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律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栗原夺门而出,只留下一个僵在原地的人形物体。
头顶的灯光温柔地洒下一片暖意,反光的彩片将满室倒映得如同五光十色的梦,花瓣被描摹得愈发绮丽。
被灯光与花瓣包围住的少年此刻好像也回过神了,他打了个喷嚏,数不清的彩色从他的身上扑簌簌掉落,像是一幅不慎染了水、刚画好的画,各种色彩氤氲开来,逐渐融合出真实的黑色内里。
“什么嘛…”
少年只来得及吐出了一句话,就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艰难地扶住头顶沉得要命的生日礼帽,断断续续地低声抱怨:“……好沉。小栗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些东西。”
花瓣与彩片在下落的过程中交相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像是从山涧里奔涌而出的小溪,又像是绿意枝头上的一声清脆啼悦。
等等……哪里来的叫声?
少年再次打了一个喷嚏,他没有试图去拂落仍停留在身上的零碎彩色,而是揉了揉有些泛红的鼻子,双手抱下了头上的礼帽,如临大敌地盯着它看。
被设计成彩色蛋糕的巨大礼帽在少年的手中耀武扬威地彰显存在感,之前的那声啼叫便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少年盯着看了一会。
深水律子好心提醒道:“这是现在年轻人里流行的蛋糕礼帽,它的外表被设计成蛋糕的模样,内部装有一只生日鸟——和钟表里报时的鸟差不多。它会在设定好的时间里准时唱歌,唱前一分钟会啼叫一声作为提醒。”
话音刚落,一只配色大胆、造型奇特的鸟突然从蛋糕里弹射出来,激得少年忍不住往后仰了仰头。它在弹簧的作用下滑稽地晃了晃,接着张开尖尖的嘴用粗噶的嗓子大声叫着:“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余音绕梁,不堪入耳。
少年在一地的斑斓中愣了片刻,他看着眼前大声乱叫的有些丑丑的鸟,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嘴角。
“……嘛,这可真是一个大惊吓。”
他说完之后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又想了一些什么事情。
残留的彩色在少年的身上逶迤,零星的光点在阒然间闪烁,少年把帽子搁置在一旁,趴回了桌子上,他的背影依然脆弱得像一张纸,只是鞋跟不再折磨垂下的黑色外套了。
深水律子看着少年,莫名觉得他的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那些事很沉重,沉重得仿佛要把他单薄的脊背压垮。
像是一个疲累的、孤身行过繁难险阻的成年人。
但怎么可能呢?深水律子忍不住反驳自己,眼前的这位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虽说有时候会表现得格外成熟,但归根结底,从他的处事和言语,以及偶尔露出的青涩来看,他根本只是一个故作成熟的少年人吧?
深水律子不确定地想。
“你不拆开礼物看一看吗?”她示意少年腿上蓝色的礼物盒,这个礼物盒被栗原扔到他的怀里时就再也没动过位置了,而他似乎也没有想要去触碰的欲望。
少年的下巴搁在胳膊上,双眼半阖不阖的,似乎很没有精神。他无声无息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门口处突然传来了清脆敲击的声音。
深水律子循声望去。门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那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白大褂,右手插在兜里,左手食指弯起,正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他身形高高的,黑色的头发从两侧垂下,紫红色的眼睛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室内。
一股危险的气息。
男人朝看过来的深水律子点头致意,他收回左手,颇为礼貌地说:“我可以进来吗。”
虽然嘴上询问着能不能进来,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很诚恳,但语气中若隐若现的强势却说明了一切,更何况男人没有等深水律子的答复便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他一路走到少年面前,弯下腰正对上少年已经睁开的眼,似笑似叹道:“太宰君,你可真会给我制造麻烦啊。”
虽然语气中饱含着苦恼,但神情却有些危险。
太宰扯起嘴角,他回敬道:“变态森先生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这就是少年所说的那位变态大叔“森先生”吧?看起来真的怪可疑的。深水律子不由得认真审视起来,虽然在栗原的口中已经知晓了面前少年的真姓,但此刻由这位森先生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效果。比方说刚才,在他叫了少年一声后,少年的气势就变得黑沉沉起来。
“好了,”深水律子决定先控制住场面,引导话题,“这位——”
“鄙姓森。”森先生笑眯眯回道。
“那么这位森先生,”深水律子从善如流道,“请坐。”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森先生主动展开话题,他在太宰身旁坐下,太宰嫌弃似的又往边上挪了挪,“这里看起来似乎很热闹。”
他看了看衣着干净的深水,又看了看有些狼狈的太宰:“太宰君似乎度过了一个很难忘的下午。”他意有所指。
“是啊是啊,”太宰又换上了那副甜蜜蜜的嗓音,阴阳怪气道,“有人给我过十四岁生日呢,我可是很开心很幸福哦。倒是森先生你,三十多岁了还整天管闲事,发际线是会后移的哦——话说真的会有人给森先生你过生日吗?没有的话那也太可怜了,呜呜呜。”
森先生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头顶:“太宰君……”
“停——”深水无奈地撑了撑额头,“让我们进入正题。”
“关于这位太宰先生指控你非法囚禁和压榨童工,森先生,你有什么想要辩解的?”
