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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走剧情,无感情线,有伏笔<hr size=1 />

    </div>  在坐标不明的默尔索,陀思妥耶夫斯基睁开眼后揉着酸痛的颈环视,隔着巨大的玻璃箱也不难看出远处有伪装又精妙的全面监控,画面和声音都可以一字不落地传到监控室内。

    他思考时习惯地咬起了手指,目光扫过下方那个清理过道的又聋又哑还腿脚不便的异能者,看着那一瘸一拐的姿势和手指敲打外套拉链的节奏,他就知道这位异能者就是云寻安排的那位,可这远远达不到他想要的要求。

    早就知道小白眼狼不会听话,还好自己留有后手。虽然白眼狼安排了一个云氏的异能者进来并没有毁约,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早已想好了怎么找她算这笔账,他想怎么做还用得着和小朋友讲道理吗?

    自己手上还有从剽来的苏瑜的资料和荷兹一族的东西,就凭这点云寻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

    云寻希泽黎从太宰治手中带走了月见山风遥,直到关门声无情地响起,太宰治才收回了发愣的状态,心中泛起一股极有针对性的不安——那个年轻得还算稚嫩的云寻不能轻看。

    轻轻哎呀了一声,什么回应都没有得到,最终太宰治无奈地笑着望向冷漠而暗蓝的夜空自言自语:“云寻希泽黎真的是霸道的小女孩呢,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好受吧。”

    被念叨在别人口中的男人在玻璃箱内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怀疑自己感冒了,拉紧了圆领,又看了一眼巨型玻璃箱,这儿有限的空间已经安宁地称得上天堂了。

    云寻带着风遥前往一个少有人知道的地方,D县下属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专用的汽艇派送,岸口有一个长相中性又冷面的中短发少女在等候,她的视线带有虚无的冰凉。

    看到靠在云寻肩上的毛茸茸的亚麻色脑袋时,姜丞柠不满地皱了眉,她不喜欢月见山风遥,软弱无能得会被虚幻的温柔迷惑的小姑娘,顺从到学不会反抗,反抗了也没实质性的作用。

    看着姜丞柠对风遥这样不屑的态度,云寻眸光一顿,肩膀用力,就把风遥推给了她,接住了昏睡少女的姜丞柠眯了眯眼睛,愕错和埋怨自脸上一闪而过。本想把怀里的少女丢在一边,可云寻在此时笑着凑了上来,纤长食指从姜丞柠的颈侧钻入挑开后颈出的发丝,“头发留长了?”

    发丝撩起,与冰冷海风相触时的清凉带来一阵细痒的刺激,手指落在发根肌肤出留下一些难以言喻的舒适,她任由云寻按摩着后颈。

    皮肤苍白的她没有拒绝按摩,但脸色阴沉得可怕,夜色双眸黯淡而空荡荡地装不下任何东西的影子。

    “现在月见山知枫不能死,失去【人偶】控制的苏瑜会成为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现在的平静无论如何都需要维持。”云寻知道姜丞柠那一副冰冷寡言的模样下到底在疑惑些什么,她给出了解答,“让他们感觉到我被掌控,我们才有从中作梗的可能。”

    任由【人偶】限制飞廉,只为在月见山知枫面前营造一个听话乖巧、予取予求、懦弱的小女孩的形象,谁会花有限的时间在控制一个不会反抗的小孩上呢?

    解释得令人满意,松了口气的姜丞柠把亚麻色的毛茸茸脑袋一推,送到了云寻的肩膀上,脑袋撞在锁骨上,风遥疼得皱了眉,云寻提了口气一把打横抱起风遥追了上去,“姜傻子你贫血走这么快也不怕心慌气短。”

