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骨=皮卡汀尼导轨=皮轨

    *轻微感情变化,双方略微纠结

    *慢冷,不慢热

    到达泰梅尔半岛的杜金卡港口,林鸦川跟着语音导航开上了公路,云寻丢了手中完整的铝盒止痛药,直言不讳地嫌弃司机的车技之烂:“你这……哎,还不如陀思妥耶夫基开得稳。”

    嚯!听着这不屑的语气,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男人?要不要搞事业啦!

    “要不是你牛逼!就凭这句话我把你丢出去!”林鸦川抓起座椅下的一瓶矿泉水朝后盲扔,后座传来一声闷哼,云寻因疼痛与思虑某事而分心才没躲过,矿泉水瓶不小心砸到了伤口。

    夜临,满油的车放在酒店的计费停车场,套房内的灯光调得很暗,昏昏欲睡的夜淌着温柔舒缓的光泽,疏离的细碎星光和玻璃般的灯光互相神情凝视,云寻穿着珊瑚绒的白色睡袍躺在平铺在床的被子上,来路奔波的越野车晃开敷料下新鲜的伤口,忍耐疼痛让眼角抽动着发红,浴室里的水声冲刷掉一夜的疲惫。

    同一片夜空下的莫斯科,有人用白面和剩下的葡萄干做了应该端上三月餐桌的烤云雀,葡萄干做云雀无神的眼睛,虚伪的甜蜜让人欢喜,回忆披着夜色趁虚而入,以前坐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对面一起吃快餐、舀罐头的女孩躺在床上,现在餐桌边只剩下他自己。

    旁人的视角来看,这个孤魂幽灵一样的男人就是只在天寒地冻中孤单可怜、没吃到虫子的长尾山雀。

    咬掉一半的烤云雀死相地躺在手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绪亲近回忆,出自云寻之手的半熟芝士挞的香味在今夜依然带着当初的温度,奶香顺滑的大利年芝士余味竟有如此长的保质期,这已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云寻舔掉餐刀上黏着的芝士的动作都被回忆熟练复制,舌尖划过刀刃侧,卷走乳白的芝士糊,像种暗示,被掐紧喉咙的感觉仿佛再次附身。

    原本对这些无用之事当成生命垃圾丢掉的男人却坐在餐桌旁与回忆和平漫谈,灯影昏昏欲睡地摇摆着,墙角处弯折变浅的灯光,似某场舞会上少女米色长裙的裙脚。

    在沙发上,低烧着的女孩说过“我想单独死亡”的荒唐愿望,离铃兰与清梨的香味离他很近;海鸥羽翼切割阳光般轻盈而锐犀的字迹刻入纤薄的诗集,精刃的笔尖划破书页单薄的皮肉;D县的雨暮时分,雨水冲淡横尸血流的惨景,琥珀色清澈澄潋的眼底被倔强撕裂了天真的祈求,被冰雪吻过的带血指尖划过少女包裹着滚烫的冰冷脸颊,瞬间有一种将她完全掌控的错觉。

    清冷的暧昧都死在谲异而静谧的对峙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是唯一一个可以牵动云寻机敏谨慎的人,可现在他不是唯一了,值得庆幸的是,野心勃勃却从不张扬地炫耀自己嚣张的男人从不为此而准备期待过什么。

    谈情说爱的无聊人生该留给无事可做的闲人来消磨时光,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闲到这种程度,他要构建新的世界,彻底毁灭后的创造宛若浴火重生的箴言,为新世界带来第一粒火种。

    餐桌上方的吊灯晃呀晃,哄着打瞌睡的娃娃,暖黄的光软软地向夜晚撒娇,晃出虚幻影子的灯光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茫困中凝着沉思的眉心,酒店卧室里的灯影牢牢地钉在天花板中央,云寻僵尸般躺在铺开的被子上,两秒后林鸦川从浴室出来,擦头发的毛巾稳稳地落在椅背,那双明蓝色眼眸亮得像八月份的海洋。

    “想不到欧仁改进的神经细胞强化剂还挺好用,你疼到现在都没睡着啊。”林鸦川上挑的句尾带着严肃口吻的幸灾乐祸,可惜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视线不加掩饰地兜了躺尸在床上的柴瘦少女两三圈,扫过稍有起伏的胸上,哎~胸有点小,不过那腰真的细,想象着撩开棉被后柔软流畅的腹线,哎哟!真想咬一口摸两下。

