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пока就是再见

    *走剧情,没有明显感情

    “我选择你。”清风般的吐息,绝佳暧昧的话语,带笑浅冷的琥珀瞳,云寻回头,视线扫过背后男人的脖颈,长睫落下几粒微尘,“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我可以保证。”

    相信一个从来都不会说谎的人,还是相信自己?其实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另一种转圜的机会。陀思妥耶夫斯基低头轻笑着,声音贴着云寻的耳廓漏进耳道:“你要去诺里尔斯克的话,我顺路可以送你,认识这么久,不用客气。”

    不怀好意的轻言,细软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挠着细小的绒毛起了痒意,云寻偏了脑袋躲避,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干净得看不出丝毫阴霾,眼里的警惕与抗拒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了想要发笑的念头。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做些什么?”明明唇角勾起,却毫无半分笑意,他的眼里盛着酒和夜色,朦胧中霜雪划开皮肤的冷意让少女眯起了眼睛,可在下一秒笑得更开朗,她后退半步在男人怀里靠了靠:“你猜!”

    然而男人并没有因她的靠近而松手,反而进一步朝她后背贴了上去,呼吸从耳廓到后颈,吹开落在肩上的发丝,疲惫的阳光远远地打了个哈欠。

    “你觉得从我这里能捞到多少?”停泊在耳畔的声音很轻,陀思妥耶夫斯基骤然落下的肌肤温度与声线让云寻澄透的目光一顿,身后男人的拇指指腹暧昧地扫过她的桡骨茎突,肌肤下紧绷的颤栗没有逃过指腹的捕捉,他勾起了唇角,女孩不喜欢这样的接触,可他就喜欢在她身上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小朋友,你有多少胜算。”男人的嗓音轻漠,语气轻快,挑逗着不发一言的少女,此时此刻看着她发紧的唇角,感到愉快极了,他的笑意如一粒糖精落入开水中,淡得无法品味,“去看看秦小姐和她未婚夫阿法那西耶维奇先生的甜蜜举动放松一下心情怎么样?”

    女孩笑而不语,纯净到看不透底的目光冷不防对上醅紫如深夜穹顶的眼中深邃的暗色,她不做回答却扭动手腕,可男人的力道并没有减轻,话里落下了嘲笑:“我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

    “可你依然不知道‘P_01J’夹在哪个‘古籍’里。”云寻眨眼一笑,狡讽在眼底瞬动,用另一只手撩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摆,“这就是你说的——”

    男人后退一步松开了禁锢着少女手腕的手,却还是慢了一拍,藏在男人衣服下的MP-443“乌鸦”被少女炫耀地拿在手中挥了挥,她甚至还恶意地吐了吐舌头,挑衅般重复了刚才男人挂在口中炫耀又得意的话:“了如指掌?”

    “看你带这枪就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云寻打开保险又关上,把枪一抛丢还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担心男人会对她开枪,转身朝下一排书柜走去,“我俩还是保持距离,你作死可千万别拉上我。”

    “你不想知道这把枪怎么来的吗?”男人正把枪收好,抬起腿跟着云寻绕着书柜走。

    “怎么来的和我没关系。”悠闲打量的视线扫过一排排向外的书脊,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枪械获得史,现在她脑子里很乱,皮亚蒂格尔斯基向她提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安德烈·纪德。如果说有异能可以撕裂时空把另一个世界的她带到这个世界,那么确实会存在可以完美地复活死人的异能。

    有些时候,复活比杀戮更可怕。有人以数年为一个时间单位在精心筹划,秘密、惊险、阴狠,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只是落棋的一部分,把生命作为选择之一,理智而精确地落下每一步出其不意。

    只不过计划着那些事的人并不叫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当云寻偷偷摸摸瞥一眼身侧的男人的时候,他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轻松越过相互眼光里的探究与好奇,仿佛刚才一刹不存在似的又挪开视线。

    “重新见到你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云寻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好,在这些事没有影响到她的时候,她不会去搭理这可有可无的事情。

    云寻拿书的手一顿,视线掠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摆,触及身后黑暗的角落又迅速收了回来,她嘀喃着:“不应该是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就应该觉得我心不在焉了吗?”

    两人离得间隔几个呼吸的长度,云寻声音很低但发音清晰,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得清楚,他漠然的嘴角松软了一秒。

    既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讽刺云寻的“无所作为”,那云寻也应该回敬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句“你的感知能力真差”。所有的话中有话,都藏了两人间精通了数万遍的暗语,他们都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默契的意识。

    人间的寂寞与安静被丢在书卷的末尾,古籍很破旧,越往后的书架里越是有一股岁月陈酿的被烘干的霉味,暮色将落入夜海里,星辰点亮,月色摔倒在房屋的阴影后。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场,云寻没有向她的目标伸手,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双剥离雪夜迷朦的眼眸注意到少女的视线在越过《诗歌鉴赏录》,在《凝固颂赞》上落滞了一秒,又迅速飞跃到《哀嚎》上。