    “云矮子闭嘴!”沙哑的嗓音拉开一丝火药冲擦姜丞柠天性冰冷死寂得像块石头,遇上云寻却暴躁得地动山摇。

    夏季的浓绿植被秃褪了颜色,只剩孤孤单单的棕褐根茎矗在空气里,脚下的落叶被冻着寒冰的太阳烘烤得脆薄,咔咔的声响将沉默延得漫长。许先生时常会过来打理,周先生也会来照顾伤病人员——秦夜弦。秦夜弦在白墙蓝顶的别墅旁种了耐寒的驱赶蚊虫的药草,香樟木立在进入别墅的宽道两侧,别墅并不高,胜在大而且样式精致,墙角优美的内凹弧形圈出的花圃中绿苗正盛,许先生带过来的一只金毛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嗅着靠在云寻身上的风遥,另一只绕着云寻转圈,还讨好似的蹭着她的小腿,把姜丞柠硬生生挤开。

    被挤开的姜丞柠走在前面,快一岁的两只金毛吐着舌头哈着气,围在云寻腿边亲热地拦住了她的去路,风遥的脑袋压着肩膀,半边身子都往下歪沉了几分,迈不开脚步,她清润笑意里不难听出恐吓,“再拦着今晚就吃狗肉火锅哦。”

    虽然只是句玩笑,但两头金毛十分委屈地呜咽着往一旁退去,这两只金毛,一只叫费奥,一只叫多尔,是许先生从林鸦川的休闲吧里带来的,云寻亲自取的名。

    许先生将昏睡着的少女抱上了二楼,怀中少女两颊的婴儿肥油润可爱,可实际上她很瘦很轻,陀思妥耶夫斯基下的药实在有些重,害得云寻的不良反应也起得厉害,身体各部的疼痛此起彼伏地提醒着那个俄罗斯男人的坏心眼。

    “你决定了?需要疼很长一段时间。”板着脸的周先生正在调配药物,两人连系的断裂,是在飞廉切断异能的基础上再靠烈性药物的加持才能完成,对疼痛敏感的云寻脑中某根筋狠狠一跳,忍着害怕点了头。

    原定计划应该用飞廉切断连系着云寻和风遥的异能,可当天,Saga从天而降,踹碎二楼瞭台的玻璃顶,一个手刀直接把躺在藤椅上午休还有些低烧的云寻给劈晕了,姜丞柠知道后只可惜自己不在场没有能够及时冲上去给云寻补一拳,哦不,两拳。

    Saga乌黑的眼珠冷冷瞟了一眼秦夜弦,经过她身边时,苍冷喑哑的声音压不住幸灾乐祸和警告:“这孩子有些想起来了,果戈里去偷月见山知枫手里的蓝珀的时候,那枚蓝珀已经被别人拿走了。”

    空气里碎裂感如此明显,秦夜弦的脸色猛然变得僵灰,一股不安的怒意从她眼底炸开宁静的瞳仁,她一点都不想让云寻想起来。

    “无真!你!”秦夜弦恼怒的声线蹿高。可Saga并没有理她,横抱着云寻的手搂紧了,昭示着某种所有权的归属,而秦夜弦眼中的锐利锋芒也毫不退让。

    眼神摩擦的火花几乎点燃附近的沉寂,Saga进了房间,秦夜弦恍惚着神情下了楼,蓝珀被偷与云寻的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空蓝的外衣下,随着光线而多遍的绚丽色彩,温丽轻巧的蓝珀——那枚蓝珀里封存着云寻的记忆。有位异能者,在宝石上刻下一个人的名字再覆上那个人的气息,某一部分记忆就会封存在宝石中,能封存多少的记忆由宝石的尺寸决定。

    “我来,飞廉不太容易掌控,我的异能是‘切割’,轻而易举。”Saga把云寻放在沙发里铺好的羊绒毯子上。可她的异能并不能做到切断异能与异能之间的连系。

    Saga的到来让周先生有些意外,也只能板着脸叹了口气,这事肯定让老许跟她说了。

    “对啊,”Saga掀开床上躺着的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月见山风遥的衣摆,露出腰侧已经扭曲的“川”字烙印,嘴唇轻扬,爆出一声冷笑,“月见山一云为了替他侄女转嫁危机真的是什么都敢做啊。可他还是没想到,飞廉已经有能力替云寻排斥一些恶性作用了。再继续下去,风遥死亡的可能性比云寻大得多。”

