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蓁玥在家里算得上是娇生惯养,唯一吃过的苦头也不过是继母的酸言酸语以及这一次的惊吓罢了。还不明白沦落风尘之意,只当是老鸨母好心养着一堆女孩们。

    直到那女子在拍卖前一夜。见了一个千娇万宠、衣着华美时髦的娇小姐。

    “云烟姑娘如今做了这令人神魂颠倒的十里洋场第一美,不知令父令母作何感想啊?”

    “蓁玥,是个好名字呢。可惜云烟姑娘受不起,令弟还当是姐姐去世了呢!”

    小蓁玥这才知道梦中人竟是自己,惊骇之下欲挣扎离开,却听得改名为云烟的自己说:“沦落风尘并非我所能选的,这位小姐也不必如冷言讥讽,风水轮流转,谁知明年花魁是哪家呢?”

    “观小姐姿色不错,是离花魁还差了些。若是一不小心倒霉,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娇小姐恼羞成怒,讥笑道:“你也配跟我比,我可是有……呵~差点让你绕过去了,云烟姑娘倒是好脸皮呢,净勾得别人家的未婚夫。”

    云烟并不知道什么未婚夫,疑问:“这位小姐,你在说什么?”

    那小姐娇蛮起来,不管不顾道:“你说你倒霉,实际上不是哦!按照小说剧情,女主本来应该留在京里受陆家故交照拂,长大出国留学,邂逅一段姻缘。”

    “是我,我掉入了小说的世界。让流氓地痞警告你们家不得留在京里,又让人抢了你们家资,抢了许氏,吊死何氏。本来想着,在乡下你也就只能做个村姑了。”

    “没想到你居然又出现在京都,真是叫人烦不胜烦。放心,你以后便再也不会烦人了。这一切只会是意外的一场火灾!”

    说罢,摇头晃脑的离去,浓郁呛人的香水也掩盖不住她身上的酒味。

    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来这儿,说上这么一场话。也许是因为她还未曾彻底泯灭的良心,也许是想来这耀武扬威?又或者干脆是喝醉了。

    云烟已是面白如纸,顾不得其他。什么女主不女主的?这意思是太太的死、姨娘的失踪,乃至于她的一生都不是偶然?!

    没成想从隔壁房间又跳出两人。一个朝她微微点头去追娇小姐,另一个向她走来。

    云烟认出了面前的二人,去追的是父亲的忘年交,走来的是曾经的归国竹马。

    良久,那人深深看她一眼,放下一个钱包后离去。

    “这里的钱足够你离开这里了。”

    那钱包里钱不多,却有一张盛陈银行的支票,只待填上数字交给老鸨母,云烟便能重获自由,忘却这段经历。

    她虽名声在外,实际上却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云烟。她此时尚纯洁,一切还未晚。做个清白人家的姑娘,似乎触手可及。

    可云烟只是怔怔看着支票上龙飞凤舞的签名,父母双亡,一双幼弟真的希望有这样的长姐吗?胡思乱想间,自己的身体却突然不受控制的站起来。

    陆蓁玥本以为云烟是喜不自胜,很快便会填上金额。

    但似乎并不是这样,接下来陆蓁玥便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惊雷闪过。梦中的自己随意在房间洒下灯油,一场大火就此了却一生。

    梦中人似有所觉,握紧钱包。雄雄赤焰中遥遥向陆蓁玥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来,像是虔诚祝福又像是在哭恨哀泣。

    陆蓁玥终是从泪中惊醒,这一梦说出去怕也没有几个人信。

    陆蓁玥看着面前许姨娘憔悴的模样和父亲担忧的脸,彻底相信了梦中所见。

    过了数月,陆家已经搬到京都了。陆林生在京城买的宅子里有一棵百年绣球花树,正当花期。风拂花动,花开如雪团。层层叠叠,如云如绵。

    陆蓁玥细声念道:“宋朝顾逢的诗《正绣球花》中说的不错,确是花开如玉团呢。‘正是红稀绿暗时,花如圆玉莹无暇’。”

    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接下了后半首诗句。

    “何人团雪高抛去,冻在枝头春不知。”

    陆蓁玥惊讶的抬头,眼前站着一位身穿白衬衣的少年,容色极其俊美。仿若白雪,不染尘埃。

    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声音,陆蓁玥可能会误以为面前的是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塑。

    是梦中给自己钱包的男人的少年版?陆蓁玥已经知道他是谁,却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

    “先生您是?”

    “司惟诫,字子诫。随家父来访,特来此一观花景。”

    他相貌俊美,神色波澜不惊。平静的像说话的人与他无关,冷冷清清。

    陆蓁玥被对方的容貌惊艳了一瞬,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司先生风景如何?可还满意?”