    绕了书架两三圈,云寻完全没有想要甩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念头,她像游客般在光线昏暗的书架间兴致缺缺地挑剔了几轮,随后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的举动无声说明了这儿没有她要找的“P_01J”机密文件,陀思妥耶夫斯基心底暗暗忖度阿加莎之话的可信度,轻雪般的声音中暗含着对云寻的警告:“比起服从,你更喜欢掌控,那你为什么要默认某些失态恶意膨胀。”

    云寻停住离开的脚步,她的目光朝着图书馆门口的方向,至少唇角已经没有了笑容,清风澄水般的嗓音里的笑意只剩下空荡与破碎:“不要用陈述语气来讲疑问句,您作为俄罗斯男人一点都不绅士。”

    轻缓的叹息像是在抱怨些男人的隐瞒和不坦诚,“而且,你还没回答我那一年的问题。”

    ——创造一个没有异能的世界,这样的想法是你异能的意志还是你的意志?

    并不接受这份抱怨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涔淡的笑了一声,他提出另一个陈述:“你或许也会想着拥有这么一个世界,只是你并不会去付出行动,毕竟你要赢。”

    对于男人的不配合,云寻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算要掌控,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算她的掌控范围,野心和占有对他无效,少女叹了口气:“照你的说法,我的利益赢了,而不是我赢了。”

    这样的反驳逗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反常地将笑声从压抑着的喉间放纵,云寻稍稍侧过身,夜色划过琥珀的眼眸,男人抱臂曲着脊背靠在书柜边上,一粒星辰微黯的光亮被他的眼眸吞噬,苍薄雪色的声线划开数秒的寂静:“我喜欢理智的疯子。”

    “我知道了。”云寻扭头迈出一步,不做停留,脚步匆忙却不慌乱,两分笑意充满了魂魄的灵动,语气真挚而诚心,“我一定改。”

    陀思妥耶夫斯基挑眉,夜色拥抱着他单薄而孤独的后背,女孩的背影被折弯,被图书馆桐木门开合的声音掐断、碾碎,他转身,在书架里寻找蛛丝马迹,云寻说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可或许并不是这样呢,她没有说谎,并不代表阿加莎说的不是实话。

    男人苍白的手指扫过《诗歌鉴赏录》,指腹又摩挲着《凝固颂赞》的烫金大字,以及那一本破旧不堪的《哀嚎》。他想了想,手指凑到唇畔,牙齿与肌肤的摩擦带来一种奇妙的稳定感,最后他选择了夹在《凝固颂赞》和《哀嚎》之间的《盲人眼里的光辉》。

    真让人失望,翻开古籍后,里面全都是空白——不,并非完全空白,最后一页仅有的俄文:пока。用手感受这本书,论质感真的有些年代了,说是典藏区的元老绝对可信,但这本书经过云寻之手,其中的真假就要考量了。

    пока还特地标了重音,陀思妥耶夫斯基眼里闪过兴味的光点,他按照重音的标注轻声念了一遍,最后一声收拢,他眉心一跳紧抿了嘴唇,写着告别,念出来却像日语里的“白痴”。真就出自云寻的手笔,故意给他误导,又故意给他惊喜,“P_01J”原本夹在这本《盲人眼里的光辉》中,可被云寻提前拿走了——不,被她的异能。

    太过聪明又有行动力的小朋友越来越麻烦,虽然她曾向自己承诺过好几遍“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难保她不会从中使小动作,想要不防备云寻,那就杀了她。陀思妥耶夫斯基捧着那本泛着古霉味的空白诗集,目光凝固在пока上,月色偏移,星辰的冷光泛起了雾色,他的唇间落下淡漠的嫌弃:“写得真丑。”

    把诗集藏在披风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兜转脚步,眼眸里一望无尽的暗雾迷离惑人,“今天的小朋友可能会做噩梦也没关系吗?”幽深视线穿过黑暗,直视潜伏在无光的角落里卑微的幽灵,“安德烈·纪德,恭喜你又来到这个罪恶游走的世界。”

    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一家普通酒店的某间房间里,云寻洗了个澡擦着头发与林鸦川通话:“飞廉会把我实验时期的资料给你,你进行比对排除。”

    挂完电话她就躺下睡觉,柔软的床将她揉进一场似曾相识的噩梦,梦中晃白彻目得令人心慌,有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孩穿着浅蓝纱裙一步一步在无边无际的空间踏出空响回音,低头,生锈的粗厚铁环赫然入眼,崭新的铁链连着铁环,女孩受到了惊吓猛地转身,冰冷的铁物哗啦啦地响,空无一物的身后,铁链曳出游蛇般的迁延漫长,链条的尽头,晕染开来的墨黑色吞噬着梦境。

    梦魇中猛然挣开铁链的女孩惊慌失措地奔跑,身后的黑墨像发疯的浪潮一般蜷动舔舐着纹理精致的地砖,肮脏的黑浪撕扯着纱裙,在皮肤上钻出丑陋的焦黑。奔跑的前方出现弯曲着向下的螺旋阶梯,女孩毫不犹豫地往下跑去,就在她推开底层那扇朽烂的没有锁的木门的时候,伴随着一声锁舌划开的咔嗒声,门从内被拉开,滚动着的一池熔岩与她只有一线之隔,她慌错地后退半步,身后的黑暗撕掉她的裙摆。