    带着枪茧的手指抚摸着风遥腰侧的“川”字,血液滴在羊胎绒毯子上,渗透出暗红的污渍,风遥难耐地皱起了眉,痛苦着紧缩成团的五官像是在竭力压碎这一份疼痛。而另一旁的云寻额际蒙上一层薄汗,吞咽声与加重的呼吸让Saga的脊背一僵,她的诺拉太疼了。

    血液淅滴,染红Saga微颤的手指,她心疼云寻,就在烙疤完全脱离风遥身体的那一刻,Saga擦干手指抱起疼到肌肉抽搐、紧紧攥着床单的云寻跑上了楼。

    清晨,阳光穿过没有严丝缝合的窗帘缝隙落到地板上,躺在床上的云寻被这么微弱的光亮惊醒了。还没到完全清醒,尖锐的疼痛就已经蔓延全身。

    “唔——痛、痛……啊……”浑身上下疼,云寻颤抖着的声音委屈极了,勉强打开床头柜的台灯,照亮湿漉漉的双眼里的忍耐。疼到浑身浸汗到湿透的她整整三天没睡,第四日的黄昏才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飞廉顶着嫌弃的表情捏起被子轻轻松放在她身上,她知道云寻在童年被摧毁的空荡荡的世界还保留着虚无的躯壳,而她却将那空荡得一切视若珍宝,她说,这样方便创造。

    不用问也知道,Saga切断了和风遥的联系,可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云寻也当做不知道。桌子上放着周先生由异能调配的药,难喝到可以当场去世,刚解除连系的身体很脆弱,疼痛遗留下来些微的感觉还时不时地扎得她神经发麻,几天后,云寻已经赶着去看望云无蔽了。

    云无蔽被安排在了高配置、看管严、差错率低的医院,他现在仅能与外界保持联系。商界巨头在医院修养,可外界都在传,他因为云氏受创与自己名誉受损让这位老狮王害怕面对大众而躲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

    “外公。”云寻打开病房的门,云无蔽闻声看了过来,傲然地冷哼一声,连眼神都变得阴郁莫测起来。女孩笑着坐在他床边,伸手盖上他苍瘪但保养得不错的手,他没有躲开,女孩心疼而怜悯地笑笑,“外公您老了。”

    话中语意不必细究,云无蔽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掠夺和争抢,云寻在劝他可以退位了。本想假死做一个幕后黑手掌控全局,但偏偏被这个外孙女在长三角大胆而荒唐的行动打破了这个计划。

    “我给你,”沉落如海中重巨石的语气听起来猖哑又阴森,每个字都咬牙切齿带着鄙夷与凶狠的嘲笑,“但你敢要吗?”

    自己的外孙女有出息啊,听话乖巧装得那么像,懂事聪明得那么惹人怜爱,一转身怎么就成了毒蛇呢,他云无蔽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多谢外公了。”云寻起身,朝病房门口走去,即将踏出的那一刻,将脚收回,徐徐转身对着精神矍铄、眼神锋利的“病人”鞠了一躬,“我会给您一个不一样的云氏集团。”

    回应云寻的那一声阴凉而沙哑的冷笑,浸透了岁月磨砂的粗糙和悲凉,窗外黄昏瓢泼而下,天穹血色潋滟出旖旎又迷乱的华光。在去阿基坦大区的飞机上,云寻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继承人的身份,那就只能把云氏这块肥肉牢牢拿在自己手中。

    身体的疼痛还在继续,近一年的断断续续的低烧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昏昏沉沉的感觉至今还停留在脑袋中,姜丞柠吻里的双氯芬酸钠激起的胃痛记忆犹新,如果不是嵌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云寻早就和姜丞柠干架了。

    也不知道躲在默尔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脑子又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计划。飞机餐摆在前座椅背上抽出来的小桌面上,提起筷子却一口都吃不下,她还要把云无蔽收买的死屋成员解决掉。

    在玻璃箱子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捧着书,奈瓦尔的诗集,云寻在飞机上曾和他对上过一段。现在的他正看着奈瓦尔新出的诗,“没有人听到那个永恒的牺牲者的□□,他无所谓地想世界倾诉自己的整个心胸;但他已经快要昏厥,无力地吐露倾注。他呼叫着那唯一者——在索里姆醒转过来:”