    司惟诫一双澄澈的双眸里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清冷,飘逸出尘。

    他知道父亲此行的真实目的,本以为陆小姐应是当下京里流行的女子。绸缎绣花小褂,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从头垂至腰,或者身着洋裙,珠光宝气。

    可当见到陆蓁玥,司惟诫看到的却是一个稚气未脱,梳着两条小辫。五官娇美,一双明亮的眼睛格外动人,气质空灵的少女。

    陆蓁玥穿着一件浅色半袖短衫,罩在长及膝盖的蓝绸裙上,底下是一双小黑皮鞋。

    “风景的好坏与人何干?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一模一样的景色,心情好的人,见了便觉得是人间仙境;心情不好的见了只觉得是上苍的讽刺。”

    “司先生这番话颇有意境呢,日后打算做什么呢?”陆蓁玥歪了歪头问道。

    司惟诫像是觉得有趣学着陆蓁玥的样子也歪了歪头。“我不知道,目前没有选定的主攻方向。你呢?”

    司惟诫动作虽然很可爱,面上却还是一片清冷。强烈的对比反差,使陆蓁玥忍不住露出一点轻柔的笑声。

    陆蓁玥也学着司惟诫一板一眼的说法:“我想在连绵起伏的运动游行和战争中,总有一些珍贵的见证了历史的建筑物、文物被糟蹋了。”

    “愿尽己绵薄之力修复、保存它们。”

    那是什么?

    司惟诫若有所思,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一阵笑声,“哈哈哈,你这儿子这么多年了还是和木雕泥塑的一样,一板一眼的。”

    陆林生和一个气质刚烈,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从树后绕了出来。

    “玥儿,这是你司叔叔。”

    早前陆林生说过是司成叔叔是推荐他的,陆蓁玥大方问好:“司叔叔好,我是蓁玥。”

    司成不满了,背着手。道:“陆老头你干嘛平白无故给人降辈呢?是伯伯,小姑娘记住了是司伯伯。”

    司惟诫也打了个招呼:“陆先生,父亲。”

    面对儿子的言简意赅,司成有些无奈:“又惜字如金,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母亲是不是生了个木头?!”

    叹道:“这小子木的跟雕塑似的,再这样下去,何时娶妻生子啊?”

    眼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有股引人瞩目的能力,叫人忍不住把视线投到她身上,是人群中的光点!

    年纪虽然小了点儿,却正好可以培养培养感情。小子,你快开口啊!不聊天怎么培养感情呢?!

    “嗳,年轻人的事儿,咱们少管。现在不就流行那个自由恋爱?”

    陆林生是什么人,老狐狸一个。可不愿意就此开口定下两家亲事来,直接推了个借口。

    “玥儿,我和你司叔叔还有事儿商量。你代我好好招待一下子诫,最好能数数他今天开口说了几句话。”

    “你个老东西,都说了是伯伯!还有什么叫做数数今天说了几句话?!”

    “什么伯伯?!我年纪比你大!”

    “明明是我大!你小子当年……”

    两人互相取笑着远去,只留陆蓁玥与司惟诫大眼瞪小眼。

    陆蓁玥道:“子诫先生,不是来看花景的?先别站在这儿了,花开的香,易招蜂引蝶。要是来了个大马蜂,把你蛰了一口多不好。”

    “前边儿有个楼阁,凭栏观景。千朵万朵伸手可触,宛如落雪,岂不美哉?”

    司惟诫边走边问,“你很喜欢花?”

    陆蓁玥反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花开的美,我为什么不喜欢呢?”

    两人走后不久,陆林生和司成又从树后绕了出来。

    司成道:“怎么样?我家小子也没那么无趣罢?郎才女貌多合适呀!”

    陆林生也多了三分满意,“嗳,我女儿可不是什么听从封建媒妁之言的小迂腐,究竟怎么样还得看玥儿怎么想。”

    “那是那是,自由恋爱嘛!”

    …………

    “此处约两到三米,正对花树,确实适合观景。”

    司惟诫话间,一道闪电劈下,陆蓁玥指尖不自觉的颤抖着。

    “什、什么……”

    司惟诫看着突然之间阴沉下来的天空和陆蓁玥惨白的脸庞,道:“急雨惊雷,吓到你了吗?你脸色很苍白。”

    陆蓁玥刚想否认,一道来势汹汹的惊雷便“咔嚓”一声劈下。天空越发暗了下来,朦胧之间令她想起被太太关在柴房的黑暗阴冷和梦中云烟的自焚。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她都无法克服这个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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