿提克斯学院是七年制学校,八成的学生都是六年级就入学的同学,只有不到一成的学生是在十年级才加入学院的。

    新面孔们都希望在开学前能多结交一些同学,避免形只影单地度过校园生活的可能性。

    阿德里安娜坐在法蒂玛和一个住在圣玛丽楼的女孩中间,三个男孩,安德烈亚斯、伊利尔和科内尔,坐在她们对面。

    除了一些因为父亲的身份而必须要参加的正式晚宴之外,阿德里安娜从未像今天这样和这么多同龄人一起吃饭。当然,她在罗马有朋友,但他们与她在圣阿提克斯遇到的这些人不太一样。

    在罗马,父母要么鼓励他们的孩子与阿德里安娜交朋友(因为这可能会使他们通过她认识她的父亲),要么警告他们远离阿德里安娜(因为他们不想和她的父亲扯上关系)。

    她抿了一口果汁,思绪开始漫游,沉浸在回忆中。

    其实,在私下,奥勒留一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但在公共场合呢?

    嗯......作为行政长官的女儿,她有太多要遵守的规则。

    母亲总是对她强调:“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哭泣,不要让别人看到你不专心,以及永远不要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公众面前。”

    在很小的年纪,阿德里安娜就明白了很多时候,她的行为与她的真实想法在他人看来根本不重要——比如四岁的她在守夜仪式上打了个哈欠,而激进派的报纸竟将这一瞬间捕捉下来,刊登在首页,大标题写着“奥勒留家族对教廷的不以为意”。

    她突然想起了露西·贝韦努蒂,她曾经认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她的父母而与她成为朋友的人。

    直到她最好的朋友把她丢在陌生人的包围中,任由十岁的阿德里安娜与他们周旋。更别说,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些人的阿谀奉承后,阿德里安娜还发现露西正向贝韦努蒂夫人抱怨自己有多难相处,以及如果不是贝韦努蒂夫人的要求,她根本不会和阿德里安娜这么无聊的人交朋友。

    露西事件最终教会了阿德里亚娜一项有用的生活技能——学会自己处理人际关系。

    那天傍晚,阿德里安娜回家后放声痛哭。她的父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的额头,安慰她,直到她平静下来。母亲则把她紧紧拥入怀中,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德里安娜如实告诉了他们。

    接着,她母亲以她几乎从未听过的语气说:“明天我会解雇朱西·贝韦努蒂。” 她盯着阿德里安娜的父亲。

    阿德里安娜抬起头,她母亲愤怒的表情使她不禁想离开她的怀抱。

    阿德里安娜不知道哪一点更让她感到震惊:是母亲的话,她的愤怒,还是母亲和贝韦努蒂夫人明明关系很好这一事实。

    阿德里安娜的父亲点点头,但随后说:“这可能会让艾达的处境变得更糟。”

    “让事情变得更糟?我的宝贝被伤害了,这个女人利用了艾达的天真。”

    她的母亲说得很坚决。

    “我不想让她走,”阿德里安娜试图平息母亲的愤怒, “我喜欢贝韦努蒂夫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露西的母亲被解雇,那只会让其他朋友们和她在一起时更难相处。

    阿德里亚娜的母亲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又恢复了温柔。她抚平阿德里安娜的头发,轻声说道:“你太善良了,艾达。”

    小女孩不知道这是否属实,但她的父亲经常说同样的话——说她心地善良,和她母亲一样。

    “艾达,”她妈妈温柔地说。 “我不指望你能完全理解,但贝韦努蒂夫人今天所做的——”

    “她什么都没做!” 阿德里安娜抗议道。

    “是的。她什么也没做。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错的,艾达。如果某人遇到了麻烦,而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帮助或阻止,那么什么都不做就是错误的。”

    她的父母对视了一眼。 “克劳迪奥,如果这种事情可以发生一次,那么下次朱西在这么做的时候,艾达能否安全回家就不好说了。”

    “我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他神情凝重地说道。

    然后他转向阿德里安娜:“亲爱的,我有些电话要打。加比一直在等你,她想和你一起做潘芙蕾。”

    就在这时,加比走进了书房,她告诉阿德里安娜她一直在四处找她。

    可加比明明一直都在听他们的谈话。

    她带着阿德里安娜离开了房间,但在她们走远前,女孩好像听到她母亲说:“......找出朱西是否受人指使,如果是的话,一定要查出背后的人是谁。”

    在那之后,贝韦努蒂夫人和露西永远消失在了阿德里安娜的生活中。一位新的英语老师,米歇拉科斯先生,取代了她。

    事情发生后,当她与其他朋友们见面时,阿德里安娜感觉到他们还是更加小心了。

    “妮基,你就吃这些吗?” 科内尔的声音突然响起,将阿德里安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她看着那个来自圣玛丽的女孩面前的盘子,看到了一份湿答答的沙拉和一个苹果。

    妮基没有理他。

    相反,她对一个名叫伊利尔的男孩微笑并问道:“能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吗?”