    冒号后的诗行他扫了一遍,从犹大到奥林匹斯山,最后一段写着:“但是,祈求来的神谕永远也该保持缄默;可以向全世界解释这一奥秘的惟有一人:就是那给车辕木的孩子们以灵魂的人。”

    车辕木上的孩子沐浴着自然而温馨的欢愉,自在、悠闲、纯然,云寻呢,这个纯乐、开朗、精于算计也浑身阳光的女孩,完全看不到灾难留下的阴霾。在异能实验那样近乎虐待、摧毁、扭曲的手段下成长的她不曾受过人言的蛊惑做事,她依靠自己的想法,因为没人教导她,没人亲近她,她亦没有受到那群人的分毫干扰。

    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敏锐机谨又从不约束自己的活泼好动。她把心机作根向暗处伸展,汲取黑暗中的营养,在自由、宽敞的甘美空气中,在阳光水露的滋润下,开出绝罕动人的花。

    不过难以掌控始会造成麻烦,杀掉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陀思妥耶夫斯基冷笑却没有出声,合上诗集摆在床头。那个又聋又哑的异能者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视线相交不过半秒,那人就匆匆挪开了视线。

    没胆量的人,呵。要么云寻随便挑出来的,要么别人帮她选的,而她顺手就丢了过来,怎么着,默尔索前身是垃圾场?小朋友觉得他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收垃圾的?对他拜托的事这么敷衍——这样的态度可不像她所说的“喜欢”啊。男人坐在床上托着下巴,暗自不满,心底尖锐的刺刮破心室,刺痛沿着血管传递到指尖,视线冷冷荡过背过身去的那个异能者,一脚深一脚浅的步伐。

    到了阿基坦,云寻才知道云无蔽把资金转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账户下。现在没空去表达多余的惊讶,当务之急要补上资金断层,虽然说自己曾承诺过陀思妥耶夫斯基,要把云氏资金转给他,可她打算在自己拿下云氏后把云无蔽那笔划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部分。

    现在,原先的办法行不通,云寻打开电脑,调出员工履历资料,首席财务官多米尼克无论怎么看都很合适。她偷了几分幸运,嘴角的笑意有几分真切,找到那位劳苦功高的中年人时,以“外公的需要”为名将人拉过来谈话。

    “这样,您就可以想方设法掩盖您挪资金的事了。”两人面对而坐,云寻语气诚恳,满眼的信任与单纯清澈到倒映出多米尼克俊美的脸与贪恋的眼,“收买股权您很在行,如果我外公回不来,云氏属于您也未必。”

    家族企业云氏集团,名下主题乐园、酒店无数,珠宝制品享誉世界,云无蔽早年做的肮脏勾当才为此次云氏危机埋下祸患,云氏那么顽强,不怕挺不过去。不过在患难共度的时期能够分得荣誉和信赖,能让云氏归他么?多米尼克被这番想象打动了。

    “向您外公转达我的谢意,一定不负期望。”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倾身鞠躬,哪怕低着头,光亮的木桌都能轻而易举地反射眼中势在必得的光。

    坐拥名利,享受崇拜,艳羡、妒忌的目光,这些都会照亮他的成功,步入中年却高俊成熟的多米尼克心满意足地走入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保养得当的脸上挂着优雅又贪婪的笑。可他天真地相信云寻这样干净澄澈的绝美女孩绝对不会玩弄心计,她那么善良可爱,怎么会反咬一口呢?

    安排好了代理人,以让利六成为条件,说服了一家公司合作一个项目,那家公司提出的一套玉石设计要求原石采买出自俄罗斯的场口。能说不行吗?没得选择。云寻和多米尼克离开谈判桌时并不为此担心,有姜呈桉那个珠宝设计出身的少年大师在设计上从没失手过。

    云氏集团这一次的浩劫让所有人都乱了手脚,资金断层,项目阻滞,之前的肮脏像下水道的水,冲掉了一切的光纤还留下恶心的霉臭,云氏驻守各国公司的人应酬、集资、贷款、谈判,忙得不可开交。