    推开梦境的刹那,云寻翻了个身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回归的记忆在黑夜里无数次翻涌,铁链与囚禁狼狈为奸,灼烫的烧痕早已愈合,她曾面对着因饥饿而性情大变疯子们,满手都是温热的鲜红。云寻揉着胀痛不已的额头翻身下床,她强烈的预感忐忑不安,前几天还梦到了在“荒岛”上的日子,□□后坐力震脱臼肩膀的疼痛,生吃鸽子和剖胃取食的恶心,在请果戈里吃火锅的时候,她甚至避开了毛肚和百叶。

    夜色的一角钻出几丛朦胧花香,月色喑哑着与晕染开孤独寂寥的底色,从图书馆出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跟着微风走了一路,夜里的鸟啼唱响了深夜的寂静,空荡的四周只有草木唰唰的细语,远处街道偶尔划过自行车的铃音,他在树影下站定,目光看向远处一间小屋,蒙了灰尘的烟囱上落下几只叽叽喳喳的鸟,玻璃窗内跳动着的灯光把暮年老者挺直的脊背拉长——目的地到了。漫步穿过低矮树丛,踩烂被风吹落的花瓣,他来到门前敲了三下,没过几秒,门就被打开了,皮亚蒂戈尔斯基见到门外的人并不惊讶。

    “费奥多尔,你来给老头子我收尸吗?”皮亚蒂格尔斯基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也决心做一个了断,参与了那一场罪孽的人,哪怕旁观者都难辞其咎。

    “诺拉希望你能早点离开这儿。”陀思妥耶夫斯基进屋关好了门,他曾经见过这位大提琴演奏家,也知道他是当年秘密的知情者,或许是往事有愧,他一直不愿意说那段鲜有人知的实验。

    “哎,我早点死的话,她也就少操点心了。”老人摆摆手,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话语里掩饰不住的笑意涌了上来,“她呀,小时候不好好拉琴,每次拉琴都要吃一颗糖,还总想着和安德烈一起玩,刀枪子弹的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玩……还说要给安德烈种一草丛的琉璃苣,结果在和夏奈尔打架的时候把花盆摔坏了……哈哈哈哈……”

    在皮亚蒂格尔斯基的口中流落的往事里,云寻曾经和纪德的关系很好,她对危险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又存满完美掩藏的警惕,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上天给了她精致诱人的外表和深沉敏锐的头脑,却不知道她曾把最真诚的拥抱和欢笑毫无保留地送给了纪德。

    对于云寻和纪德的欢乐过去,陀思妥耶夫斯基垂下眼眸看向塑料花瓶里娇艳欲滴的花,那双眼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他的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有点儿无聊,还不如回到莫斯科煮一杯开水看看报纸,云寻瞎了哪只眼了才愿意和纪德一呆就是一下午,纪德又是什么时候脑子进水了才会把云寻从荒岛带出来,那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留着就是祸害。

    老人背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擦着卡林巴的弦,一边说还哈哈地笑开了声,只是瞬间的哀伤却红了眼眶,他浑苍的双眼转头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绝望中闪过一丝忧愁与溺爱的温柔:“费奥多尔,我寄过去的大提琴你要记得去拿。真想再听诺——”

    有一声尖啸似魔鬼的利爪划开空气的冷寂,网状裂痕刺穿了玻璃,碎玻璃割裂月光旖旎的痕迹,陀思妥耶夫斯基脊背紧绷,阴冷迷慵的视线看向窗口,疼痛绞出一阵慌乱的喘息和殷红的蜿蜒痕迹。

    原本夜晚不该出门,夜盲的云寻站在街头茫然地环视了一眼光影交织的世界,她有点儿想往回走了,可一想到那张床上做过的噩梦,又细胞排斥地不愿返回,她扶着墙顺着树影摇曳所指的方向漫步,不知不觉中又到了皮亚蒂格尔斯基的砖屋附近,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皮亚蒂格尔斯基的小屋还晃着灯影,她夜视能力不佳只能满满绕过树丛,弯腰佝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屋内听到敲门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拧了拧眉,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拜访一位暮年隐居的老人,苍白的手握住藏在披风里的枪。门从一开始就没有锁,云寻等不到有人来开门,就试着转了下门把手——竟然开了。

    凭借从小沉浸于枪响和暗杀里的直觉,她能确认房子里的人不多,甚至感觉不到枪支的气息,但是在推开门的时候,她泄气了——竟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她宁愿回去躺着做噩梦也不要在这里看到他。

    “啧。”少女的嘴唇翕动,视线从下午刚见到过的男人的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到一旁,躺在地上的皮亚蒂格尔斯基身下的血液还没完全凝固,曾经教训过她、呵责过她、引导过她的男人就这样躺在血泊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尸体面前。

    男人淡然又安静,视线疏漠地落在云寻被灯盖了一层薄光的侧脸上,少女浅含忪朗笑意的眼眸凝固着裂开的严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云寻快步走过去扯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袖子就把他匆匆往外扯:“老男人你赶紧走,不嫌事多!”

