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这么意味深长,后面排着队的当不是什么好话,我直觉得头疼 。

    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会让他借机将话头延续下去。我只能淡化它,含糊抹过去,将军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道理。

    他将身子往后一仰,躺在摇椅上,晃荡开来“王妃这位子,除了你,府里我也找不出第二个。”

    微微停顿后,又道“要不,你也勉为其难?”

    他躺在摇椅中,十分享受地闭着眼,说话时一派轻松自然,好似无意中带出来了一句闲话,就像送人一管凤钗,不值当什么,对方不需要拒绝,根本没必要拒绝。

    终究还是没拦住。

    这实在不是什么勉为其难的小事儿,作为君王他将这事儿这么不当一回事儿太轻佻了。

    我抬头看向他头顶上半幅潇湘妃竹帘子在风中飘来荡去,霍霍有声,不敢轻易搭话。

    他虽以这样轻描淡写的语调说出来,我却觉得不安,若没有三婶早间提前递话,我会以为他临时起意,逗我玩儿呢,一件事儿一日之内被人提到两次,不是预谋,也是存心了。

    我怕直接拒绝会惹怒他,在心里小心斟酌后,学着他的法儿,若不在意打回去“ 我才不要,当王妃多麻烦,光是想想王府中千头万绪的事儿就让人头大,更不提规矩礼仪得学,端庄正坐听这个汇报听那个告状,费劲心力处置这个解决那个,出入迎送,赔笑安抚,全都是麻烦事儿,真那样哪儿还有时间躺在檐下看风景?被赶鸭子上架送去管家,鸡飞狗跳是小,丢了整个西楚的人是大,不行,不行,想想都怕,这搞不好小命不保,得不偿失啊。”

    我将脖子一缩,示意这事儿不但做起来麻烦,想着也麻烦,这事儿不但听着危险,实际也危险重重。

    他睁着眼睛看我表演,拧着嘴角笑了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不适合你啊。”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他这么好劝。

    “可不是,可不是,将军要选王妃还不容易,六国君主正派人遣了马车争相载着美人儿往彭城赶呢。都是些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且出身高贵,教养极好,从小学的便是如何震慑奴仆持家管事,再合适不过了。等她们来了,王府可又姹紫嫣红焕发新春了,我都希望他们的马车走快些,一想到咸阳城里见到的各色佳人,各有各的好,真不知道将军您到时候会立哪位做王妃呢,不过不管哪位,都比我强,仪态端方,明媚大气,比起来,她们的一根手指头我都比不过啊。”

    我说的眉飞色舞,项羽看我这样儿,嘴角微微抽了抽 “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期待。”

    那可不吗?沉溺美人香,君王懒上朝,你堕落一分,仗就早打完一刻,我也能早点脱离苦海,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又不是美人,凭什么我要背锅,还得给你陪葬。

    “妾是府中的一份子,当然希望府中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去,只有后院一切安好,将军才能后顾无忧啊。”

    项羽一脸讥谑 ,仰头看天“ 不想做王妃就不做王妃,找那么多理由干嘛。”

    他一针见血的将我的动机戳破。

    戳破就戳破,看他这个样子也不一定要坚持,再看他仰天思考的某样,莫不是也在期待他的美人儿快点到来?

    我丝没有被窥破心事的不安,没有的事儿,一起都是为了王府的,为了将军,为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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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将军已经说出口了,您这么就拒绝了呢,这尊贵无二地位,天下哪个女子不想要,偏您就能一口拒绝,竟然拿麻烦二字挡回去,夫人您知不知道,若是错过了以后再没机会了。”

    我和项羽说话的时候,边上并没有人,钺奴这是偷听。

    我将她新采的石榴抽出一朵,拿在手上轻轻晃动着把玩,刚刚推了一桩大祸事,心情不错,笑道“ 好啊钺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继上次打世子后,现在又蹲在墙角听你主子说话,你不怕他再打你一顿板子?”