    明智的人看清这样的事实不需要多少时间,可作出决定却需要些技巧来糊弄大众的眼睛,毕竟现在的舆论风向,方方面面都对云氏没有褒义,无一不从云无蔽牵扯到了云氏集团本身。不过云氏集团连这都撑不下去,就枉为巅峰之光了,哪怕云无蔽是云氏集团领头人,他一个人的作为还不足以代表整个云氏的风气。

    任何看云氏笑话的人都会被狠狠地扇一巴掌,云氏所有人重新凝聚起来为家族收拾残局、重振意气,这一场云寻掀起的瓜分云氏领导权的狂潮,在合作中暗流涌动。

    从阿基坦到巴黎的几小时路程不算太久,正值夜晚繁星当空,云寻走到蒙帕纳斯大厦楼下抬头仰望,目光顺着大厦两百多米高的外形爬入浓厚成团的星辰,“塞维圌尼夫人和我通信,只为了掩盖我曾经频繁写信甚至是写日记的事实。习惯的事情突然停下来会很难受,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替我瞒盖过了这一处习惯的空缺,我就不会因为少做一件习惯引起的浑身不适而起疑。”

    夜色掠过白皙纤长的手指,凉风吻过指尖,丝丝缕缕的夜的气息挠得指和掌发痒,云寻眨了眨酸涩的眼,清澈明润的两分笑意绽放在喉中,“手痒到想杀人。”

    风里藏身的飞廉听着,塞维圌尼夫人用温柔掩盖她利用云寻的真相,可她不知道云寻的记忆开始复苏了。从云寻想起自己右手拿枪的颤抖来自于曾被□□后坐力震得肩膀脱臼时对疼痛的恐惧,飞廉的期待里扎满了不安。

    “有些人呢面容太过乖巧,里头的腐烂和挣扎一点儿都没有被发现。”清润的笑意从暗处传来,有几分熟悉——自己的声音?云寻一愣,机械而僵硬地转过头,月色投入她失神恍然的眼眸,瞳仁深处被空无一物的震悚占据。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个人让云寻不得不转身去正视,月色抚开黑暗,轻柔地撩拨出一缕浅木色,此人一半倚在黑暗里,一半站在月光下,带笑的唇角向上挑了挑,有着一丝干净又童稚的狡黠,耐人寻味。是谁?已经明显不过了。

    那人往前一步,冰冷的月色为其涂抹上湿润而轻薄的光泽。双眸明润含笑,唇畔轻扬,比惊艳更为沉重的惊讶和骇悚狠狠砸在云寻心头——那一天的刹那映上脑海,匆匆前往机场买机票时不经意间撞上了一文艺的男人,拿着摄像机,留着发尾卷起的中长发,斜刘海薄薄地盖住半个额头,嗓音低沉:“你已经来了,埃理诺小姐。”

    已经来了?原来指的是这个。【偷影子】吗……云寻眯起眼,拉拢月光看向与自己面容几乎一样的人,她比自己更高,五官稍有稚气但已不是虚岁十四五岁的少年了。可她就是自己——不可否认的事实。

    云寻不着痕迹地后退,从黑暗里站在月色下的女孩歪头笑笑,本就两分笑意跌宕翩然的声线在夜里如恶魔诱语,“我刚过十八,比现在的你大了几年。你可以尽情反抗我,我不会出手,但你肯定不会对着自己承认‘几年过后你依然毫无长进甚至不如现在的你’吧?”

    后退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自己,与其说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如说是协议的谈判,而话语的主导权,从来没在她手上。

    “跟我来,有人要见你。”高个子云寻的手指卷着及腰的浅木色长发转了身。

    紧跟上另一个自己的脚步的女孩心底打鼓,七上不下很不宁静,“你不是这个时空的吧?”

