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哥,你怎么样?还冷吗?”林清秋将慕景白搀扶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关切地问道。

    慕景白轻声道:“好些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感觉到半点温暖,全身仍在发抖,尤其伤未痊愈,落水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林清秋看他的样子,不像好转,急道:“不行,这被子还不够厚,我再去找找。”说罢,到处翻箱倒柜。

    “别……别忙了,我们得想办法找人来。凤凰湖的每一座小岛上都有飞鸽落足之处,你去楼阁顶上看一看,若有鸽子,写上求救之信,让它飞出去,必会有人前来。”

    林清秋道:“好,好,太好了,我这就去。”

    “等一下,记得找笔墨。”

    “嗯!”林清秋用力点一点头,大步跑向楼阁旋梯。

    待她来到楼顶小阁,果见一处窗前设有喂食鸽子的笼子和木槽,笼子里,两只白鸽正沿着木条时停时走、转来转去。

    果然有鸽子,林清秋大喜,连忙返回来找纸笔。可当她回到架子上寻找墨砚之时,忽觉内屋十分安静,连咳嗽声也没有。

    她担心慕景白,便跑了进去,却在这时发现,床上的慕景白,竟然不见了。

    “慕大哥,慕大哥?”林清秋惊慌呼喊。

    莫非,慕景白丢下她一人,自己先走了?

    正慌乱时,忽听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便见慕景白出现在门边,两手扶着墙,脸色十分苍白,看上去已经到了极限。

    “慕大哥,你上哪儿去了,你吓死我了。”林清秋说着,忙上前搀扶他。

    可慕景白却似乎失了力气,林清秋拉住他,两人还没跨进门槛,他便踉跄了一下,朝着前方栽倒下去。

    “啊,慕大哥!”林清秋失声惊呼,赶紧用力将他拽住。

    可她小小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拽得住慕景白?好在慕景白于落地的一瞬间,勉强恢复意识,用力一手撑住地面,才总算没有让自己摔到地上。

    接下来,又是跌跌撞撞好一番折腾,二人方回到床边。林清秋小心扶慕景白躺下,又替他盖好被子,还把柜子里仅有的两件薄衣也拿出来,盖在他身上。

    “你……你找到鸽子了吗?”

    “找到了,纸和笔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墨。我正打算到门外石阶下寻些泥土来,加上水,应该可充当墨来用。”

    慕景白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果然是个聪明的,还没有傻到割破手指去写血书,难得。”

    林清秋急道:“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罢,又看向窗外,愁眉道,“我看外面起了风,涌了云,这里会不会要变天啊。”

    慕景白道:“想是要下雨,你得在大雨来临之前,把鸽子放出去,我们才能有救。”

    “嗯,慕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我现在就去写信,马上回来。”

    言罢,长发闪动,娇小身影便跑了出去。

    ……

    窗外风声渐起,湖水开始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渡口,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水激之声。恍然中,慕景白又回到七年前的那一天,回到了那一场暴风雨里……

    他跌跌撞撞在雨里奔跑着,雨水将他的伤口淋出一层层苍白的颜色,可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后悔!

    他好像忘记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人群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暴风雨里狂奔,纷纷说着“死人了,有一个孩子,被马车撞死了”。

    梦儿,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他疯狂拼命奔跑着,哭喊着梦儿的名字,直到精疲力竭,直到倒在雨里。直到,直到他看到梦儿的花神小雕像……

    一瞬间,天塌了,地陷了,他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线!

    他就这么倒在水里,任暴雨冲刷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任绝望侵蚀着他痛苦残缺的灵魂!他悲痛着、悔恨着,大哭不止,如坠地狱。他恨不得杀了自己,好让鲜血和这些大雨一起流成河、流进黄泉里。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响起雨打树叶的声音,池鱼渊的鱼儿们纷纷归巢,唯留水面荷花随风摇摆。

    “真的下雨了?慕大哥,你醒醒,你怎么了?”

    迷糊之中,慕景白听到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那声音似曾相识,像是林清秋,又像是一个孩子。

    他睁不开眼睛,身上疼得难受,可他却无法从迷蒙中醒来。不,或许是他自己不想醒来,他宁愿一次次在梦中挣扎,一次次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愿将李心梦从那份记忆里抹去。

    因为今生今世,他与梦儿人间天上,再无相见之期!