    落在云寻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炽热,带有执着而狂热的掠夺和一种诡异的沉溺,林鸦川的薄唇黏着玫瑰的色泽,嗓音细薄如砂糖的哑:“c国已经开始了对P_CH087的追查。”

    胸口上灼热戏谑的视线仿佛一团被蒸发的空气,云寻懒得搭理混血姑娘暧昧火热的视线,启唇吐出点不成样的颤抖的气流,一句话却完整地无可挑剔:“告诉姜丞柠纪德的事情不需要掩护,让她从哥伦比亚滚回美利坚。”

    好家伙,连人家的计划路线都知道。林鸦川挑起了眉,抱臂站在床尾,明亮的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慌乱,但很快就被冷硬的坚定压了下去。

    心脏泵出每一毫升的血液都流淌着疲倦,睡意滋生的大脑皮层却亢奋地不愿安歇,云寻舔了舔落在唇上的灯光,舌尖卷过唇上柠檬色的糖浆,留下深靡水色湮痕,她无事发生的平静下起伏着无数在刀口扩大的痛感。

    手机的呼吸灯一闪一灭,呼应着窗帘外灯火柔媚的夜晚,林鸦川坐下拿起手机,她撑着下巴,想起云寻“囚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一晚,饶有兴趣地咂咂嘴:“你不希望陀思妥耶夫斯基死。”

    到底天秤倾斜向对错的哪一端?任何答案写到最后一定会有结果吗?少女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挣断了一个早已察觉的秘密,大部分的借口只为了维护小部分的私心,只要借口足够坚硬,蝇营狗苟的私心就能站在心脏的中央,添补上漆黑的空洞。

    “陀思妥耶夫斯基活着,给钟塔侍从的信息就不算报废。”可云寻还能一句话挑明所有利弊,划定界限,站定立场——让死屋的信息保值,最好、最简单的办法除了不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死还有什么可操作的吗?

    聪明人的恋爱,总让旁观者横生无趣,可他们乐在其中,讲着他们才懂的话,持着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的默契,进退有度却不止于礼,哪怕越界也把价款谈得明明白白。交易吧,怎么这么暧昧模糊呢?相爱吧,连个拥抱都在拳头里藏着警惕。

    “哎,理智的人不适合谈恋爱。”看得越明白就越没意思,林鸦川甩甩沾着水滴的手叹了口气,明蓝的双眼沉了几分,她祈祷云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关系就断了吧,免得到时候滚个床单都得端两把机枪防止对方越界了还不认账。

    谈个恋爱都能搞成近距离枪战,热恋期还不得炸地球了?

    第二天清晨,重新处理了一身伤口的云寻惨白着脸色、僵硬地挪着腿坐上越野车,飞廉从打开的车窗进入,宽松的晋装满载着寒峻严凉的糙风,嘴唇抖开满口冷哑:“这种程度,就是我能力发挥的最高点了。”

    “你觉得我能保持这种状态多久?”失去血色的嘴唇无力张合着,疼痛夺走了太多的氧气,云寻浑身重量都放在座椅上,琥珀眼眸退了色,“你可能就想我死吧?!”

    “嗯嗯~”飞廉板着脸摇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祸害遗千年,你怎么可能死呢?”

    驾驶座上的林鸦川笑出了声,云寻挪动膝盖小踹了飞廉的裙摆一脚,异能消失前最后丢下的一句话模糊得像被风化的棉纱——秦夜弦约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沉淀了下来,树枝的细影在车窗玻璃上拨开尘灰,全是光影交错的锐利灰暗。

    脆弱极了,比满是泥质胶结的沉积岩更为不堪,林鸦川瞥一眼后视镜,柔嫩的指节握紧了方向盘,云寻清透的瞳眸中沉坠着某种低落的情绪,很失望却无暇顾及,等到视而不见的放纵穷途末路,只能选择忍痛割舍的坚定。

    “一定要这样吗?”哪怕见识过血腥场面的林鸦川都狠皱着眉,忍不住发声抱怨,情感的断裂不会有流血的伤口,这种疼痛永远无法用疤痕掩盖,只会随着时间酿成苦酒。

    无法用血来补偿的伤痕,难以愈合,不经意间想起就是一幕千疮百孔的回忆灾难。

    “我没有替死人越界回答的权利,更何况我也没有原谅夜弦姐的无心之失。”云寻闭起眼睛,她好像知道林鸦川不断往后瞟的疑惑不安的视线挂着什么样的问题,忍痛中,苍白的唇被牙齿咬出不自然的血色,舌尖舔了舔唇角,“我和夜弦姐相处的挺好,只因我们都对那件事置之不理。”

