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马车,车外随行的管事,赶上来,见我要跳车,慌忙上前要扶我,我嫌她碍事,将她的手甩开,自己跳下车。

    我赶着槛车追,随行的护卫紧随身后。

    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前面押车的兵士早已听到声响 ,频频回头,路人也纷纷侧目,王府的侍卫虽不知我要干什么,却有跑的比我快的先往前面去了,一会儿子功夫槛车彻底停了,一个身穿轻甲的年轻将领拍马过来,下马后立即横在我面前 ”请问夫人,有何贵干?”

    我连他的样貌也不看,伸长脖子只朝看槛车,绕开他继续往前 ,他还想拦一拦,却被我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挡开“大胆,项王夫人你也敢拦。”

    那些士兵看到他们将领尚且被呵斥拦住,全都让开道路,我小跑着靠近最中间那辆,我近乎扑到槛车栏杆上,喘着气急切唤她“吕姐姐?”

    车内的妇人先是一愣,凝了眉,将我小心的打量了几眼,小声探问“小玉?”

    我将手从栏杆中间伸进去“ 吕姐姐,我是小玉!”

    我伸手,初时她还有些不敢伸手,又仔细的看了看我,才怯生生伸手,待我能够得着了,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握紧了,双手甫一相接,涕泪肆流“真是你啊,吕姐姐。”

    吕雉惊喜 “小玉,你是小玉。”

    我猛点头,我是,我是李玉。

    吕雉也落了泪,他身边的女孩儿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好奇又小心地打量我又在我和吕雉的脸上来回逡巡,

    我瞧着她的脸型轮廓,和她眉间那颗微细的红痣,脱口而出“阿元?”

    小姑娘从吕雉身上爬起来,稍微坐直了一点儿,咽了口唾沫 ,和她母亲一样小心翼翼“ 玉姐姐?”

    我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没想到阿元还记得我!

    “小玉,是小玉吗。” 一个略显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

    我们哭做一团,刚刚并未注意到旁人,我偏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另一辆槛车内,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正趴在槛车栏杆上,满脸期待的朝着我们看,他的头发虽然花白了,脸上皱纹也增加了不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 老太公!”

    我暂时放下吕雉和阿元,几步走到老太公槛车前,

    “小玉,小玉啊。” 他拉长的调子带着哭腔。

    他伸长右手直到槛车外,我上前拉住他的手 “太公,是我,是我。”

    老太公激动的老泪纵横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小玉这么能干有福气的姑娘,肯定能活的好好的。”

    我牵袖帮他擦拭脸上的泪水 “太公不哭,小玉还活着,活的好好的,你别难过。”

    '不难过,我是高兴,是高兴啊。”

    老太公靠着栏杆跪着,鬓发不整,衣衫都破了,一只胳膊无力地垂着,一直没抬起来,似乎受了伤 ,我察觉到这一异常后,立即伸手查看。

    “哎呦。” 我不碰还好,我一碰太公立即疼的弓起身,吓的我赶紧缩回手。

    我满心酸涩,他一把年纪了,这伤也不知道几日了,天气炎热,再拖下去,太公的胳膊会不会废了?我满心酸涩,想到我身边还跟着几侍从,沉声道“来人。”

    我身后的侍卫应声而至。

    “开锁,将人放出来。”

    侍卫一脸为难 “夫人,这些人不能放。”

    “为何不能放?”

    "回禀夫人,这些人是项王亲自带回城的,是需入死牢问斩的重犯,没有项王手令,末将等不敢放人。 ”

    回话的正是刚刚想拦我的轻甲将军,此时面色坚毅的立在我身旁,不知何时他也过来了,我闻言一震,他们竟是项羽带回的?

    刘邦举兵出蜀,甚至打进了彭城,当然是造反,是要抄家灭九族的,这槛车内的全是他的直系亲属,九族内至亲所在,的确,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私自放人。”

    我也知道让他们这么放人不占理,他们又将项羽抬出来,我的气焰顿时矮了,言语间带着恳切的期盼“ 就算不能放人,先抬出来治伤行吗?”

    轻甲将军一脸为难 ,扭头朝后看,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心惊,不远处,乌骓静立街心,项羽怀中抱着世子正朝我们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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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一出现自然没得商量,我有好一阵子没见项羽,原以为他是追着汉军往西去了,

    没想他去了丰沛。

    想必他回城后面对满目疮痍的烂摊子,越想越气,一气之下,挥军丰沛将刘邦的老巢给端了,刘邦没抓着,却将刘邦的父亲妻子掳到了彭城,这在史书上是有记载的,我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阿嫂家自然不去了。

    我们随项羽回府,项羽一直将世子抱到西苑才停下,世子略微呆了一会儿就被钺奴带走了。

    轻甲将军说会将他们关入死牢,不知这话确不确切。

    死牢那种地方,条件恶劣,太公年纪大了不知撑不撑得住 。我只记得吕雉日后如何乾坤独断,太公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不确定。

    即便没死,没死不代表不受罪,不致残。

    我跃跃欲试想要求情,又怕项羽生气。

    “你傻站着干什么,坐下说吧。”  他和世子玩闹的时候,我就一直陪站,送走世子 ,项羽比我先一步开口,

    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坐 ,我屈膝跪下,说的不是今日失态,请您责罚之类的话,开门见山问他

    “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刘家妇孺?”

    他本要落座,见我跪下,眉峰微微隆起“ 你不能坐着说话?”