森先生万年如一的笑脸停顿了。
*
睁开眼的一瞬间,太宰治就知道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精准朝向自己的洞口,还有站在后面眼眶通红的栗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迎头兜了一身的花瓣和彩片。
不停运转的大脑停滞了。他好像听见了栗原对他说的话,又好像没有听到。他被关在了一个没有上锁的牢笼里,明明只要往前走一步,用劲甩开门,就可以逃出去,就可以不必再去接触这些可能会让自己受伤的东西。
但他没有动。
他的手脚不自然地僵着,反应神经好像坏掉了,浑身都使不上力。他在努力消化,努力反应,他想——
他想:怎么会这样?
他僵硬着身体,手里被塞了最后一个礼炮,怔愣之下接受了栗原对他的最后一句贺语。
庆祝太宰先生,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太宰治垂眼看着怀里的礼物,纷杂的情绪在心里滋生。
可是,这个世界,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他听着栗原跑出去的脚步声逐渐模糊,他拿着花花绿绿的生日礼帽,他看着弹出来的吱哇乱叫鸟,他听着有些难听的生日快乐歌,虽然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
他想,真是一个惊喜。
他说:真是一个惊吓。
太宰治慢慢趴回到桌子上,没去管膝上的礼物。
他还是没能缓过神来,手脚到现在都还在发软,连拿起那个礼物盒的勇气都没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是个胆小鬼,不管世界如何变换,唯独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太宰治微眯着眼,他静静地趴伏在满是花香的屋子里,思考了许多事情。
直到森先生的到来。
他听着森先生和深水警官打太极,你一句我一句地交锋,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反正也只是给森先生找找麻烦罢了,也没指望真的把他送进去,毕竟森先生现在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而他,则是旁观首领易位全过程的见证者。因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森先生一时半会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更何况以后……
算了,不想了,没意思,想去自/杀了。
任性的太宰先生向来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他趁两人不注意站起来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脚,把礼物盒抱在怀里准备溜出去。
森先生跟深水警官磨嘴皮子磨了很久。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此刻又对太宰怨气深重——来之前因为□□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中途太宰又打来了一个电话给他制造“惊喜”——他余光一瞥,看到太宰一副偷鸡摸狗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太宰君要去哪?”
太宰假装没听到,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
直到森先生又叫了他一声。
“去发展兴趣爱好。”太宰回道。
“在此之前,”森先生无奈示意,“请先向深水警官说明真实情况,我还有很多‘病人’要治,工作要做不完了。”
“虽然森先生你是变态没错,”太宰兴致缺缺道,“但是——好吧,我要回自己那里住。”
森先生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了一眼仍死盯着他的深水警官,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于是太宰飞速向深水警官解释了一遍自己报案只是闹着玩的,然后脚底抹了油似的溜走了。
深水律子看着瞬间失去踪影的少年,无语凝噎。搞这么大阵仗,到头来告诉她就这?受到伤害的只有她自己是吗?她最后是不是还得负责收拾这间审讯室啊?横滨人恐怖如斯,她实在是水土不服。
深水律子瞬间失去了调查的欲望,她现在是一个人都不想理了。她郁闷地挥挥手,让森先生麻溜滚蛋。
虽然她确实认为森先生不对劲,但因为少年的缘故,她也没了理由再去留下这位“嫌疑犯”了。
森先生再次恢复了笑面虎的状态,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蛋糕帽,又看了看满地的彩色,最后叹息道:“竟然有人给太宰君过生日呢……”
想打探消息?
深水律子好歹也是以东京警校第一的身份毕业的优秀警察,虽然在来到横滨后她的道德底线变得格外灵活,但她也不至于随便就说出其他人的隐私:“森先生,可不要忘了太宰先生的话,多管闲事是会秃顶的哦。”
森先生脸色一变:“秃顶?!太宰君是这样说的吗?”
