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夏子信,自早起关门,倒头一睡,便径自睡到了下午。太阳快下山时,他才睁开眼睛。

    夏子信头昏脑胀起床来,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些饭菜,鸡鸭菜汤都有,想是之前厨娘送来,这会儿,早就已经凉透了。

    他一日水米未进,此时腹内咕咕叫唤,也不顾饭冷菜凉,跌跌撞撞冲到桌前,伸手抓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便是狼吞虎咽。

    守在屋外的小刀子,恍惚听见屋里有声音,便小心翼翼推门,想看看夏子信醒了没有。不想,刚推开门,就见夏子信“张牙舞爪”,披衣散发,形同饿极了的乞丐。

    他大惊失色,慌忙道:“哎呀,爷,这菜都凉了,您快别吃了,会吃坏肚子的。”

    可夏子信根本不理会,他两手并用抱起一只鸡腿来,油抹狂吃,狼餐虎噬。

    此时此刻,他已顾不上什么冷热,顾不上什么面子,他只要吃饭,只要活着。他要吃得饱饱的,活得好好的,不能让别人觉得他可怜,不能让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得逞。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己把自己逼疯!

    小刀子见他这样,一时都愣了,反应过来,连忙一瘸一拐跑去倒水,端到他面前。道:“爷,爷您慢点,您要喝水吗?”

    夏子信胡乱撩开头发,点了点头,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把盘子里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打了两个嗝,松下一口气,才算吃饱了。

    小刀子见状,欣慰不已,叹道:“自小的进府伺候爷到今天,头一回见爷把饭吃得这么痛快,要是福爷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只可惜,这些饭菜都是凉的,若是热菜那才是叫好。都怨苏婆子,我让她先收回去,她非说等会儿再来……”

    “小刀子,”夏子信不听他啰嗦,打断道,“你怎么在这儿,有事吗?”

    “有,有。”小刀子连忙道,“爷真是英明,小的还没开口,您就看出来了。爷,今日又发生了怪事,又有人来向您要债了。”

    夏子信冷笑一声,反而有点习惯了,道:“本王又欠了什么债?”

    “风流债。”

    接着,小刀子便将今日门外发生的事,以及他偷听到的话,一一告诉了夏子信。

    夏子信听说他的相好们都跑来了,还闹了好一阵才回去,直是瞠目结舌。尤其听到那带头的姑娘是怜香,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只将眉头皱成一团。

    小刀子却好奇问道:“爷,小的有个事想问问您,您……真的偷了怜香姑娘的珠宝和、和肚兜吗?”

    “胡说,你爷我是那么下作的人吗?”

    夏子信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本王虽然时常在外胡闹,可是哪回不给钱?就是怜香我给得最多了,她怎么能说我偷了她的东西呢?真是过分!”

    小刀子眉眼一转,道:“爷,您先别生气,小的看今天这个事儿,一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小的想了一下午,自您禁足以来,明明没有出过门,可早上那些‘要债’的人,却说你欠了他们钱,这才多大一会儿,凤香楼的姑娘又来了,口口声声说你欠了她们风流债。这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他这么一说,夏子信也有些回过味来。站起来,整了整衣衫,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雇他们来,意在贬损于本王?”

    小刀子上前,一边帮他理衣角、顺头发,一边道:“小的以为,若是有人想贬损王爷,弄这么多人来闹,实在是费力不讨好。上有太后旨意,外面又有禁军把守,说句不知轻重的,就算皇上来了也未必有用,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可为什么还要来闹?”

    夏子信突然睁大眼睛,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难道是想设法闯进来,救我出去?”

    小刀子用力点了点头。

    夏子信却摇头叹道:“若真如此,不管那人是谁,我只能说一声‘多谢’,让他别白费这个力气了,这分明就是无用功。普通平民又岂能与太后对抗,我可不想再连累别人。”

    说完,他看了看外面,见天色渐晚,便道:“小刀子,替我更衣梳头,我去看看三福。”

    ……

    夜静灯起,顺郡王府,也开始掌灯。

    三福的屋子,在下人院子的头一间,由于他没有什么家人,所以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如今受了伤,不似别人还有家人照顾,他的吃喝如厕,都要等伤势较轻的小锯子来帮忙。

    当夏子信和小刀子打着灯笼来到他屋中之时,小锯子正要开门出来倒便盂,猛然看见王爷站在外头,吓了一跳,慌忙用袖子将便盂口盖住,生怕臭气熏着了王爷。

    “参见王爷。”小锯子道。

    夏子信知道小锯子也挨了打,便道:“不必行礼,你忙你的。”