    和自己有着几乎一模一样面容的人对话,岂止是一星半点的诡异,面对另一个时空的多年后的自己,现在的云寻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被强行拉来的。我要尽快回去。”谈笑的语气丝毫衬不出这件事的而重要,十八岁的少女带着十四岁来到一处高档公寓,她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按下电子锁的密码,在这段时间里,云寻一直盯着和自己有几乎一样面容的女孩。按完一长串的密码,纯稚而阳朗的笑意缀在年长女孩的唇角,“别看了,对着镜子你可以看个够。”

    刚进门,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对着门口看着她们,深桃木色的及肩发,左侧的发丝厚厚地盖住了整张左脸,右眼清亮冰冷闪着冰洁的高傲,介于明黄和金棕之间的眼眸竟然看不出丝毫的暖意,冷艳、谦谨、清傲,云寻对这个女人的第一感觉。

    那个女人开口了,沙哑干燥的嗓音如经过千百年烈火炙烤的破土被碾碎,“希泽黎。”

    这个女人会中文,听她念自己的名字,云寻浑身一抖,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在一旁笑得淡然随意的另一个自己。让异时空的自己来找自己的人会是谁呢?一个急需把自己掌控的人会是谁呢?心思百转千回却在遽然间得到了答案,扬唇时不显露丝毫笑意,视线扫过女人盖着薄毯的腿:“我该叫您夫人还是叫您母亲。或者,云女士?”

    倏然,阒然死寂扩散,轮椅女人的脸上闪过片刻震惊,随即恢复了清傲的平淡,女人说了一句随意,“你叫我云寻安,我也没什么意见。”

    说着,就伸手掀起了盖住左脸的头发——黝黑空荡的眼窝里什么都没有。这个少了一只眼睛的女人,是云寻的母亲云寻安,曾经真正的叫做云寻的女人。

    “在银行卡里定期打入一笔钱希望通过资金流向掌握我的动态,结果银行卡我交给了周先生保管。您在痛苦中给予我生命又馈赠我最大的自由,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被束缚,作为答谢——夫人希望我怎么做?”十四岁女孩含笑的嗓音疏离又礼貌。

    另一个时空的来客不避让,抱臂依在墙壁上挑了挑唇角,讽刺转瞬即逝,她正看着“母女相认”的好戏,除了亏欠与归还的讨价还价,再没有什么温情的眼泪和体贴的拥抱。

    “你可以保护陀思妥耶夫斯基吗?”云寻安很客气地一问,不过干冷而粗哑的嗓音听起来像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我说啊,”云寻哭笑不得,歪了歪头对着轮椅上的女人说,“你们能不能统一意见啊?外公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死,您却让他活着?”

    “一切都看你的选择。”干哑的声音平静而冰冷,毫无压迫感却让人不得不专注地听从。

    从头到尾,云寻安没有说过一句命令的话,只会委婉地提问或建议,云寻狠在意这样的客气与谦礼,她告诉母亲过几天后再给出答案。

    看着这个十四岁离开后,十八岁的异时空云寻摸着下巴捡起了沙发上的棒球帽,éteindre。熄灭,死亡。这帽子属于云寻安。她静静地看着从轮椅上走下来就朝厨房去的女人,带着清润笑意的话清闲里藏着几分懒意,“只有‘我’才能让‘我’听话。无论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我,还是站在你面前的我,都是容易改变心思的人。”

    几分懒意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并不粗暴的杀气,不过云寻安没有理会清澈润朗嗓音中带笑的威胁,左手理顺了遮盖左半边脸的发丝,右手拉开冰箱的门,与清冷的样貌极不相符的咬牙切齿的咯咯声,“那些痛苦,我都觉得难以忍受,她明明该比我更痛苦,异能实验、‘荒岛’,可这些对她而言却不痛不痒。”

    清傲谦谨的冷艳脸庞刹那变得狰狞,“我会让她更痛苦!因为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做着一样的事,所以我才想让他活着。”

    哎,自己种下了痛苦,从此这根藤蔓就从自身吸取营养越缠越紧了。异时空的云寻无声无息地转去了客房,这个时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自己时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回去的条件是杀了这个时空的自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在声寂色燃的巴黎之夜漫步,街头奇异地空无一人,云寻第一次在熟悉的环境中感觉到了心神不宁,这份熟悉下确实分外陌生,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人在这段时间都纷纷探出了头。这比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更让她难以忍受——稍等,她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和他相处是需要以忍受来强迫的。

    这个男人在默尔索肯定呆得舒舒服服,而自己要帮他解决云无蔽策反的死屋成员。可云寻安身上为什么会有飞廉异能的痕迹。召唤出飞廉后,异能给出了答案:“我本身就和云无蔽不匹配,他年纪大了后,用起我来很吃力。于是他用自己的女儿作为异能的容器,想不到云寻安早就知道这件事,随便找了个男人生了你转嫁危机。”

    哦,原来是随便生的,云寻瘪瘪嘴却没有任何不满,“生我的时候,异能转移成功,相应的后果就是你的风刃伤了她?并且撕碎了她的异能?”