    伊利尔看了看妮基,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科内尔,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我能怎么办?” 他擦了擦嘴,对妮基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回答道:“尼科美迪亚,比提尼亚行省。”

    “你还别说!我们家刚去了那里度假!”

    伊利尔咯咯笑起来。“说实话,除了工厂和港口之外,我的家乡什么也没有。”

    妮基摇头,“尼科美迪亚可是安纳托利亚半岛的重要交通按钮,你要知道,我爸爸是个狂热的火车爱好者。”

    很明显,科内尔很不高兴他被伊利尔打断,更不高兴妮基和他居然相谈甚欢。

    “妮基,我刚才看到甜点区有红薯派。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它,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给你拿一片。”

    红棕发色的女孩咬了一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声音,尽管周围的喧闹环境,她的咀嚼声也在其中清晰可闻。她缓慢地品味着这小小一口果肉,而整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渐渐变得尴尬。

    阿德里安娜留意到法蒂玛张开嘴,但妮基率先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科内尔?” 妮基的声音带着一抹甜美,但语气却相当锐利,令人意外。阿德里安娜从未想到这位身材娇小的塞浦路斯女孩居然能如此尖刻,尤其是她与其他人打招呼时一直表现得如此甜美。

    法蒂玛有些不安地抬头看着阿德里安娜。

    “好吧,我们可以先搁置这个问题。你来这里的原因并不重要。真正的问题是,你还记得我在毕业典礼后,在礼堂对你说的话吗?”

    科内尔略带胆怯地看了一眼妮基,试图在她的脸上寻找答案。

    然后他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很好,”妮基简单地说道,“我当时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科尼利厄斯·帕奇斯。”

    科内尔突然站了起来,低声嘟哝了几句不情愿的道歉,然后匆匆离开了。

    妮基再次咬了一口苹果,细细品味着,仿佛这是她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一样,但她的笑容却充满了恶意。

    “刚才是怎么回事?” 法蒂玛问道。

    妮基耸了耸肩,然后温柔地、甜蜜地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法蒂玛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追问,另一个女孩已经坐到了原本科内尔的座位上,妮基立刻开始和她的朋友聊天,仿佛刚刚几乎让空气凝固的人不是她一样。

    阿德里安娜对餐桌上发生的一切都感到茫然。自从坐下来后,她的目光不时扫视周围,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但餐厅里的学生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偶然瞥了一眼餐厅的另一边,高年级的学生们欢声笑语,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对这边的情况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托利亚大手一挥,阿德里安娜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为什么他要如此......引人注目?

    阿德里安娜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投向她的新朋友,正好听到安德烈亚斯问道:“索菲亚,你呢?你来自哪里?”

    “巴黎,”阿德里安娜自然地回答。

    “法国巴黎?” 安德烈亚斯继续追问。

    “是的,我在那里长大,但我出生在君士坦丁堡。”

    迎新典礼结束,从佩里克利斯大堂回来时,雨突然倾盆而下。阿德里安娜和法蒂玛顺着连接了各栋宿舍的户外走廊回到泰奥克蒂斯特法楼。

    法蒂玛原本正忧虑着今晚的破冰派对是否因为糟糕的天气而取消,然而,当她看到父母正站在泰奥克蒂斯特法楼的大厅里等候她时,她的担忧瞬间变得微不足道。法蒂玛示意着阿德里安娜稍等片刻,然后走向她的父母。

    耶尔迪兹夫人开始哭泣的时候,阿德里安娜注意到法蒂玛的眼睛也变得湿润。她的喉咙仿佛被某种情感牵动,突然后悔将加比送走了。阿德里安娜走向壁炉旁的沙发,拿起一本杂志,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再陷入那些令她沉闷的思绪中。

章节目录

成为艾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九月十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九月十日并收藏成为艾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