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皇宫,灯火辉煌。

    未至人定,御书房里,少年皇帝夏彦正勤而奋之,批阅奏折,大理寺卿张韬与“南军统领”年尽忠及现任“北军代统领”许兆三人,也被皇帝叫到宫中,商议事宜。

    只因越中天有急书上奏,曰他与太傅刘应全在前往进行三国商讨途中,车错船偏,本应往西却往了南,方至永定,刘应全忽然失踪,不知去向,恐有柳未安余孽未尽,暗中报复,跪请还朝,再议商讨。

    皇帝金口玉言,曾与笳箜、西番两国来使信誓旦旦,自不愿失了大国颜面,故叫年尽忠与许兆商议,望如何营救刘太傅。

    大理寺卿张韬则是前来上报审查“刘合朋私卖宫物”一案,虽然刘合朋已经死了,但案件未消,牵连广大,需得恳请皇帝裁夺。

    君臣四人正议朝事,忽在这时,燕亭借上茶之机,报与皇帝说,“听闻凤凰公子被太后宣入长安宫”。

    皇帝顿时大惊。他下午才收到凤凰公子来信,称“愿与君王以友会见”,岂知晚上他就被太后宣入宫中,这未免也太巧了!定是太后知晓了他们信中内容,生恐皇帝纳贤,意要将凤凰公子除之,断了这“军师”性命。

    大怒之下,立即摆驾长安宫,叫三位臣下随他而行。

    御驾行至长安宫,见太后宫女一个不见,只有王域和郑太监守在门口,二人见圣上驾到,慌忙跪拜。

    皇帝问:“太后何在?宫中之人呢,如何只有你二人?”

    郑太监如实回禀道:“太后娘娘刚才将一位凤凰公子宣入宫中,不知商谈何事,让奴才们都守在宫外,无旨不得进。这是那公子的佩剑,可请皇上过目。”

    说着,将他从慕景白身上搜出的短剑交给皇帝,又低头道:“还有一件事,奴才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郑太监只好道:“现在,宫女们都在纷纷猜测,不知这位公子,可是太后之……男宠。”

    “什么?”皇帝惊诧地瞪了一眼郑太监,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域,王域连忙垂下头。

    “混账,混账!”皇帝震怒。

    他自然知道太后之手段,若她故意以此来陷害凤凰公子,岂非糟糕?一时间,生恐凤凰公子出事,便叫年尽忠、许兆二人随他进去,其余之人,尽在门外听候。

    话又说回来,王域与郑公公二人,如何突然对慕景白换了态度?

    先说郑太监。付太后一直怀疑,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神通广大,慕景白一进宫,消息便沿路传开。实则,还能是哪路神仙,自然是“黄金”这个“大神仙”,它手眼通天,只要凡人,无所不爱。

    对付郑太监,不必麻烦,只要慕景白一句话,进宫之前,便会有人将一箱金银送往这小太监在西城外的寒舍。金银到家,拿人手短,他也就甘心情愿听任摆布。

    至于王域,银钱不好收买,但这其中,他与慕景白,却有一个渊源。

    原来在三年前,王域还未进京时,不过是靖国公府的一名小小士卒,一次围剿玉沣山匪徒,他受伤与小队失散,众人皆退,却只有他一人被留在了山上。不巧的是,偏偏这时,他又遇见了野狼,身受重伤的他,眼见只有死路一条。

    恰正于这危急关头,一位陌生少侠突然出现,吓退野狼,将他救下,并以银针为他疗伤止血,问他姓名,将他背下了山,送回了家。等他渐渐清醒之后,已回到了国公府,没人知道他是被谁所救,他也因伤重,未能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

    一年之后,许兆许将军前来拜访恩师靖国公,见王域武功不凡,十分英武,便举荐他到涼都,做了禁军。

    而慕景白早在解夏子信禁足之时,就听说了他的名字,故提前查访而知。因此,刚才在进城的马车上,慕景白故意问了王域出身于何地,又说玉沣山的匪徒先是如何猖獗,后是如何被灭,无意之中还谈起他在玉沣山救过一名士兵。