    飞廉点点头,她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拒绝自身的异能要付出的代价,做脸刻下异能挣扎求生时带来的疼痛与永久的伤痕,那时的飞廉害怕被抛弃,害怕消失。云寻的神色逐渐暗了下来,宛然带笑的唇畔凝着沉默,琥珀色的眼眸在夜晚浸入了冰凉的夜霜,光亮而冰冷,“她的异能是什么。”

    飞廉皱眉,陷入沉思,企图在浆糊一样的回忆里找到些思绪,可结果不尽意:“不知道。她从没使用过她的异能。”

    只要存在过就有机可查,云寻不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过多的好奇,刚一走神,异能又隐入风中畅快地享受着夜色。巴黎的风很轻,缱绻着温情与浪漫的街头艺人吉他的弦音拂过耳际,云寻匆匆扫了一眼昏黄暗光照亮的地下铁入口,转身快步离开,心中突然被塞进了今晚和云寻安的话——保护陀思妥耶夫斯基。

    保护吗?倒不如问“可不可以顺从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得更加直接真实。琥珀色眼中的笑意露出寒芒,和家人讨价还价总会动摇心底的残忍与决绝,毕竟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无论如何都要还清。

    最近几天在巴黎看着多米尼克尽心尽力的样子云寻只觉得可笑,云氏集团不会属于他,那么多流着云氏血脉的人还活着呢,轮得到他一个外人吗?

    这天一早,云寻订了去莫斯科的机票,在郊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住所的门口,见到了他安排的那个人,稍微有点眼熟,软软直直的棕发,洋溢着热情的碧蓝双眼,这个人在奥伊米亚康见过,“你是……奥伊米亚康教我做那种奶制品的那个先生?”

    眼前的男人礼貌地脱下了帽子朝云寻浅浅鞠了一躬,热心又和善:“你好埃理诺小姐。我叫德米特里耶夫。”

    哦,原来他就是德米特里耶夫,云寻朝他眨了眨缀光拾阳的眼,两分笑意透着了然的明润,可语气淡漠着略带防备:“一只灰鸽在□□。”

    他的异能力,让一人所爱之人死亡并让那人陷入痛苦与绝望难以自拔,一死一疯套餐。德米特里耶夫把帽子戴上,唇畔的笑意依然如当时在奥伊米亚康见到的时候那样热情昂扬,“不,有成千上万只灰鸽在□□,可我只能听从一只。”

    他的话在宣示着某种信念,德米特里耶夫侧了侧身,云寻掏出钥匙打开门,她和记忆中的画面对比着身旁物品的摆放位置和方向,确定没有人来过后浅浅吐出一口气,“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你把他比作灰鸽,会是怎样一幅精彩的表情。”

    那一秒心里落了一片凉凉的软雪,她为什么会提到他?

    德米特里耶夫噗嗤一笑,“如果你可以对首领这么说话,他一定会很高兴。”

    “我一直都在极力避免和他谈这类话题。”云寻手指一抖把钥匙丢在了餐桌上,淡淡地看了身后笑得一脸热情的人,他想自己就不该提陀思妥耶夫斯基。

    “为什么?”满脸热情的男人的视线幸运地瞟到云寻一闪而过的、快到捕捉不到的懊恼情绪,他更好奇了,“为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需要我为死屋拔除云无蔽留下来的间谍。”而不是回答你的问题。云寻近似于阳光的琥珀色双眼明亮而温暖,说话时嗓音中浅浅笑意清润,她暗暗提醒德米特里耶夫,他在多管闲事。