    造成的痛苦是刻意或是无心,受害者都有资格记恨,如果只为了记而非恨,按照云寻的话讲便成这样——如果不能掌控一种情感,我就不想拥有,情感失控而撕裂自尊、践踏自我的惨剧我看过很多了。

    喝了伏特加的太阳并不炽热,睡意朦胧地扒在云朵上呼呼大睡,与凌晨快要熄灭的灯光一模一样。

    莫斯科一座独栋的二楼,削瘦苍白的男人呆茫地站立着,手中捏着一张彩色照片,满脸泥巴的小女孩笑得灿烂天真,浅木色的发丝间穿过一片叶子,领口的碎花瓣与满是泥巴的脸撞入镜头,她张开双臂像只刚学会展翅的雏鸟,她被人捧在手心抛得高又接得稳,落在满满安全感的仰拍角度里。

    照片背景的天空湛蓝而高远,比莫斯科间歇性多云的天气更为晴朗,他和云寻仿佛并不居住在同一个世界,这样的落差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刹觉错失了什么东西,不必要却有点儿在意。这照片是去年从一个陌生炮灰身上搜来的,那个陌生男人知道云寻右肩曾因枪的后坐力而脱臼,他在死前尝试着向她要一个拥抱,看样子,他们曾经很亲密。

    可那个时候云寻不记得了,拒绝得礼貌而干脆,陌生的距离无疑是剿灭奄奄一息的□□的利刃。陀思妥耶夫斯基无比庆幸云寻的理智和无情,他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也在利用他接近她的企图。

    合作,构件了两人亲密接触的桥梁,互相亲密,又疏远,在过去一年的合作中,他们几次出卖对方,最后还能碰头细谈达成一致,可在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暗杀的枪,这种威胁到生命的默契,怎么觉得有点儿好笑。

    厚重层云扼杀了醉酒的阳光,天气变得阴沉,从超市回来的老婆婆驼着背,牵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短腿小狗,隔壁的管道工刚忙完邻居堵住的水管,对面那一栋被云寻烧焦的房子到现在还没有得到重构的应许,剩下个架构简单的空壳破败而单调地立在那里,像一棺从土里挖出来处起来的死尸,埋着很多秘密,去年大胆而随意的一把火就把这些不可复制的一切都推入了深不可测中。

    想要找到“书”,想要掌握异能的秘密,那些异能实验的参与者们都是触动锁的钥匙。精利的光划过眼角,稳定心神的最佳方法就是实施计划,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身进入屋内,寂寞殒身在悲戚的荒涯下。

    越野车不知疲倦地驶入交通便利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林鸦川和云寻到达下诺夫哥罗德已经在两天后了,一落脚酒店,云寻自觉走入浴室处理伤口,伤口和敷料黏在了一块,换敷料的时候牵扯出温热的痛,阳光零零散散地飘入纱窗,下诺夫哥罗德带着雨水凉意的阳光并无生灵的气息,反倒硝火的刺鼻与爆炸的火光在感官内逡巡了数遍。

    所有无事发生的静谧背后都有谜语与暗号,明明已经有录入数据的追踪仪器脱离,可苏瑜的脚印一点都没有痕迹,疑惑早已安耐不住胡思乱想,背后那么多的待解决事项,突然冒泡的纪德打得她措手不及。

    莫斯科一家新开的咖啡厅二楼,绿萝羞涩地接受日光的亲吻,棕黑长发的女人翻看着来自手边漆白报架上的一份杂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自己的面前戛然而止,她合上了杂志,抬头看向入座的男人。

    “刚才在安排去下诺夫哥罗德的车票,让秦小姐久等了。”男人苍白像雪地里落下的空纸,单薄、脆弱得一撕就碎,但眼观的故事并不能与事实划满完全的等号,至少陀思妥耶夫斯基可怕得像个清冷温和的鬼魅。

    秦夜弦没画娇媚的眼线,晕染开的桃红眼影卸下了故作张扬的锐利,文静乖巧的女人姿态娴雅,连开口的声音都带着抚落人间尘埃的宁静:“客套话就免了吧,我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你的选择没有错,至少她不会再受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真诚地向秦夜弦保证,可心却与口中的话背道而驰,他的报复从来不留余地,在对面女人略有怀疑的犹豫下,他幽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挫败,“相处了这么久,人与人之间的感动竟然能如此真心。”