    “王爷是来看福爷的吧,您快请进,小的还要去倒便盂,不敢脏着王爷,就先出去了。”

    小刀子也掩着鼻子道:“你快出去吧。”接着,又请夏子信进屋。

    此时,正趴在床上的三福,听见夏子信来了,慌忙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上盖住,强作精神撑起来,笑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我好了很多,您早上让小刀子带来的饭菜,我都吃了。”

    “三福,你快趴着,趴着,别起来。本王就是无聊,过来看看你。”夏子信说着,连忙上前,不许他起。

    三福的房间,虽比一般下人屋子宽敞些,但也是陈设简单,没有什么亮眼之处。

    小刀子摆了一把椅子到床前,叫夏子信坐下,又将一盏莲花佛手的油灯抬过来,摆在床头的架子上,使刚才还昏黄暗淡的屋子,稍稍亮了几分。

    “三福,你可吃了晚饭,可好些?”夏子信坐下,开口问。

    三福忙道:“回王爷,小的吃过了。王爷可用过晚膳?”

    夏子信点了点头,向小刀子道:“你先出去,我和三福单独说说话。”

    小刀子笑着应了一声,恭恭敬敬退出去,小心翼翼关了门。

    见屋中再无旁人,夏子信这才看向三福,见他瘦了一圈,脸上也憔悴蜡黄,便忍不住红了眼睛,咬牙无声。

    三福见此,亦是忍不住落下眼泪,哽咽道:“小的无用,让王爷担心,三福该死。”

    夏子信咬牙道:“别的奴才跟主子,都是享福,你运气不好,跟错了人,尽跟着本王受苦。”

    “爷,爷,三福不苦,三福只要爷好好的,三福就满足了。”

    夏子信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难受,开口道:“三福,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死了,你对我说‘爷,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别饿着自己,别让人家看笑话’。我醒来后,就……就拼命吃东西,我不想让你受着伤,还要担心我。”

    三福听见夏子信竟是因为梦见他死了,才这样难过,连忙忍痛笑道:“不过一顿板子而已,无非就是这两天起不来,过几天就好了。爷别担心,等我好了,还像小时候那样,驮着爷去翻墙,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让他们抓都抓不着你。”

    夏子信哪里听得了这种话,想到整个明王府只剩下他和三福两个人,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一时忍不住哽咽道:“可现在,府医跑了,大门也锁了,我们连药都没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起来?”

    “这还不简单,爷要想让我好起来,只要让我天天见到您……见到您开心快乐的样子,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用。这不,您今天让小刀子送来的菜,我都吃完了,还多吃了整整一碗饭。”

    三福说到这里,突然疼痛袭来,“哎呦”一声,忍不住趴在了床上。

    “三福,你又疼了吗,这,我要怎么做才好?不然,我让小锯子来帮你!”

    三福忙摆手道:“不要紧,爷,我缓一缓就好,不要紧,不要紧。”

    夏子信见三福疼得额头满是汗珠,咬牙死死忍住,又哪里像是不要紧的样子?他分明是为了安慰自己,才一直这样努力忍耐。

    不由站起来,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现在就去求禁军,让他们找郎中进来,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王爷!”

    三福生怕他胡来,慌忙叫住他。道:“别去,没用的。小刀子和小锯子都试过了,根本无济于事,你去了,也只会徒增屈辱,让他们看笑话。”

    夏子信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我本来就是一个被嫌弃之人,他们恨不得将我关死在这里,可是你有什么错?你唯一的错,就是错跟了我!”

    说完,他狠狠一拳打在墙上。

    昏黄烛光中,主仆两人的心,都因此而挣扎、而痛苦。

    片刻之后,三福才开口道:“爷,我,我也不骗你了,没错,这疼痛时时都在,没有什么办法,我也快要承受不住了。万一,万一我撑不住离开了爷,您……您也别忘了,您曾是明王世子,有尊严、有身份,绝对不能向任何人屈服。”

    夏子信全身一颤,他从来没有听三福说过这种话,一时间不由怔住。

    “爷,小的想请你,帮一个忙。”

    “不,”夏子信一口回绝,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颤声道,“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你要想做什么,等你好了自己去做,本王现在没那个工夫。”

    三福努力撑起来,郑重道:“小的是有一样东西想交给爷。”

    夏子信转身怒道:“本王不要,本王可不想看你留下什么遗物。”

    “是慕公子,”三福脱口而出,“是慕景白,他有一封信,要我交给爷。”

    夏子信惊讶道:“三福,你怎么会认识慕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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