行吧,一个两个都是戏精。
她勉勉强强敷衍了几句,因为这附近并没有安什么监控,警署内部的监控也恰巧因为技术原因停用了,所以她睁着眼睛天马行空地说了很多瞎话,森先生最后实在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只好作罢。
*
太宰治在天黑时抵达了自己的住址——废弃场。这里人迹罕至,也许是因为这片土地之前是工业生产线的缘故,天空常是灰黑色的。他七扭八拐地绕过几处垃圾堆,又轻巧地跃过饱含有毒物质的水潭,再熟练地躲开几只嘎嘎叫的乌鸦,最终来到了胡乱堆叠着的集装箱前。
他推开门,室内的情况便一览无余。
一套简单的木制桌椅,一张尺寸有些小的单人床,上面盖着硬邦邦的木板;除此之外便是角落里有些简陋的冰箱,此刻应该还在运作着,发出“嗡嗡”的响声。距离冰箱不远处的墙上装着换气扇,天花板上只有一个小型灯泡。
太宰走进屋里关上门,拉开了灯,灯泡在漆黑的室内发出微弱的光芒。屋内并没有安装窗户,月光只能投机取巧地从不停旋转着的换气扇间偷溜进来,在有些暗沉的地面上不断变换着形状。
他坐到圆椅上,把怀里的礼物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才如释重负般放松了身体。
灯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响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存在感格外明显。太宰支着脑袋,歪头看了一会地面上旋转的朦胧月光,思索了片刻,接着站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
他在床前站定蹲下,从床板下面取出一本书。
这是一本有着空白封面、空白纸页的书,乍看平平无奇,可是当太宰的指尖触碰到它的时候,这本书却突然无风自动。
书页哗啦啦地翻着,太宰的双眼注视着不断跃入眼前的信息,试图找寻一些线索。
书页保持着匀速继续翻着,直到在翻到某页的时候,速度稍微迟滞了一瞬,虽不明显,但因为太宰一直盯着,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不自然。
他迅速拿手指抵住了这一页,凑近看了一眼。
——在中间的书页粘合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撕扯过的痕迹。
这本书,缺了一页。
头顶的灯光温柔地洒下一片暖意,反光的彩片将满室倒映得如同五光十色的梦,花瓣被描摹得愈发绮丽。
被灯光与花瓣包围住的少年此刻好像也回过神了,他打了个喷嚏,数不清的彩色从他的身上扑簌簌掉落,像是一幅不慎染了水、刚画好的画,各种色彩氤氲开来,逐渐融合出真实的黑色内里。
“什么嘛…”
少年只来得及吐出了一句话,就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艰难地扶住头顶沉得要命的生日礼帽,断断续续地低声抱怨:“……好沉。小栗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些东西。”
花瓣与彩片在下落的过程中交相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像是从山涧里奔涌而出的小溪,又像是绿意枝头上的一声清脆啼悦。
等等……哪里来的叫声?
少年再次打了一个喷嚏,他没有试图去拂落仍停留在身上的零碎彩色,而是揉了揉有些泛红的鼻子,双手抱下了头上的礼帽,如临大敌地盯着它看。
被设计成彩色蛋糕的巨大礼帽在少年的手中耀武扬威地彰显存在感,之前的那声啼叫便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少年盯着看了一会。
深水律子好心提醒道:“这是现在年轻人里流行的蛋糕礼帽,它的外表被设计成蛋糕的模样,内部装有一只生日鸟——和钟表里报时的鸟差不多。它会在设定好的时间里准时唱歌,唱前一分钟会啼叫一声作为提醒。”
话音刚落,一只配色大胆、造型奇特的鸟突然从蛋糕里弹射出来,激得少年忍不住往后仰了仰头。它在弹簧的作用下滑稽地晃了晃,接着张开尖尖的嘴用粗噶的嗓子大声叫着:“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余音绕梁,不堪入耳。
少年在一地的斑斓中愣了片刻,他看着眼前大声乱叫的有些丑丑的鸟,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嘴角。
“……嘛,这可真是一个大惊吓。”
他说完之后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又想了一些什么事情。
残留的彩色在少年的身上逶迤,零星的光点在阒然间闪烁,少年把帽子搁置在一旁,趴回了桌子上,他的背影依然脆弱得像一张纸,只是鞋跟不再折磨垂下的黑色外套了。
深水律子看着少年,莫名觉得他的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那些事很沉重,沉重得仿佛要把他单薄的脊背压垮。
像是一个疲累的、孤身行过繁难险阻的成年人。
但怎么可能呢?深水律子忍不住反驳自己,眼前的这位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虽说有时候会表现得格外成熟,但归根结底,从他的处事和言语,以及偶尔露出的青涩来看,他根本只是一个故作成熟的少年人吧?