    真心希望埃理诺能痛不欲生呀。陀思妥耶夫斯基笑意淡如凉风,寂寞的空旷中盛开昙花一现的温和与真挚,似真似假的含蓄情意落在秦夜弦夏黑葡萄般圆润的双眸里。

    丝绒唇釉抹过的唇扬起了美满的笑意,秦夜弦打开了挎包,从里面抽出一本文件夹,她递给了男人:“诺拉在各地的住所,精细到哪条街第几号,还附赠了每一处的房卡。”

    诺奈特,狡猾的小狐狸,你对回忆的手下留情,无异于在自残。陀思妥耶夫斯基收好了文件夹,不沾血色的指尖落在木纹桌面上,他向秦夜弦鞠躬以表谢意:“我该去下诺夫哥罗德了,不然就让人久等了,告辞。”

    下诺夫哥罗德的黄昏沉重而严肃,破碎的橘红落日在一片广阔湖泊的远方晕染开彩虹的浓烈绚烂,天穹的暗蓝掉入湖水的墨色里,沿岸的灯光聚成一片。越野车从架在湖泊两岸的铁桥上驶来,撞入城市艳丽的灯火里,驾驶座闷闷不乐的果戈里兴致缺缺地驾车穿破夜色,停在一家酒店旁。

    “参会人员名单太虚伪了。”提着行李箱的果戈里两脚一前一后落在上下阶的楼梯上,他眼睛一翻,瞪出对那些人无聊之举的排斥,其中大部分是派遣代表的大佬或者是冒用假名的特殊宾客,但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和云寻相关的痕迹,云氏集团在此没有任何相关人员。

    在酒店顶楼的房间,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果戈里猎取的参会名单,姜丞柠手中的第二张票在云寻手中,而从美国出境的姜丞柠毫无疑问围观着一场灾难性的逃亡。

    电视上的国际频道正报道着欧洲难民和恐怖袭击的事件,果戈里目光紧锁着冒着灰烟的民居和拦腰斩断的大楼,下一秒,情况播报转到了美国,电视屏幕上繁荣忙碌的人民生活横扫过数秒,国土安全部的代言人在演讲台上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誓词,镜头再次转换,国务卿表示会加大安全援助计划的可行性与可靠性。然而坐在床上啃着爆浆鸡排卷饼的果戈里双目出神,紧锁的眉悄无声息地拉扯着他内心的焦灼与烦闷。

    “我没有来错。”坐在沙发上把整瓶灰雁伏特加往嘴里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对着落地窗,似乎想要在四通八达的街上漫步的庞大却形如蝼蚁的人群中找到云寻的身影,“她果然会来这里。”

    涌动的车流和人群卷动了灯光,夜色翻涌而上吞噬星河。

    “她?埃理诺?”果戈里听出第三人称中埋在最深处的秘密,那或许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都感知不到的柔和,像被颈间发丝隐约掩藏的隔夜吻痕,电视的播音都盖不过那样诡谲的粉软,五秒后果戈里发觉到了不对劲:“你来这里不是找萨加的吗?!”

    背对着果戈里的男人仍旧将注意力集中在楼下聚散无常的人群中,夜色扑腾而下淹没了妖媚温和的灯光,像极了摇篮曲旁的歌谣,陀思妥耶夫斯基弓着背,十指穿过指缝交叠,下巴放在拱起指关节上:“我约了萨加在这儿会面,因为埃理诺,她有两成概率来下诺夫哥罗德参加这场舞会,这里会拍卖一幅宝石画,里面藏着‘苏瑜’的秘密。想越过我来取得信息,她只能这么做。”

    手染鲜血的女人能用优美流畅的文字刻画出温馨的篇章,成为热销小说的新锐,她叫瓦尔瓦多,与马卡尔互通心意、相互慰藉的女人,马卡尔的死无疑撕裂了云寻和萨加尽力维持的和谐表面,一切都从那个时候脱轨了。

    “诺一定很不希望我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他双腿交叠,悠闲而放肆地伸了个懒腰,“她不希望我出事,可我喜欢找事做。最近纪德的事情也让她来不及准备,包括之前的很多都有待处理。”

    稚童年岁的天真面目与明亮却空荡的绝望眼眸,那是见到云寻希泽黎第一面成了最深刻的印象,纯粹得从晶状体中扎根的绝望捆缚着眼球,后来的第二面,他嗅到了精致外壳内腐坏的灵魂自我治愈的恶心味道,直到那次莫斯科的重逢。

    这和念念不忘不同,多年前的那张脸早就被血腥厮杀成了擦破的碎片,月见山知枫把云寻的照片寄过来了,将那张罕见的漂亮的脸从几米的距离中捞出来很容易,而且他们成了对门的邻居。

    果戈里作为旁观者,咀嚼着一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得意,又想起云寻谈及眼前这个男人时的浓密如雨林树叶的嫌弃和全然不加密而显得分外简单的烦闷,他对这样的情感交流提出了欢快的质疑:“哈哟!你们是在比谁先气死谁吗?”