    王域听至此间,惊愕失色,此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心下顿时明了,原来慕景白正是当年救他的恩人。因此,在进宫之后,郑太监逢人便宣扬“付太后诏凤凰公子进宫”之事,他也假装没听见,任其传扬。

    ……

    闲话不提,只说皇帝夏彦带着年尽忠、许兆刚至长安宫正殿外,便听到殿中传来了慕景白的声音。

    “朝堂之上,你又使付姚煽动群臣,弹劾明王,为首第一人,就是当朝镇国公李茂!这就不说那死了的张须,还有孟祭、江义、楚源等人了吧?这些人这几年平步青云,前行无阻,只因当年他们不只弹劾明王,还顺道弹劾了不少与他们为敌不睦的官员,栽赃那些官员与明王是‘同谋’,甚至还从其家中搜出不少所谓的‘物证’,这件事,太后娘娘您和付丞相,可都是在推波助澜的吧?”

    夏彦乍然听见此话,不由双眸震惊,愣在原地。就连旁边的年尽忠和许兆二人,也都呆了一呆。

    此时,付太后的脸上,已是时青时白,时惊时怒,竟在凤榻上坐立不住,大怒道:“闭嘴!你可知,这里是大涼皇宫,你敢公然污蔑哀家和丞相,哀家即刻就可以治你死罪。”

    慕景白义正辞严道:“明王一案,办得地动山摇、冤天屈地,不知有多少冤魂日日围着你们转,太后再多杀我一个,想必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就算是跟了您多年的万喜,还不是十年当牛做马,半日一命归天,所有的人命在您这里,都不过是棋子、是蝼蚁罢了!只可惜,那些冤死之人回不来,他们有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若是能回来,只怕有些人要被啃皮噬骨。”

    付太后是万万不敢相信,这二十出头的少年,竟将她所做之事,一一道出。可见近来这些事,果然都是出于他之手。

    “好个伶牙俐齿的‘凤凰公子’,哀家真是小瞧了你!所以,你是为那叛贼夏青报仇而来,你果然是明王余孽!”

    “这个,太后您可是说错了。这些事,不过是我在探查家父死因时,查出来的罢了。当年你趁着明王府被抄,偷偷出宫,让禁军乔装成江湖中人,将家父残杀于《醉饮楼》,这件事,您可还记得?”

    付太后笑了笑,今天这话,总算是说到了主旨上。打从她听说凤凰公子姓“慕”之后,她就已经料到了他的目的,也一直在等着他的出现。于是便道:“你果然是为父报仇而来,看来哀家今日诏你进宫,是对了。不过,你怎么知道当年那些人是禁军?当时哀家让人确认过,没有一个活口,还让他们一把火烧了《醉饮楼》,什么都没留下,你如何得知?”

    “没错,醉饮楼的人都被你杀了,你何其狠毒,连老人小孩都没有放过!可是,果真什么都没留下吗?”

    付太后的笑容微微一滞,心里暗思,莫非,这小子拿到了她的什么证据?不可能,她当时什么都没留下,连醉饮楼也烧塌了,怎么可能有证据,想是他故意说来虚张声势罢了。

    想着,付太后正要冷笑,却忽见慕景白从腰间取下一块牡丹花纹的镂空玉佩,举了起来。

    付太后的脸色霎时大变,惊得从凤榻上猛地站起来。

    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并非什么都没留下,恰恰相反,她当时情恨交加,想让自己的玉佩和慕涟一起死去,这样,哪怕到了阴曹地府,哪怕转世到了来生,慕涟也无法摆脱她!

    该死,这玉佩竟然落到了这小子的手里?她早该知道,感情是害人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玉佩,你是怎么得到的!”付太后又恼又恨,几乎暴怒。

    慕景白目光如炬,道:“我父亲临死时,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不是凶手留下,还能是谁?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这玉佩的主人,直到看见付丞相身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我就知道,在这大涼都城中,既与丞相拥有一样的玉佩,又能调动禁军杀人,还能在事后将案件压制下去,那个人,就只有一个!”