深水律子不确定地想。
“你不拆开礼物看一看吗?”她示意少年腿上蓝色的礼物盒,这个礼物盒被栗原扔到他的怀里时就再也没动过位置了,而他似乎也没有想要去触碰的欲望。
少年的下巴搁在胳膊上,双眼半阖不阖的,似乎很没有精神。他无声无息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门口处突然传来了清脆敲击的声音。
深水律子循声望去。门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那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白大褂,右手插在兜里,左手食指弯起,正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他身形高高的,黑色的头发从两侧垂下,紫红色的眼睛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室内。
一股危险的气息。
男人朝看过来的深水律子点头致意,他收回左手,颇为礼貌地说:“我可以进来吗。”
虽然嘴上询问着能不能进来,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很诚恳,但语气中若隐若现的强势却说明了一切,更何况男人没有等深水律子的答复便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他一路走到少年面前,弯下腰正对上少年已经睁开的眼,似笑似叹道:“太宰君,你可真会给我制造麻烦啊。”
虽然语气中饱含着苦恼,但神情却有些危险。
太宰扯起嘴角,他回敬道:“变态森先生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这就是少年所说的那位变态大叔“森先生”吧?看起来真的怪可疑的。深水律子不由得认真审视起来,虽然在栗原的口中已经知晓了面前少年的真姓,但此刻由这位森先生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效果。比方说刚才,在他叫了少年一声后,少年的气势就变得黑沉沉起来。
“好了,”深水律子决定先控制住场面,引导话题,“这位——”
“鄙姓森。”森先生笑眯眯回道。
“那么这位森先生,”深水律子从善如流道,“请坐。”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森先生主动展开话题,他在太宰身旁坐下,太宰嫌弃似的又往边上挪了挪,“这里看起来似乎很热闹。”
他看了看衣着干净的深水,又看了看有些狼狈的太宰:“太宰君似乎度过了一个很难忘的下午。”他意有所指。
“是啊是啊,”太宰又换上了那副甜蜜蜜的嗓音,阴阳怪气道,“有人给我过十四岁生日呢,我可是很开心很幸福哦。倒是森先生你,三十多岁了还整天管闲事,发际线是会后移的哦——话说真的会有人给森先生你过生日吗?没有的话那也太可怜了,呜呜呜。”
森先生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头顶:“太宰君……”
“停——”深水无奈地撑了撑额头,“让我们进入正题。”
“关于这位太宰先生指控你非法囚禁和压榨童工,森先生,你有什么想要辩解的?”
森先生万年如一的笑脸停顿了。
*
睁开眼的一瞬间,太宰治就知道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精准朝向自己的洞口,还有站在后面眼眶通红的栗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迎头兜了一身的花瓣和彩片。
不停运转的大脑停滞了。他好像听见了栗原对他说的话,又好像没有听到。他被关在了一个没有上锁的牢笼里,明明只要往前走一步,用劲甩开门,就可以逃出去,就可以不必再去接触这些可能会让自己受伤的东西。
但他没有动。
他的手脚不自然地僵着,反应神经好像坏掉了,浑身都使不上力。他在努力消化,努力反应,他想——
他想:怎么会这样?
他僵硬着身体,手里被塞了最后一个礼炮,怔愣之下接受了栗原对他的最后一句贺语。
庆祝太宰先生,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太宰治垂眼看着怀里的礼物,纷杂的情绪在心里滋生。
可是,这个世界,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他听着栗原跑出去的脚步声逐渐模糊,他拿着花花绿绿的生日礼帽,他看着弹出来的吱哇乱叫鸟,他听着有些难听的生日快乐歌,虽然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
他想,真是一个惊喜。
他说:真是一个惊吓。
太宰治慢慢趴回到桌子上,没去管膝上的礼物。
他还是没能缓过神来,手脚到现在都还在发软,连拿起那个礼物盒的勇气都没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是个胆小鬼,不管世界如何变换,唯独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太宰治微眯着眼,他静静地趴伏在满是花香的屋子里,思考了许多事情。
直到森先生的到来。
他听着森先生和深水警官打太极,你一句我一句地交锋,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反正也只是给森先生找找麻烦罢了,也没指望真的把他送进去,毕竟森先生现在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而他,则是旁观首领易位全过程的见证者。因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森先生一时半会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更何况以后……
算了,不想了,没意思,想去自/杀了。
任性的太宰先生向来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他趁两人不注意站起来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脚,把礼物盒抱在怀里准备溜出去。
森先生跟深水警官磨嘴皮子磨了很久。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此刻又对太宰怨气深重——来之前因为□□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中途太宰又打来了一个电话给他制造“惊喜”——他余光一瞥,看到太宰一副偷鸡摸狗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太宰君要去哪?”