    “我不会生气,她也不会。”至少不会毫无素质地表现出来,只会体面地遮掩,谁都不知道完美的皮肤下,已经恶化到漆黑的灵魂如何疯狂地仇视着这个世界。

    “好好好,”果戈里瘪瘪嘴,他声线中的欢愉跳跃着游离在灵魂之外的饱满而活泼的孤独,“你们都一样,我说不过你也说不过她。”

    纯净透明的伏特加快要在这个夜里牺牲了,勾住夜色的手指抚摸着细长的瓶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背缩在椅背里,像陶醉在交响乐中的大提琴手,也像贵宾席的看客,不过这一场歌剧的结局已经乱了。

    脊背的酸痛把男人从沉思中拉回时,果戈里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Telegram上传来好友的消息,他划开手机看到了果戈里拍的一张夜景,此刻时间扫向午夜零点,相似的夜空让回忆再度扭转,手指主动翻找着历来的聊天记录。

    与云寻的交流停留在去年和今年的交界点,公历一月一日,莫斯科零点,陀思妥耶夫斯基收到一张云寻发来的着鲜红色“新年快乐”的鬼图,女鬼长舌头缠成麻花,头发上爬满蛆虫,眼珠里钻出密密麻麻的奶白色幼蛛。

    正打算睡的他猝不及防一个激灵,他拨了她的viber,那个时候女孩正享受着东亚凌晨五点半的灯光,趴在堆满靠枕的双人床上看书,那本从奥伊米亚康翻找出来的旧书,她不打算还给陀思妥耶夫斯基。

    “有事?”女孩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通话上,薄页的俄文与她的视线紧紧纠缠,她的心不在焉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来气,上一秒刚刚发的“祝福”下一秒就把这份心情丢在了一旁不管不问。

    “你大半夜发鬼图有什么事吗?”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这么有创意的信念问候可算不上真挚祝福,虽然没有用血字写满诅咒,不过扰人睡眠却很过分。

    “当然啊。”女孩翻了一页书,声线里像羽毛的笑意黏上了莫斯科的月色,“我在祝你新年快乐嘛。”

    祝福?呵!那张鬼图怎么都看不出能与人类之间相互传递美好意愿的“祝福”相提并论吧?看起来云寻这种人就应该绑起来再堵住嘴巴,算了算了,相较而言,放棺材里比较安全,欠收拾的小朋友,不教育就不知道懂事怎么写!

    “哦,”莫斯科风味的幽冷拨开风雪的凉意,陀思妥耶夫斯基孤身一人拥抱着整个房间独一无二的阴冷,“新年快乐。”

    话说完的下一秒就挂了电话,他从枕头下抽出一本诗集,那是在D县时从云寻居住的房子里拿来的,上面有她的批注,一笔一划都是与她散漫松悠的性格背道而驰的认真。

    “我死后该伴有玫瑰的芬芳和星辰的光耀,鸟在墓碑上日夜清啼,与轻风与朝阳与垂露为我而歌,我的墓碑面向日初升的地方。”在看到这段诗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耳畔突兀地落了“我想单独地一个人死去”的可笑愿望,云寻眼里有诗句墓碑后晨曦的光:“谁都不该为我的死负责,该为我的死负责的是我自己。”

    回忆隔了层回忆,一切就模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忘了那个凌晨自己想了什么,当下的通讯器惊醒了回忆的柔绵,像日暮蜉蝣死去的画面碎片让幽紫雾凉的双眸再次映入现实,通讯器嗡嗡地提醒着合作方的要求,他按下了接通键,把机器拿到耳旁,勾起的唇角上挂着月牙般清细的笑:“萨加……”