    “看来你知道是谁动的手。”陀思妥耶夫斯基反手握住云寻的手腕,把她往后一带,急匆慌乱的步伐下女孩被拉得重心不稳向后踉跄的一步,后背撞上单薄而冰凉的胸膛。

    “要你管!”云寻皱着眉语气很差,用力扯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把,继续把他往外带,收起一切笑却露出尖刺与严肃的她变得焦躁不安,“有些事你什么都别说,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被推到门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伸手收紧了衣领,他看着折返了站在破碎玻璃窗前似乎在沉思的云寻,弯折了唇,笑意带着碎冰的痕迹划过眼底,“诺拉,我有事问你。”

    夜色与灯光掩饰了云寻眼底闪过的慌乱,僵硬贯穿了强作镇定时的脊背,陀思妥耶夫斯基轻缓地咳嗽了一声。

    “你还没有自我放弃,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坚持地活着,明明之前绝望而卑微地像个被碾碎的尘埃。

    “你知道的。”云寻侧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余光瞥到凌乱的木桌,伸手扶起了塑料花瓶,拿棉布擦干净木桌上留下的水痕,她的语气缓下来,笑意破碎得所剩无几,“你该走了。”

    可心底终究被一些不解而操纵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门口,他看着少女的目光顺着剩下玻璃碎片摇摇欲坠的空窗架瞭向远方,这是他少见的——云寻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发脾气,夜风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唇畔的话送到云寻耳边:“只不过一个死人值得你这么费心?”

    冷硬得不像样,仿佛整句话刚从冰窟里凿出来一样。

    “死人复活了我就应该重视。”云寻深吸了一口气,她收回黑夜中稀释了的目光,抱臂靠在木桌旁,“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理由,只是想听我给你一句‘会给你’的承诺,原本这个东西你可以向女爵要,没必要经过我的手给你。”

    被暗讽“你太无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云寻一脸气恼地绷着脸,笑意扩散到了眼底,淡漠的语气吹散了落雪:“合同上的关系平淡而理所应当,强迫别人做不情愿的事才有一种征服的成就感。在我没能创造出足以威胁到你的东西之前,我没有放过你的想法。”

    “说的好像等你真正掌握了足以威胁到我的东西的时候就会放过我一样。”少女伸手把皱成一团的棉布铺开后叠好,纤细的手指屈起,关节敲打着桌面,她歪着脑袋朝陀思妥耶夫斯基抛去一眼冷笑,这一次又被利用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抬头看着越发朦胧的月色,星辰隐没在黑夜的浪潮中,他转身离去,藏在披风里的手却下意识地摩挲着《盲人眼里的光辉》的书脊。

    其实陀思妥耶夫斯基要的,从来都不是云寻给他的机密文件或是替他拐来有能力的疯子。他们都懂,他们都不说,僵持不下的尴尬局面似乎让两人都进退两难。

    为什么云寻会与绝望和平分手,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理由,她曾抓住转瞬即逝的快乐,而那些快乐所铸就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全都出自她自己的手,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交给任何人。哪怕是与纪德共享的欢乐,她都从没有期盼着纪德能为她创造笑容与乐趣,说到底,纪德也是她娱乐生命中的一个配角,只是这个配角道具对她而言具有重大意义。

    在今夜,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因为让云寻屈服妥协而兴致勃勃,云寻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她归还皮亚蒂格尔斯基的大提琴已经不存在与屋子的任何角落,她为纪德的事情忧心忡忡,视线匆匆瞥过就忽视了。

    一年前,云寻从没有为了谁这么严肃过、认真过、担忧过,能够吸引她视线总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可现在一个复活的死人,已经打乱了云寻所有侧重的重心,似乎一切都回到了远点。

    对于这种感觉,她也很无奈,仿佛自己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隔得除了一年有余的时光,还有无数的山川和风雪,那种熟悉的陌生感让一切仿佛回到了故事开始的最初。

    挫败又无奈,还掺了失落的粘稠与故意忽视的酸涩。在没有心脏的胸腔装上一颗心脏,剜开骨肉、搂空形状,血流不止的难耐疼痛藏在若无其事的伪装下,理智死死压住奔涌的情感。

    四五个陌生人到来并没有让坐在椅子上的云寻感到惊慌,她随意地倒了一杯凉白开放在桌上,客气而礼貌地问:“喝吗?几位开始活动的试验品们?”