    我跪着没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自觉,站着求人和坐着求人诚意不同。

    项羽走过来,提着我的胳膊“ 先起来说话。”

    我无法,只能先站起来,他将我提起来后,才转身坐在摇椅内。我依旧站着,他见我终是不肯坐,也不再勉强,给了我一个你现在可以说了的眼神。

    我斟酌着,让他放人当然不可能  “老太公年纪大了,在牢房里恐怕受不住,能不能送个医师进去帮他瞧瞧伤。”  顺便瞧瞧有没有哪里不适。

    项羽抬起眼皮,唔了声,挑眉道”你还挺关心他们,你是不是得先跟我说说,你们什么关系。”

    我一愣确实,这一路净担心老太公他们安危了 ,一路他骑马我乘车,也没有机会说话,他只见我和太公他们拉着手哭着说话,现在定是一头雾水,心里都是疑问。

    于是我对项羽交代的过往中又插进来几个人,恩人,还是正与他争夺天下的刘家,老老实实,清清楚楚的交代了。

    我边说边留心观察他,他静静倾听,脸上看不出波澜,直到我将故事讲完了,才放下心来,他没因为我和刘家人之间错综深厚的关系表现的不快,我原本想再扯个谎,可刚才我们抱头痛哭的场景,他已尽收眼底,再说交情一般说不过去。

    且以我多年和项羽打交道的经验:项羽没那么好骗!

    天光明亮,映在他侧脸上,看上去清朗明澈,颔下青胡茬子若隐若现,他似乎留心听了,又似乎在想别的事儿。我将事情交代完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 恐怕你得把他们的恩情忘了。”

    他说出这句话,并不带什么命令的口吻,也不含丁点不快。

    反而像提了一个建议或者指出一个我必须面对的事实。

    老太公他们的处境似乎不会好。

    我强作镇定“将军会杀刘家妇孺吗?”

    “你觉得该杀吗?”

    没想他又把问题推给我。

    我从他的话里听不出他喜怒,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他的态度。想了想鼓足勇气道“ 若让我说,杀不杀他们其实无关紧要,等您在战场上战败他们的儿子夫君父亲,这些老弱妇孺自然不足挂齿,不杀反而比杀了好,您是西楚霸王,是天下共主,宽厚对待叛军亲眷总比虐杀弱小更得民心吧。”

    暗含私心,我没什么底气,话说的也不爽利,他仰在躺椅上,难得的,没前后摇晃  “按你这么说,我该把他们放了?”

    他辛辛苦苦跑去打了一仗,抓了几个人回来,我现在劝他把他们放了?两方刚结了的仇,且是大仇。

    被他这么反问,心中警铃大作“妾不敢,妾不是这个意思,将军让我说,我也只是站在将军的角度想了觉得这样最好。”

    “丧事是你主持的,王妃的梓宫还停在郊寺内,你知道是谁执意要去丰沛吗? ”

    我当然不知,他也不一定是问我意思,不等我说话,继续道 “ 这件事儿,你要问龙且答不答应,人是龙且亲手抓的,他要怎样做我不会过问,不过人抓回来,想要用来做什么,也不用我再给你解释了吧。”

    龙且?人是龙且抓的?前几日王妃的葬礼上我刚见过他,他抱了会儿世子,见世子和我亲近,当下就红了眼眶,也不知是想起自家妹子心中难过,还是觉得妹妹刚去没几天,孩子就和别人亲近而伤感。当日人多事杂乱,他只叮嘱了我好好照看世子便匆匆而去。

    三婶子说他前遭打了败仗,所以这次是一雪前耻顺便帮王妃报仇去了?

    人若在项羽手中,被他好好利用一番威胁刘邦亦不是不可能,落在龙且手中?龙且会将他们当做棋子制约刘邦,还是用来做祭祀。龙且是性情中人,他的选择,几乎可以不做它想。

    时移势迁,现在已经不是可求可不求的事儿了,我虽怕他生气,却也不得不求。

    “先王妃不仅是龙且将军的妹子,更是楚国的王妃,龙将军作为大楚的将领,也未必不肯以楚国的利益为先,留他们性命不仅能得民心,他们活着将军亦可以用他们制约汉王,若是将军开口阻拦,我想龙且将军也能谅解。”

    项羽突然睁眼,将身体往前一仰,起身向我而来,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退后两步,再退无路可退,他一只手撑在我身后的廊柱上“我阻拦,我为什么要阻拦?”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眼中血色满布,发髻并不向往日里梳得那样整齐,双唇苍白干裂,我这才想起,他们一早进城,连夜赶路回城,或许已经连续熬了几天几夜?

    他的眼睛红的吓人,眼中的愤怒疯狂外溢,我闭着眼将头偏过去,我不敢看他,怕他的怒气再发酵会直接拧断我的脑袋。

    流着泪怕了许久,等待他的处置,他却慢慢收回手,将手覆在我的面上,极轻地摩挲 “ 你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明明害怕还要替他们求情,想尽一切办法逃走,为了救人而放弃逃跑机会,李玉,在你眼里我当真薄情,不会想要替他们报仇,不会给你真心吗。”

    他最终放开我,我靠在廊柱上慢慢滑落,抽泣着,他就在我身旁,看得到摸得着,冷血,无情,可恨,喜怒无常,我曾经用世间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在我眼里他一无是处。这样一个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无情又无义,没有感情,不会难过也不会伤心,虽然曾有过那么一次,他将他的脆弱展现在我面前。

    我甚至以为他根本不屑于记得我的名字,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竟然生了愧疚之心。

    王妃在我这里是一个称谓,

    可是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家人,项梁死的时候,他说他要报仇,后来他放过了章邯,到了王妃,会不会像上次一样。

    至于真心,真心往往换来伤心,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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