    翌日的多云让白昼愈加阴沉,拍卖场内暗色的空气浮动着神秘尊贵,金薄灯光禁锢钞票罪恶的腥味,海波杯灌满了特基拉日出,墨西哥火烧云来到了俄罗斯的酒杯里,果戈里倚在红绒布披挂的长台旁,伸手摘掉杯沿的香橙切片,平时多话的他此刻显得格外安静,他想去一趟美国,云寻冒着被萨加撞见的风险来下诺夫哥罗德,是不是就说明了姜丞柠的情况不容乐观。

    循着屏风后布料滑动的声音,光绕过窗帘半遮半掩的秘密,梳妆台上的镜子封住了混血美女艳丽多姿又耐看的非凡容颜,连着手腕的小披肩在掀动飘柔的弧度间幻成蝴蝶羽翼上的薄雾。混血女人在晕眼影,茶棕色的头发散下来才遮住肩胛骨,细吊带咖啡色长裙裸露了背后大片奶白柔滑,藤蔓般的不规则褶皱斜绕出宽大而富有层次感的裙摆。

    梳妆镜中的女人眨了眨眼,眼尾的小翅膀翘着点儿小调皮,可林鸦川终究是个骨头里藏着认真与正经的女人,一点都没有单纯的活力与天真的轻浮。

    疼痛在伤口上蹦跳,云寻穿着贴腰身的西装,敷料正隐隐渗血,林鸦川收拾完梳妆台,扶着桌子起了身,垂坠感极佳的裙摆随着步伐撩动着玛瑙珠般的脚踝,柔嫩的指尖划过云寻的长发,她伸出食指勾着云寻的下巴,掰过女孩显得苍白的脸,笑容得意而热情:“我来帮你修容。”

    男士西装套在云寻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弱纤细,长到腰际的浅木色头发只用丝质绸带绑在脑后,看背影像个留长发的瘦长小先生,林鸦川用高光替她修饰了脸部轮廓,莫名多添了一层弱气的妖娆,如非浑身盘踞着伤,云寻真的会把林鸦川的脑袋往墙上撞。

    一路上,云寻都不想和林鸦川说一句话,直到会场的指定酒店出现在眼前,林鸦川提着裙摆下了车,主动靠向从副驾驶走出来的云寻。

    “你的审美就是弱气受?”云寻拉扯着西装的衣角,不情愿地勾起手臂让林鸦川的挽住自己。林鸦川翻了个大白眼,抬头凑近云寻的耳畔,冷俏的声音戳着她的耳垂:“也不见得你喜欢肌肉猛男啊。”

    猛男都不一定能单手提得动12.7mm口径的重机枪好吧……想想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个晚上从车底掏出一把12.7mm口径的重机枪这突破眼球的画面,云寻觉得又被扼住了肺叶。

    混血冷艳美人挽着竹竿似的手臂,歪着脑袋靠在裸硬骨骼的肩膀上,没有肉感的躯体根本不适合靠近,虽然云寻的骨头硌得人浑身不舒服,但冷傲的脸上挂着丝丝甜蜜的笑意,流迹于各类场合的情报贩子把小女伴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云寻配合地伸手拉起了拉林鸦川半落肩头的流苏披肩,温柔地替她把鬓发向耳后撩,琥珀色的眼里写满了宠溺与无奈,迎宾侍者都朝她们微笑着,一脸的羡慕。

    走过红丝绒的迎宾毯,轻松入场后置身于满顶灯光却朦胧昏沉的华丽舞会,云寻浏览了一圈还不算多的在场之人,她始终没有看到娇小柔软的身影,有一盏灯在角落亮起,点燃那里的孤独和冷清,云寻收紧了林鸦川搭着的那条胳膊,侧首贴近她的耳畔:“故羽跟着谁来的?”

    “萨加。”这根本不犹豫的回答让云寻嘴角一扯,感受到意思不同寻常的气息消失,林鸦川朝身侧瞥去一眼想探知云寻在思考些什么,可对方眼底翩然柔软的笑意让她有些讪然。

    之前和萨加产生的分歧多次都与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关,这一次如果真的出事,萨加只能被她割舍了,可哪怕已有决定,云寻仍旧心存侥幸:“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这里了吗?”