    推门而入的异能实验品见到云寻后皆是一怔,他们本来想逼问皮亚蒂格尔斯基关于异能实验的初代整合报告的相关消息,可没想到,他人死了,却遇到了埃理诺,在捕杀计划榜上有名的人,看着总会让人嫉妒而眼红——自由是他们试验品的渴求。

    没有了飞廉在身边,在一对多的局势压迫下,云寻很容易就反抗失败而被强行带走,所以前往诺里尔斯克的路很顺遂,在颠簸的客船上,他们中间有人告诉嘴角红肿、全身淤青的云寻,颇有炫耀的讥讽:“诺里尔斯克可不是个容易逃跑的地方,更没人来救你。”

    简直笑话,她去诺里尔斯克只为了搜集某些非法实验的证据和拿回初代的部分实验记录而已,困于突然进去会引发警报,只好被抓进去了,况且逃跑路线早就安排好了。云寻缩在角落的座椅里闭上眼,一想到还得帮陀思妥耶夫斯基搞一些有用的东西就头痛,和那个男人讨价还价所付出的时间成本太高,不如直接答应他给的价,也避免了之后多费口舌时不留心掉入他的陷阱。当猎人的兴趣不在猎物的反抗而在猎物本身,这就成了难解的题,如果猎物死亡的话,这个问题就无疾而终了。

    诺里尔斯克的污染很严重,但覆盖着面积可观的原始森林,他们带着云寻到来在皮亚西纳河某条支流附近的高大树林的深处,那里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基地——扩在地下的实验室。

    设备先进、维护工作缜密又细致,在设施上挑不出任何的瑕疵,让云寻真正惊恐的,是背后熟悉的声音,虽然经过岁月淘洗而变得干枯低沉,那一声“珀莉(Polly)”让她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不用转身确认就知道是谁——她的实验操作员。面对这个男人的恐惧由积年累月的阴影留下的伤痛层层堆积而成,腐烂发臭的尸体在淤泥下滋养着。

    “你来了。”男人一身白色长袍,棕褐长发斜撩到左肩,遮住了大半的脸颊,上挑的眼角与巧薄的唇角为他印上妖娆的记号,看着云寻僵硬的脊背,他迎上去揽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你只是比别人更出众的玩物而已。”

    长发男人把云寻带到了监狱隔间般的空房间,满是灰尘与腐朽的霉味,他关上了实木门,他的话隔着木门传到云寻耳中:“不会再让你逃了小宠物,你的机能还需要好好研究呢~”

    在伦敦一所不配拥有姓名的小酒馆迎来深夜的狂欢,最深处几乎与热闹沸腾的音乐隔绝的小包间顶灯明燃,布艺沙发上坐着两个人,衣冠优雅的女人和寡淡冷漠的男人。

    “欧仁·德·沃居埃见到诺拉会很开心,当初听人说他偏爱她。如果他知道诺拉为你才回到他身边,估计得气得疯掉。”阿加莎忍着哈欠,依旧保持着贵族矜持温雅的礼貌浅笑,裙装的镂空蕾丝领口衬托着锁骨,她把一份复印文件推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边,“为了得到诺拉,欧仁给我的一部分实验结果描述。”

    这份中文记录落在眼里,很快就照出有些熟悉的内容。放血,结果存活;电击,结果无效;异能提取,结果否;异能加固,效果未知;剜肉剔骨,结果重新生长;冻伤,可复原;伤口自愈程度,正常人平均水平。下一行蓝笔批注着“达到异能狂暴可控状态“,之后是注射药剂的批次记录和效果比照,以下用红笔写着:近日实验比较频繁,用药效果不太明显,实验品所具备的异能可塑性优秀,近期试验品性能很好,生理状态不错,重复几次都未发现异能损坏,且能力在提高,异能与使用者契合度提升,对于异能可否斩杀其他异能,尚不可知,但威力巨大,杀伤力极强。

    似曾相识的文字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被透明胶带粘起过、又经过轮番涂改的间隔距离大到十分异样的文字:近日、实验、品、状态、损坏、可否、杀、能、伤、极强。

    “我看过这一份,被秦夜弦匆匆涂改过,做得很不仔细。”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手中的几页复印纸,手指压着轻点了两下,“总需要留有后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遵守无聊的规则,老套的调情会过时,没有自己独特想法的人多么可悲。”

    “秦小姐的父母是对热衷使用特权的恩爱夫妻。”阿加莎耸耸肩膀,虽然不知道那段事情是真是假,总之秦夜弦的父母是因为违规备份实验资料而被暗杀,可谁知道被烧毁的备份竟然还留了一份在欧仁那里,她的矜持也拦不住那声暧昧的丝滑笑意,“现在看起来欧仁对诺拉的喜欢还真的是执着。”

    女爵大人的调笑视线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逡巡徘徊,硬是要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可陀思妥耶夫斯基淡漠地横瞥了一眼,鄙笑着扯了扯唇角:“她很优秀,女爵大人可千万不要谦让地明言说你不想用她。”

    一语中的,阿加莎也大方承认了自己的用心:“她的价值我当然垂涎,她的能力我也欣赏,可她总是用‘一半的实话’来误导别人。”

    “不如说她从不坦诚。”陀思妥耶夫斯基吃过几次亏,对此还怀恨在心,企图伺机报复,这一次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他只是去找皮亚蒂格尔斯基碰运气,却想不到遇上了云寻,顺带就坑了她一回。

    玻璃茶几上干净得没有酒水和饮料,深夜饮茶影响睡眠,阿加莎不轻易接触不健康的风雅,“她不会对你直接坦诚,因为你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因此,她能喜欢你,胜过当初她对纪德的单纯依赖。”

    像幼稚的玩笑,浮动着堕落的腐臭,依赖往往是失去自我的开始,是悲剧开幕前的毒药,是魔鬼手中的玫瑰。这种柔软的词突然有些刺耳,陀思妥耶夫斯基挑挑眉,默不作声支开话题:“什么时候去接人?”