    说着,他抬手指向太后,“就是你,付太后!这玉佩,就是你杀人放火的证据,任你权势再大、手段再高明,也掩盖不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

    “你,你……”付太后怒极颤抖,猛地抓起手边一个茶盏,“砰”的一声摔了一个粉碎。

    立时之间,内室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屏风之后冲出十来个太监,个个手持利刃,将慕景白团团围住。

    屋外夏彦,听见慕景白句句声声揭露太后的恶行,早已变了脸色,龙颜青黑。此时听到里面动静,又怒又急,正想冲进去。

    “皇上且慢,”年尽忠连忙道,“末将恳请皇上暂且冷静,现殿中是何情形,到底有多少人还未可知,皇上进去,万一也有危险如何是好?”

    言下之意,今日一局,太后早有准备。当年他既然能将明王陷害至死,若今日她再行恶事,伤及少年皇帝,岂非真正应验了流言中的那一句“欲效武后”吗?

    夏彦听了,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剑,低声吩咐道:“许将军,你速召禁军,封锁长安宫。”

    许兆领命而去,年尽忠则紧紧跟随皇帝,以防不测。

    殿中,慕景白早已料到太后会在四周设下埋伏,因而也没有反抗,生生被两个太监按住,其余太监也是刀剑相向,目光凶狠。

    “太后娘娘就这么急着要杀人灭口吗?咳咳。”慕景白双手被狠狠拧住,神色痛苦道,“如今宫中之人皆知我来了长安宫,您若这样杀了我,就不怕皇上怀疑?”

    付太后大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玉佩夺过,怒道:“一个‘以下犯上、意欲谋害太后’之恶徒,有什么可怀疑的。”

    慕景白咬了咬牙,道:“当日杀我父亲,今日又要杀我,你做这么多恶事,不怕遭到报应吗!”

    付太后将玉佩轻轻收入袖中,冷笑道:“报应,哼,哀家是一国太后,连天子都要听哀家的,谁敢给哀家报应?哀家便是在此将你五马分尸,你又能奈我何?”

    “你为何这么恨我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因为他冰冷、狠毒、无情无义,他死一万次,哀家都不能解气!”

    太后狠狠说着,神色掠过一抹癫态疯狂,她指着慕景白道:“把他押起来,让哀家好好瞧瞧这将死之人的脸。”

    太监们依言而行,粗鲁地将慕景白押起来,令他跪在付太后面前。

    夏彦在屋外,已经双拳紧握。

    太后仰了仰头,轻扬二指,缓缓抬起慕景白的下巴,如同欣赏一个物件般看着他,道:“你这张脸,果然与慕涟很像,可惜,他当年死得太快了,没能让我解气!若他知道,你也要死在我手里,不知会不会从地府里爬出来?”

    慕景白强忍肩膀剧痛,颤声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安然无恙吗?‘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你掩盖得再好,只要民心所动,总有人会站出来,一反奸恶。”

    “民心?亏你还是聪明人,你知道什么是民心吗?哀家高兴,他们就高兴,哀家生气,天下百姓一个也不敢笑,这才是民心。哀家是太后,你不过是一介蝼蚁,你不会以为,死两个官员,造几次谣言,就能扳倒哀家吧?”

    付太后说着,将纤纤玉指慢慢从慕景白脸上划过,眼里带着可惜与憎恨。

    “这些年,哀家几乎得到了整个大涼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文武百官、前朝后宫,莫不对哀家敬之若神,毕恭毕敬。但是,偏偏你出现了,你把哀家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弄走,还编出个什么混账流言来逼迫哀家!如今,哀家只要杀了你,随便找几个人证,就可以证明你是夏青的余党,是你在陷害哀家。你这条命,你们所有人,都不过是我掌中之棋子。”

    “是吗?”慕景白冷笑一声,道:“所以,你掌中的棋子,也包括皇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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