    如果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心跳将会得到轻松的释放,连窗外并不漂亮的畸瘦树枝上零星的叶片都能落满天使的吻痕。

    “谁知道呢。”林鸦川耸耸肩,水润的唇不满地翘着,细腻的轻哑像细软砂糖,她柔软的指腹戳着云寻干瘦的肩膀,可爱与美艳半开的混血儿,美艳不俗的风味就像打磨恰好的热可可,为了寻找答案,云寻在灯光阑珊的胧镜之雾下扫视着四周是否有“编外人员”的恶意混入。

    钟爱甜品的林鸦川扫描了可视范围内的所有点心,女人伸出柔嫩的手指点了点身后远处铺着绒巾的甜品方桌,“我去拿块巴伐露。”

    没有得到浪漫关怀与短暂离别前的额吻的林鸦川在说完的两秒后果断将手臂从云寻的胳膊里抽出来,轻呵着扫开瘦长小先生的手,被轻推一下的云寻转过了头,混血女人做了个露齿歪嘴的鬼脸。

    冷艳利落的女人好不容易能有这么活泼外放的一面,云寻报以灿笑着吐出舌头翻了白眼,搞怪完的两人同时转身,林鸦川提着裙摆走向甜品桌上出场的经典与新意,而云寻欢悦的笑意就消失在僵硬的弧度中,瞳仁中闯入的那个身影无疑是一场噩梦的代名词。

    陀思妥耶夫斯基,人模狗样、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老奸巨猾、两面三刀、貌是情非、心机深沉,她根本找不出什么褒义词来赞扬他好吗?如果说偏要有,长得好看算吗?

    一旁嘬着特基拉日出的果戈里明显注意到了略微妖娆的男性扮相的云寻,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压着热闹的性格半举着手臂挥了挥,云寻礼貌地添浓了唇角的笑就从他的视线之内离开了,果戈里用胳膊支了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口还带着期待续集的好奇:“哎,诺拉看你的眼神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好像有些恼。”

    旁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一开始就看到云寻了,他挺想纠正果戈里的错误,“好像”完全不正确,唯一的标准答案写着“确实”,还有,“有些”也不正确,那些恼只探出了冰山一角。可他又不愿意分享他双眼猎取的这份情绪成果。

    “嗯,我们吵架了。”在前阵子被云寻锁在二十一楼的卧室的时候,他们确实安安静静地吵了一架,没有火药味、没有面目狰狞、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一盘崩了的和局,谈不上什么可惜不可惜。陀思妥耶夫斯基内心承认他有点儿郁闷,堵心的铅灰色事实像混了水的沙子,塞住了心脏的出气孔。

    摇晃着酒杯戈里来了兴致,放下酒杯蹭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跟前,那双眼里探究世界的好奇点亮了缀着笑意的面孔,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所以你们在冷战?”

    呃?冷战吗?说实话,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知道他和云寻双方的态度算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算什么,于是定义果戈里问题的答案就很了然明确了:“不清楚。”

    他认真且确定地提交这个答案,冰凉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疑惑和犹豫,他和云寻之间就像松叶上的雪滴那么干净而易逝,却还伴随着稍纵即逝的不甘心,两人之间的细节全然保密到让旁人听不出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理智可不会遗漏一丝一毫关于小白眼狼的心思。

    这不确定性答案让果戈里瞠目结舌地好一阵,连说话都不顺畅了,他瞪大了眼睛,想狂笑却又在拼命忍耐,这样的滑稽模样剥落了他维持着的所有欢脱无比的张狂风度与奔洒跳跃的活泼姿态。

    不一会儿,果戈里毫不留情的友善嘲笑就迎面而来,他尽力压着总带着点嘻嘻哈哈的嘈杂得不让人讨厌的欢快嗓音,以至话语有些滑稽的沙哑,此刻有点压抑着疯狂暴涨的喜悦心情,大笑的声音十分轻窄:“噗——哈哈哈哈!离间秦夜弦和云寻的关系,与云无蔽达成一致,多次挑衅萨加,可这些诺拉不仅默许了还没什么反应。费佳,想引起女孩子注意不是这么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想要达成果戈里玩笑里的目的,他有点儿想再见到被绝望蚕食、被痛苦充满的云寻,看了一眼笑得眼角缀花的果戈里,冷淡的口毫不留情:“姜小姐不野现在都不想见你?”

    也?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出口才觉得不对劲,可思维却默认了这个说法,他发现在涉及云寻的时候,偶尔说出自己听着都有些变扭的话。

    被戳到痛处的果戈里哑口无言,可他又有可以理直气壮值得炫耀的地方,刚好这会儿来了劲,他梗着脖子,放肆的笑还是那么轻快:“那也是姜怕我被误伤。哎呀我不说了,我先走啦!”