    德米特里耶夫挑了挑眉,这女孩把对首领的怒怨转嫁到他身上了吧?所以首领是为了她有气可撒才让自己来的?自己打个工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几天后,默尔索里来了一位新人——太宰治。他被关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对面的玻璃箱中,这里真是一个很好的看台位置,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了争锋相对的乐趣——云寻三番两次避让与妥协都让自己吃了亏。

    还不如和太宰治聊天呢,陀思妥耶夫斯基见到同类兼狱友的太宰治开启了“知心交流”模式,这一天,为了让陀思妥耶夫斯基闭嘴,太宰治决定主动。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嘴就成了月见山风遥,不如就顺势说下去吧,支吾改变太没从容淡定的气势了。

    “我以为月见山风遥的身份档案是被你隐瞒、删改的。”月见山风遥的身份档案太干净、简单了,太宰治开始以为自己早就掌握了她,后来重复盘查,还真的吃了一惊。

    陀思妥耶夫斯基因这一句话而惊愕地瞪大了眼眸,用极为夸张的语调强调:“这还真的不是我干的。”

    这样诚恳的语气让太宰治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他现在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一个人才。不是你干的是鬼干的吗?

    “哎呀,你还真的没学会撒谎呢。”

    “嗯,我一直都很坦诚。”这句话让太宰治嘴角抽搐着,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夸耀着自己的美好品质,“神为我作证,我对每个人都是真心的温柔,说着忠诚的话语。”

    这么瞎说你还把神放在眼里吗?太宰治内心暗道无语,他的戒备反而让对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一阵舒畅。

    监狱四处安排摄像头,全程监控,坐在玻璃牢笼内的两人说着他们才懂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滔滔不绝总能逼得太宰治转过身大翻白眼面如菜色,此时太宰一脸推拒、嫌弃、满怀戒备地看着对面热衷交流的男人,张唇丢了一份轻嘲,“陀思妥耶夫斯基,你是因为云寻小姐不爱搭理你才特地跑到监狱找人聊天吗?”

    有空气凝固坠落,陀思妥耶夫斯基默默地捧起了书,太宰治闭上了眼,耳边总算可以清静地休息了,现在想想风遥是个多好的小女孩啊,安安静静一声不吭还听话,虽然从前吵得要命。

    “我以为我会喜欢上一个连思考都不会的小女孩。”沉闷而哀愁的语气冰凉如雪水,这句话成功让太宰治瞬间睁开了眼,被吓到半秒的太宰治此时青筋绷得厉害,他能猜到那个平淡冷漠的男人想要说些什么。

    那样的注视太过危险,空起仿佛一柄尖锐的矛划破,漏出了无数的针锋相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书前慢悠悠地抬头,那双幽寂眼眸里深沉的夜色倏忽而过,“比如,风遥。”

    “哈?”太宰治摊了摊手掌心,眼球上翻,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带着同样讽刺与嘲弄的视线看去,“那个城府极深却毫无阴霾的云寻说喜欢你,你到底有多可怜才被她心疼啊~”

    一道不留情面的嘲讽越过了玻璃,富有心机而开朗的云寻,太宰治的重点抓得像极了与云寻有过亲密接触、深度交流的人。

    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单薄的身形一顿,太宰治有些得意,轻佻的笑攀上眼角,“那个女孩的最高目标是生活,如果能让她答应和我一起殉情,那一定是很美妙的事情。毕竟她没有和你说过的事都向我说过呢。”

    多么明目张胆的炫耀。厚厚的书随着“啪”一声响被合拢,陀思妥耶夫斯基深不可测的眼眸寒芒闪逝,冰天雪地的寒风凛冽仅一秒就消失了,只剩风雪骤停的雪原般广阔的平静与淡漠:“哦?可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包括她自己。太宰君,请不要误以为掌握了一切哦。”

    太宰治愣了神,对方轻松的调侃中带着风暴前的平静。

    “这会让判断失灵的。”轻巧地断言,陀思妥耶夫斯基虚弱地阖上了眼眸,没有凌冽与冰冷,没有雪原野兽般疯狂阴冷的姿态,只是安静地靠在玻璃上。

    请不要误以为掌握了一切……太宰治的神色暗了暗,可他又怎么可能让这个俄罗斯的老鼠毁掉友人为他指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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