    “夫人,我跟您说正事儿呢。”

    正事儿我和项羽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子她急也没用了。

    我依旧躺在檐下,看天昏欲雨,好大一朵乌云压在天际,天怎么就快黑了,项羽走的时候看着不像生气,我亦将心放下。

    看似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前有人铺垫,后有正主登门,我详细回想了一遍,从大泽村再见到今日的这句玩笑话,每一个无聊的举动,每一句挑逗的话语,甚至每一分故意表现出来的亲近,我将脑袋拍了又拍,幸好还没到逃无可逃的地步。

    新鲜的面孔总有一个他满意的,到时候这种似是而非微弱的好感喜欢,他自然就能放下了。

    王妃的陵寝项羽早已让人动工修建,我以前听到山陵崩不以为意,这会儿子才深刻体会到山陵崩到底是个啥意思,挖坟真的要崩一座山呐,想或许项羽打算百年之后葬一块儿,所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一切虽然仓促,却并不简单潦草,一座山的工程也没那么容易完成,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也是钟元在干,他连城墙民居还没修好呢。

    左右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我要操心的比修陵还要繁琐。

    项羽的婶子可不只两三个,管事念完名册,我才知道项家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家族,堂表兄弟,姑嫂姨婶,乌泱泱一卷。

    记不得,真记不得,管事儿的念完之后也就记得当日来我院中的三婶。

    兹事体大,项羽算是说到做到,颇找了些人来帮我,我只需记住这几个人跟他是何关系就行了。

    “夫人请过目,这些都是需要入陵的秘器,共二百八十八件。” 好几卷呢,全都是国器重宝,让人咂舌,我也不晓得为何是二百八十八这个数字,心里估摸着恐怕是越多越好吧。

    “二叔母看着添加就好,您瞧着会不会太过于俭省,君上看重王妃的葬礼,切要办的体面风光,葬礼是办给天下人看的,不能失了天家威仪” 那日见的三婶子居然还不算项羽的近亲婶娘,这位二叔母的夫君据说和项羽他爹是同父的兄弟。

    我违心说出那句,太过于俭省,抓心挠肺的,这些东西都做了陪葬真是暴殄天物,都是民脂民膏啊!

    可为了不在他们面前落了下乘,不让他们觉得我小家子器,只能偶尔挑几处毛病来,总不能他们拿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说好,项羽将这事儿交给我,敷衍也得得敷衍的有诚意些。

    七日的准备其实是不够的,可是日子是卜师占定的,事关国运祥瑞,够不够都要拼命去赶,一日里,我虽然只是听并不做什么具体的事宜,竟也没有躺下休息机会。

    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采办,演礼,排序定位,招待来宾等等。紧锣密鼓的忙了整整七天,大体算是准备得当了。

    正厅大殿内檀木雕花福寿双全的棺椁是王妃开棺重敛的尸骨,既已下葬,又起尸重装其实犯忌。可是由着原地旧棺而葬,后世民恐又非议,项羽还要做人。

    魂兮已逝,惟余铭旌。灵堂内旌表冥幡中我领世子及阖府管事跪拜,哭灵之声震彻屋宇,

    灵堂内外亦有近枝亲友项羽部将家属。霸王元妃各国贵戚皆要临奠,我虽然不具体参与,出了事儿却都要来找我,府中白茫茫一片,我日日掐着时辰到灵堂去不过只能呆一小会儿,一日内大多都在皱着眉听管事们禀事儿。

    好在项羽的亲眷顶事儿,祀礼期间没出什么岔子,有些许小事,总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收敛之后即成服,成服之后又七日守在灵堂上。七日后再要停灵郊外寺中超度法事,此后便不知道多少时日可以完结了,具体要看陵寝完工时辰 。

    世子跟着我又在灵堂中哭了几日,怏怏的病了,一场葬礼办下来,我又深刻的体会到,力挽狂澜,掌控全局这事儿绝不是我能做到的。若不是有人在前面撑着,我都找不着东南西北。

    我也差不多快累病了,胸闷气短了几日,钺奴将带着人将一碗汤药端进来,看着我喝下才放心,其实不过是累的,也没那么娇气,至于要求医问药。

    “夫人真该胸闷气短一阵子呢。”

    我听她话里有话.