    叽叽喳喳、气态高昂、情绪欢乐的果戈里甩甩手,连半杯酒都不理会,直接使用异能逃离昏黄沉闷的华贵空间的桎梏,他脱离这个虚伪而危险的牢笼不费吹灰之力。

    有种新奇而奇怪的感觉应该扼杀在最初,理智不允许某样不再计划内的意外抽芽,陀思妥耶夫斯基戳了戳手边花瓶里的满天星,掐断了一两朵丢入垃圾桶,沉重地砸落残忍。

    或许云寻真的喜欢自己,可一个想着“如何解决这份喜欢”的女孩从来都不会宽容地放纵这点火苗涨起温度。一个能够扼杀自己感情的人,杀掉除本身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轻而易举的,这就是千方百计想要利用云寻的原因,哪怕让利三成也值得合作。

    聪明人的恋爱,乐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旁人的感官太过模糊,细说想法也支支吾吾,只觉得无聊透顶又费脑筋,旁观者好奇而绮丽的目光带有强烈的迷惑性,偶尔聪明人也会产生疑惑——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吗?

    否。事业是人生不断挑战的巅峰,是获得自我满足与提高生活质量以及滋润心灵成长的第一建设。

    被甜品勾引走的林鸦川已经不知道端着小碟子在什么地方享受了,云寻来到了洗手间,她垂下脑袋撑着漆黑大理石洗手台,虽然原本说好的会在莫斯科的那栋房子里把信息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但他不像那种信守承诺的君子,不过自己也留了后手,他敢来就把鱼骨塞给他。

    呵,谁怕谁啊!云寻冷笑一声,抬起头的瞬间脊背就僵疼了一下,镜中的脸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脸,苍白如幽灵气质,夜雾弥漫的森林般深秘的双眼,幽深冷寂的唇畔勾起疏离的笑,带着柔和的不屑与玩味。

    哎呀!一会儿僵紧下一秒又放松的脊背让背后的伤口再度裂开,无法静养的情况下伤口难以愈合,云寻盯着镜子,背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唇畔浅笑开朗而温和:“晚好!”

    “我要的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上前两步,手指拨弄着女孩浅木色发尾,柔软的痒意绽放在指尖,即使吵过架也能心平气和地论事,这种感觉放到这儿总有点诡异。

    西装裤口袋里的一枚U盘静候多时,那里存了异能实验的大量核心数据,云寻嫌它硌腿还脏手,食指拇指捏着U盘绳环晃着朝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丢。伸手接住U盘的手悄然握紧,他怎么也不相信云寻会把她的信息上交给一个想要她命的人,这一个答案已知的问题再问也得不到点燃心火热烈的答案:“没有你的吧。”

    “没有。”云寻很无辜地摊摊手,她的笑越来越纯粹,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交叠,她半边靠在乳白漆木墙上,视线悠慢地扫过男人背后陆续到来的群人。

    不予对视的双眼,游离在外的神思,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介意云寻的走神,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拉拢她的心,淡如滴雨的凉意落下寥寥数语:“还剩两个监测器。”

    最后一个单词来不及收尾,女孩唇上的笑意毫未减半,琥珀色折断散落的光,宛如狼的眼神耀磨出锐利,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察觉到她右臂肌肉瞬间的紧缩,受到威胁的防备姿态和枪弹硝铅的罪恶一样危险沉重。

    柔软厚重的地毯盖住皮鞋前行的声音,当云寻的呼吸停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旁,两人的心跳平行,嗓音里的笑意诉说着不在意的悠闲,如夏夜池塘边吻着鹅卵石的清凉月色:“老男人,你不如去数一数塞维圌尼夫人在死屋安插的眼线。”

    “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你身体里到底有多少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下颚稍抬,打量的眼神似在估价一颗变石猫眼,他幽冷却软细的视线落入云寻暖温笑意的琥珀瞳中,淡漠的语气洒下一片雪花,“你这样的扮相也挺好看的。”

    啧……云寻一僵,下一秒伸手拧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腰狠狠转了一圈才舍得离开。女孩握拳的手在西装袖口的掩盖下,仿佛这样就能捏紧自己狂奔的心跳让双向的疼痛窒息,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云寻和萨加的关系,谁也不知道萨加小说的思路以及她开始写作的原因都来自于她,甚至连云寻自己都不知道。

    揉着被拧痛的腰走出洗手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尾随着浅木色小狼崽的背影,视线像黑夜追捕微渺的星光般聚拢,他想,需要多少恐吓、威胁、疼痛才能让她收起锋锐的聪明,这种无法调教的顺服在他面前袒露,会有多少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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