    “接受不了诺拉身边有个觊觎她的人,迫不及待想把她带回来?”阿加莎唇角弧度扩大,似笑非笑地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

    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投来的十分嫌弃又懒于辩解的眼神,阿加莎只当没看见,她伸手按了按着脖颈处的肌肤,正经地坐在沙发里,继续把自己的思维发扬光大:“没什么关系,除你外我还没见过诺拉和谁那么亲近呢,在长三角,你和她有没有实质性地发生什么?”

    长三角的意外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实在难忘,纤细、瘦弱、柔韧,他停顿了一秒,用单薄的话语回答:“没有。”

    可阿加莎显然不信,她轻皱了眉:“我把药给了萨加,那种东西可有十分可靠的信誉保证,她回来和我说,她刚吻呢,就被你捡了便宜。”

    原来当初的罪魁祸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漫无边际地聊天,如果这个话题再收不住,指不定要往哪个方向发展,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怀疑阿加莎在加入钟塔侍从前是不是专业的皮条客。

    “女爵大人对诺拉的归属很感兴趣,不如赶紧去接人,亲自问问她的想法。”陀思妥耶夫斯基对阿加莎脑内的风暴不感兴趣,十分绅士地打断了她的继续。

    阿加莎挑眉,合作伙伴开始催人了,可她还要睡觉不想亲自安排,只好试探性地告诉他:“你让精神病罪犯监狱的罪犯出逃的那一件事情的记录档案我交给诺拉了,她可一点都不想这件事被抖出来啊。”

    空气在那一刹凝固了半秒,开始流动。

    “只不过为了避免她想要保护的人被波及而已。”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向冷静镇定,平淡的情绪吹不起任何的波荡与起伏。阿加莎想让他去接人,而他拒绝了。

    这时的阿加莎有些无趣地扭过头,语意里露出苛责的轻笑:“太理智的人果然不适合恋爱哼。”

    云寻的讨好里本来就带着大部分算计,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委屈,怎么可能善良得任何人都维护,虽然他的确很诧异云寻的选择,但仅仅是一秒,理智的分析做出正确的判断。

    诺里尔斯克的地下实验基地里,往日哀愁不已的妖娆美人欧仁因那位浅木色长发的少女重燃了实验的热情,幽绿的眼睛贪婪地冒着油光,他在实验室内配置各种注射剂,过去几年,他通过接种在云寻体内机能探测器传来的数据感受试验品心脏的搏动和肌肉的反应,而现在,那只名叫珀莉的宠物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欣喜若狂!

    “等欧仁过来,别杀他。”云寻在漆黑的发霉的小房间内对着空气说话,唇边淡笑如穿过凉泉的微风,两分笑意悠闲又忪畅,“他是看着我进来的,当然要看着我走出去。割掉他的手和舌头,飞廉。”

    有风从门缝里溜走,有群人持枪冲了进来,在枪口后,欧仁拿出针管走向云寻……

    无菌实验室内,巨大仪器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软管,中间放着可以折叠的床,肌肉松弛剂与麻醉剂的效果由血液送达四肢,失去意识的少女安躺在操作台上,数据接收器前段的贴片紧咬着肌肤。

    “沃居埃先生。心率正常,血氧饱和度正常,血压正常。”

    “注入神经细胞强化剂!连接系统!开始数据录入!”欧仁眼底的疯狂跳动着热烈的欲望,助手拨动开关闸,手指在各色按钮间跳跃,云寻的身体数据不断录入在电子系统的屏幕上,欧仁撩了一把斜披着的长发,急促的呼吸在喉间擦出低哑的笑,“完美!”

    蒙着口罩的助手胆怯地看了他一眼,从没都没有见到过像疯子一样的欧仁,撕碎懒惰、沉默的外衣,露出癫狂的喜悦。

    没有了煎熬与无趣,燃烧着疯狂的向往与所剩无几的经历,欧仁想划开云寻的皮肉,剥开她的筋骨,甚至在每一根血管上都刻上他的名字。看着自己的所有物的欧仁嘴角不断上扬,收缩着的瞳孔、抖动的双手、残留着液体的试剂瓶、细长的针管、崭新的手术刀……

    在空荡得只剩下房间内不断回响起的□□声中,角落的红外线摄像头记录下实验室中被推出来的姿态扭曲、神情可怖的失去呼吸的试验品们,实验员们神色黯淡。而对云寻下手的欧仁绷着兴奋的笑,助手接过了欧仁递过来的第三把手术刀,割开少女腹部取出的小巧精致的圆球形边长着机械短触手。