太宰假装没听到,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
直到森先生又叫了他一声。
“去发展兴趣爱好。”太宰回道。
“在此之前,”森先生无奈示意,“请先向深水警官说明真实情况,我还有很多‘病人’要治,工作要做不完了。”
“虽然森先生你是变态没错,”太宰兴致缺缺道,“但是——好吧,我要回自己那里住。”
森先生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了一眼仍死盯着他的深水警官,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于是太宰飞速向深水警官解释了一遍自己报案只是闹着玩的,然后脚底抹了油似的溜走了。
深水律子看着瞬间失去踪影的少年,无语凝噎。搞这么大阵仗,到头来告诉她就这?受到伤害的只有她自己是吗?她最后是不是还得负责收拾这间审讯室啊?横滨人恐怖如斯,她实在是水土不服。
深水律子瞬间失去了调查的欲望,她现在是一个人都不想理了。她郁闷地挥挥手,让森先生麻溜滚蛋。
虽然她确实认为森先生不对劲,但因为少年的缘故,她也没了理由再去留下这位“嫌疑犯”了。
森先生再次恢复了笑面虎的状态,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蛋糕帽,又看了看满地的彩色,最后叹息道:“竟然有人给太宰君过生日呢……”
想打探消息?
深水律子好歹也是以东京警校第一的身份毕业的优秀警察,虽然在来到横滨后她的道德底线变得格外灵活,但她也不至于随便就说出其他人的隐私:“森先生,可不要忘了太宰先生的话,多管闲事是会秃顶的哦。”
森先生脸色一变:“秃顶?!太宰君是这样说的吗?”
行吧,一个两个都是戏精。
她勉勉强强敷衍了几句,因为这附近并没有安什么监控,警署内部的监控也恰巧因为技术原因停用了,所以她睁着眼睛天马行空地说了很多瞎话,森先生最后实在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只好作罢。
*
太宰治在天黑时抵达了自己的住址——废弃场。这里人迹罕至,也许是因为这片土地之前是工业生产线的缘故,天空常是灰黑色的。他七扭八拐地绕过几处垃圾堆,又轻巧地跃过饱含有毒物质的水潭,再熟练地躲开几只嘎嘎叫的乌鸦,最终来到了胡乱堆叠着的集装箱前。
他推开门,室内的情况便一览无余。
一套简单的木制桌椅,一张尺寸有些小的单人床,上面盖着硬邦邦的木板;除此之外便是角落里有些简陋的冰箱,此刻应该还在运作着,发出“嗡嗡”的响声。距离冰箱不远处的墙上装着换气扇,天花板上只有一个小型灯泡。
太宰走进屋里关上门,拉开了灯,灯泡在漆黑的室内发出微弱的光芒。屋内并没有安装窗户,月光只能投机取巧地从不停旋转着的换气扇间偷溜进来,在有些暗沉的地面上不断变换着形状。
他坐到圆椅上,把怀里的礼物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才如释重负般放松了身体。
灯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响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存在感格外明显。太宰支着脑袋,歪头看了一会地面上旋转的朦胧月光,思索了片刻,接着站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
他在床前站定蹲下,从床板下面取出一本书。
这是一本有着空白封面、空白纸页的书,乍看平平无奇,可是当太宰的指尖触碰到它的时候,这本书却突然无风自动。
书页哗啦啦地翻着,太宰的双眼注视着不断跃入眼前的信息,试图找寻一些线索。
书页保持着匀速继续翻着,直到在翻到某页的时候,速度稍微迟滞了一瞬,虽不明显,但因为太宰一直盯着,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不自然。
他迅速拿手指抵住了这一页,凑近看了一眼。
——在中间的书页粘合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撕扯过的痕迹。
这本书,缺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