    “天哪,这手怎么比之前还冷?慕大哥,你在发抖,怎么办,怎么办?”林清秋揉着慕景白的手,见他冰凉透骨,颤抖哆嗦,心中十分着急。如此下去,根本帮不了他。

    忽然一阵冷风吹入,窗外雨落,嘀嘀嗒嗒。床上的慕景白似乎被风吹到,连连咳嗽着,冷得将身体蜷缩到一起。

    林清秋赶忙去关窗户,听着这令人闻之心切的咳嗽声,她越发不知所措。虽然鸽子已经放了出去,可是救他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来,尚未可知,若让他继续这么冷下去,他会不会……

    越想心越乱,越乱越不安。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记得古人有“卧冰求鲤”的典故,既然人的身体连冰块都能融化,那,那若是她用身体为慕大哥温暖,他是否会好一点呢?

    她答应过慕大哥一定会救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想着,林清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也管不了侯府小姐的声誉名节,缓缓将自己的衣带,解了开来……

    铜镜之中,她身影纤纤,长发垂立,浮光玉练,如梦似幻。她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倾城容颜下,朱唇轻抿,幽喘兰息,顾盼不安,遐想思迷。

    林清秋鼓足勇气掀开被褥,俯身靠向慕景白,伸手欲要去解他的腰带。

    谁知,就在她的手刚触碰到慕景白衣衫的时候,慕景白突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相近咫尺。

    慕景白见林清秋与他几乎要呼吸交融,不由吓了一跳,“你,你在做什么?”

    “啊。”林清秋也吓得一个后仰,差点踩着衣角。

    “小心。”慕景白以为她摔了,忙半撑着坐起来。

    幸好,林清秋跌跌撞撞总算勉强站稳。慕景白也方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自己拉不了她,却避免不了那来自心底本能的担忧。

    忽而,他又见林清秋原本身上的土黄色男子衣衫,竟然松开了。她整个人如鱼儿裹着帐幔一般站在那里,连肩膀上的肌肤都露在了外面,朦胧身姿更是若隐若现,如欲语还羞的神女。

    不由更惊,诧异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穿衣服。”

    林清秋一慌,赶紧把衣服穿好,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我……”

    慕景白见她神情闪躲,想到刚睁开眼睛时的场景,不可置信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做什么?你的胆子,都……都这么大了吗?咳咳,咳咳咳!”

    林清秋见他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本来是想……是想‘卧冰求鲤’。”

    说完,头埋得更低了。

    “什么?”

    慕景白何等聪明,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不禁慌了。这丫头,难道是想用那样的笨办法,来帮他温暖身体?连忙道:“不,不可以,你……你不能这么做!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怎么能犯这样的糊涂,即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能这么做,明白吗?”

    林清秋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眼眶一红,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慕景白霎时更加神思意乱,五味杂陈!他挣扎着坐起来,摇摇晃晃下床,上前扶着林清秋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你怕我因你而死了,是吗?”

    林清秋用力点头,泪水大滴大滴掉落。

    “那你可是小看我了,我再不济也是男子,不至于这点风寒都扛不住。别担心,我已经好了很多,这都多亏了你的照顾。”慕景白安慰着,举袖为她拭泪。

    林清秋却自觉丢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侧身要去闪躲。

    “清秋。”突然慕景白唤了一声。

    林清秋一愣,惊讶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慕大哥是叫了她的名字吗?

    在惊讶之间,林清秋看着慕景白,慕景白也看着林清秋,二人一个眸光动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一个思绪万千,心里涌出无尽的语言。仿佛命运之手,要将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分别。

    “清秋,你一直说,我不愿叫你的名字,其实不是的,我想叫你的名字,想靠近你,可是我害怕。我怕自己错把你当成别人,我怕会不小心伤害到你,你美丽、善良、活泼、正义,你是涼都最美的女子,是云霄上我永远都触摸不到的星光,你还那么小、那么年轻,有着无比美好的未来,你绝对不能为了我去做傻事,知不知道?”

    慕景白说完,努力地笑了笑。

    他本就是已经被上天断了生死的人,就像风中的一粒尘埃、空中的一片浮云,随时都可能会消失不见。而勇敢美丽的林清秋,却是花中之牡丹,卓立群芳,百鸟之仙首,翱翔凤凰。他根本就配不上林清秋,又何德何能让人家为了救他,而牺牲自我?

    刚才的一番话,让林清秋的眼泪,顺着脸颊双双滑落。

    她哽咽着,一字一字道:“慕大哥,只要能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后悔!”

    慕景白再次呆住了,她的语气、眼泪,还有那坚定的神情……都和李心梦几乎一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不由自主地,慕景白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悲伤,他摇头道:“不行,你是林清秋,是静安侯府的千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梦儿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和她那么像,为什么……”

    一语未完,他声音渐弱,身体一晃,失力靠在了林清秋的身上。

    “慕大哥,慕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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