    "这话说的没道理,我又不约束你们,难道你们还盼着我生病了好偷懒么。”

    这种毛病自然不需要卧床休息,喝完药我打算看看世子,她跟在我身后  “  城里的百姓们只知道六国车马来人是来吊丧的,却不知道每一辆车马中都装着一个美人儿,打着吊丧的名头,心里却没揣半分悲戚。这好歹是王妃的丧礼,就没见过丧事喜事一块儿办的,说出去让天下人知道了上的了台面吗?”

    这正是,要且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儿,还是你争我抢唯恐落在人后面的大事儿。我微微叹气,人死灯灭,难不成真能一辈子不娶,项羽的身份不允许,现在将人送过来即便不能立即册立为妃,好歹先把位子占住了,说不定受了宠,做王妃也不是不可能。从这点来看,王妃死了他们不但不必悲戚,实在是可以敲锣打鼓值得庆祝的事儿。

    薄情是薄情了点儿,可是指望着这些人有情有义,那不是奢望么。

    世子差不离和我的情况一样,受了累,调理了几日也能用些饭了 。

    我将他抱在怀中,就着钺奴的手,一勺勺将蛋羹送到他嘴里,生病的缘故,他显得格外乖巧,我喂羹,他缠缠绕绕的玩儿我的头发,看得出来,我来了他很高兴。

    最近一段时间忙坏了,顾不得带他,白日里几乎没法抱他一会儿,晚间忙完的时候他往往已经睡下。

    好不容易忙完,两边儿生病,医师的意思不能过了病气,是以今日我才能好好陪他。

    我和钺奴哄着他喝完一碗药,将一枚蜜饯塞到他嘴里。

    有样学样,他也捡了一枚塞到我嘴里,还问我甜不甜。蜜饯入口自然是甜的,我将他搂在怀里,贴我着脸好好亲近了一番,甜,可甜了,这是我吃过最甜的蜜饯呢,他的眼立即眯成一个月牙。

    钺奴笑着抱怨他偏心,给了我而不给她,小世子将手一摊 “虞姬夫人喂我吃蛋羹,你又没有喂我。”

    我哈哈大笑,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钺奴不乐意地抱怨,我喂你的时候还少啊。

    他勾了我脖子“虞姬夫人,钺奴说,我听话母亲就回来了,这几天生病了,母妃肯定生气,不过我病快好了,母妃是不是快回来了。”

    我看了钺奴一眼,钺奴一脸无奈。

    前几日灵堂上场景又勾起他对母亲的思念,这几日脱了环境,似乎好些了。

    竟还想着,也是,那是他的母亲,也没过去多久,若是真不想才不正常呢。

    “可怜啊,好不容易忘了,办一场丧事,又勾起来了,哭着要找母妃,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将他搂在怀里,跟他说母妃出门去了,你要听话,你听话母妃过段时间会回来的。总不能像夫人之前那样跟他说你母妃死了回不来了,他这么小知道死是什么意思,若真知道,才让人伤心呢。不过幸好还好有夫人在,钺奴这些天其实担心,六国那些贵女都进城了,迟早要进府的,夫人您可不能等新王妃入府后就将世子让出去,世子接连两次失去娘亲,就太可怜了。”

    离了世子钺奴才跟我抱怨。

    “胡说什么 。”

    钺奴现在真是越来越随意了,任什么话都敢说 。

    “我只是代为照看世子,新立了王妃,自然是由王妃做主,或许也不一定要等到立妃之后。世子什么身份,六国贵女总胜过我,教导世子不是小事儿,放我们这儿终不是长远之计。”

    钺奴听我这么说,不是个滋味“ 怎么就胜过夫人了,世子在我们这儿眼见比之前爱说爱笑了,就说明夫人您带的好。或许您可以去求将军,将军待夫人终归是不同的,您求了说不定将军就允了呢。”

    这是什么话,他不给我安排事儿,我自己到他跟前揽事儿,我疯了吗?

    正如钺奴说的那样,六国贵女进府是迟早的事儿。几日后项羽来着不拒,全纳了。将世子交出去是理智的割舍,却不是情感偏向。

    但他是项羽的儿子,我总不能想摆脱老子却养着儿子吧。

    项羽还没表态之前,我能做的也只有多陪陪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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