    “这里面的数据是无价的!”欧仁狂热地恋爱着异能实验的数据,“珀莉给我的珍贵礼物是我最不能舍弃的幸运!她多爱我就能给我多大的……”

    话音戛然而止,“惊喜”这一词被落在脚下的助手的头而重新咽回了胃里,欧仁拿着手术刀的手一僵,眼底的恐惧震动了嘴唇,下一秒,铁架推车被一股大力拉入门内撞在墙上,各色液体从破碎的注射器里溢出,欧仁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温度将他的双手拧紧着剪到身后,脑袋被狠狠往墙上一撞,带着无尽的恨意,额头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的粘腻滑落脸颊。

    “救——救命!”疼痛反击起了欧仁的求生欲,一瞬间他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听到争执声赶来的装备齐全的持枪人员和穿着白褂的实验员们看见被飞廉挟持的欧仁不敢轻举妄动,冷艳高傲的高大异能的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昏迷少女。

    机密档案室需要相关人员的身份确认,才能阅览档案。按着欧仁的手对准身份核对器,飞廉推开档案室沉重的密码门,借着昏暗的信号指示灯和勉强照亮眼前文字的壁灯拿取文件。

    “越不听话受到的惩罚就越多,你以为你逃的掉吗?”被反剪双手的欧仁气得发抖,妖娆的脸抖出狰狞的弧度,“你只能是我的!你别想从我眼前逃走第二次!”

    飞廉的耳朵在欧仁废话的冲击下发疼,手中用力掀起风刃,长发男人一声撕裂声带的惨叫就倒在地上抽搐不已,血液喷涌,脏了衣服、墙壁、地砖,一只骨骼清秀的手和一条鲜红的舌头丢在了众人面前,举着枪的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背后直冒冷汗。

    欧仁在云寻身上动过的刀、戳进去的针头、连接上的仪器管,那些曾经都深深扎根在噩梦中,疼痛与恐惧打造的囚笼遍布黑暗和绝望,少女被动地承受着,共享痛苦的还有飞廉。

    “你们好好留下来照顾他吧。”飞廉对上颤抖中的男人因疼痛发红的眼眸,“当然还有你的妻子,你们活着要么为了赎罪,要么等着被报复,所以应该活得更好,那样阿泽对你的可怜就越少。”

    “我们会再见的,欧仁。阿泽会把你剁碎了喂鲨鱼。”飞廉抱着云寻在众人面前消失,少了几本重要档案文件的机密档案室外,气氛压抑而沉默着,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的欧仁被忽视了。

    树林外有一辆越野车,林鸦川正在补妆,降下玻璃的车窗涌入寒冷的风,后座的门在开启后迅速观赏,飞廉把云寻塞进去边消失不见了,档案落在车子的地毯内。

    驾驶座上的林鸦川补完妆,看了一眼被丢在后座、浑身带血的云寻,愣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机的震动让她一下子回了神,备忘录上写着车渡时间,汽车发动后从树林绕到公路,林鸦川拨了一通国际长途电话,接通了伊利诺伊州的某个公寓的座机,“小夏,诺拉拿回了诺里尔斯克的档案。”

    “姜的档案不在诺里尔斯克……”云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躺在后座闭着眼睛,喘息轻浅,声音不匀,吐词清晰却稍显不连贯,“你让她小心,‘霾’的狩猎还没结束。”

    挂了电话的林鸦川向后座扔了个小药箱和一袋衣服,“去下诺夫哥罗德,收拾收拾穿上衣服。”

    上了车渡的林鸦川拨回空档、拉起手刹,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轮船发动机的震动让车身也开始颤抖,她从后视镜里看着还在为缝合的伤口贴敷料的云寻,拿起一颗糖果又随着一声叹息放下:“秦夜弦和阿法那西耶维奇要举办婚礼了。”

    可林鸦川得到的,只有云寻对此的不感兴趣所勉强从牙缝里钻出来的措辞:“这件事情与我无关啊弗朗辛。”

    又乱喊……

    “既然知道了,那你的应对方案只有不管不顾吗?”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自己被乱喊名字了,林鸦川皱眉,她真的想不到云寻对秦夜弦的耐心和大度能宽广无量到这种程度,她对这一场秦夜弦自导自演的“救赎”戏码看到要吐!

    后座传来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坚定而冷漠,带着摔碎的沉重与镇定的狠心,二分清润笑意如初春抚冰而过的风,刻着丝丝沁凉的冷意:“当试探不再有回应,真心又剩下几分之几呢?我不拥有替其他实验品原谅夜弦姐的权利,但我比回忆更早遇到她,哪怕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笑意里冰冷让林鸦川不由自主地一颤,扔到副驾驶上的沾血的外套皱成一团,云寻腹部贴了四五个敷料,只有左腹是完整的,林鸦川的视线一沉:“还有几个没取出来?”

    “还有两个。”云寻低头绕着腹部缠了几圈纱布,可她够不到背后缝合的伤口,只能转过身把缝了针的后背交托给林鸦川,“我够不到。”

    纵横交错的针线撕裂了光洁瘦弱的脊背,几颗血珠从针线里逃脱,滴落在坐垫上,林鸦川从药箱里抽出了黄沙条,她下手带劲,贴敷料的力道像和云寻结了仇,明蓝色的眼眸不再跳动着往日蔚亮的光彩,车子陷入沉默,只有低低的抽气声。

    黄沙条按着伤口,随即缠上来的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处理好伤口后林鸦川坐回到了驾驶座上,后视镜能看到云寻忍着痛穿上丝绸衬衫和规整的手工纯羊毛精纺面料的黑西装,直到她坐下,把染血的坐垫折叠收入座椅底下,林鸦川才收回落在后视镜上的目光。

    一言不发被打破恰好发生在整整五分钟后,林鸦川抬手拨动了挂在车顶的布偶猫,很快又无力地落下,她的指尖戳着柔软的坐垫,精哑的嗓音却散开一片困顿的疲惫:“P_01J的记录完整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可是里面的数据比对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和苏瑜的特性对得上。”

    比对失败了,无疑是一个坏消息,苏瑜的数据并不以云寻的战斗经验为蓝本。云寻默不作声,甚至连琥珀色的眼眸都没有透露她太多的情感,这个她曾最为关心的事情拖欠到现在已经被其他重要的事情贬得一文不值。

    “我听说。”林鸦川在座位上合上了眼,她正犹豫着,气息伏动,说话也没了底气,“皮亚蒂格尔斯基,死了……”

    有了一个话题的引头,云寻不难猜到让林鸦川犹豫的后文是什么,无非是秦夜弦,林鸦川要一个准确态度。

    “杀死老师的人是纪德,复活纪德的是格莱希曼,格莱希曼是夜弦姐私藏的。”清润柔和的琥珀色眼眸包藏了醺光之色,她平稳的语速落在林鸦川的耳中,心底扎入几分沉重的担忧,同时又伴着有如软羽的安心。

    有些东西破碎了,就难以愈合,那是连不舍和包容都无法拼贴完整的残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介入把秦夜弦与云寻的关系毁得一点都不剩,林鸦川感受得到云寻的痛苦与忍耐,可有人就是热爱把苦和痛嚼碎了细细品尝。

    “如你所说,夜弦姐举行婚礼却以我的名义签了结婚协议把我推给阿法那西耶维奇,这是她认为的‘我的幸福’。可我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评估?”选择原谅一个人,但并不默认她会原谅一些事,不过比回忆早一点遇到秦夜弦,最后只能惨淡收场了。

    这些话,林鸦川知道云寻真的生气了,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人生轨迹被别人大肆干预,她沉默了一会儿,抛出不算太陈旧的往事:“还记得你派去默尔索的那个异能者的死吗?虽然草草结案,但这件事和秦夜弦有很大关系。”

    “夜弦姐觉得这么做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欠她一个人情?”云寻的两条眉毛几乎要皱到打结了,她可没想过老男人会记住这个人情再客客气气地还回去,“照看着姜一些,别让有心的人对姜动手。”

    最后一语成谶,差点急的果戈里到西西里岛掘了云寻的坟。

    “你还要替秦夜弦开脱吗?”预防两人之间产生隔阂,在矛盾发生前先把话说开,毕竟她们不是每次都站在同一条路上的人,林鸦川怎么着也得看在云寻的面子上收一收分寸。

    不过少女却没有这样的打算,显然让林鸦川别顾着她的面子。

    “我没有保全所有人的想法,弗朗西斯卡,别这么畏手畏脚的。”云寻耸耸肩,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背垫上,“如果你有什么为难,不是有个苏瑜嘛。”

    好吧,还有个不能说话的不知所在的活死人。

    “这就是你想要急切找到苏瑜的原因?”找人顶罪?林鸦川诧异,之前云寻还躲着保自己一生平安,现在毫不犹豫地对上只为了找个顶罪的热?云寻没有说话,额际沁上一层冷汗,麻醉完全失效后,开刀的地方疼得像要炸开,疼痛的伤口中虫蚁啃食了起来。

    “我觉得捡现成的质量不太保证。”现成的苏瑜在林鸦川的心底犹如一件过期品、报废品,更何况,苏瑜的秘密她还没有完全掌握,根本不能有十足把握来圆谎。

    “那就来找死人。”海面打来一阵浪,船身摇晃一下,云寻在闷热的车子里躺下,麻醉后的生理感觉还盘踞在胃里,海浪一晃就恶心地想吐。

    习惯于捕捉气氛和关键信息的情报贩子当然不会错过这一瞬的异样。

    “你要去哪儿?”林鸦川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情报贩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她眯起眼,严肃与不解骤然迸发,“你到底要做什么?埃理诺!”

    去哪儿,当然去死啊……云寻闭上了眼,二分笑意骤然陨落,嘴角却放肆上扬:“我先睡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没有一个计划可以达到完美无缺,所以需要在途中做出无数个弥补措施,更何况要骗过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仅仅用骗还不足以迷惑他清醒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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