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微凉晚风打在脸上，星月点缀在头顶墨卷，沈黎满揣心思一路上只顾往外走，等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出了教学楼大门。
有两个帮老师送拿东西的学生注意到他，刚想再仔细看，就被他凶狠模样吓了一跳，抱着书本肩包小声点嘟囔着跑上楼。
稍清醒了一点，沈黎厌恶看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号码，刚要按下拒接按钮，忽然想到什么，十分干脆重重点了旁边接通。
来电的是他“弟弟”。
接通的一瞬间对面就是一声巨大的瓷器碎裂声响，沈黎没说话，拿远手机，等着对方发作完。
“沈黎你够胆啊，还换了电话号？怎么也知道要脸是吧，你那个狗爹都敢勾搭我妈，穷的上赶着卖？就这还想进我家们，你这个犬子可真怂啊！”
沈黎依旧不出声，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对方声音一声比一声尖利刺耳，中间穿插粗口频出：“傻*晦气克母的东西，回去告诉你那个爹被玩够了就知趣点赶紧滚，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听说你在二中上学？限你一周时间，否则你和你爹干的那些丑事我保证会传遍整个——”
对方话没说完，沈黎直接掐了电话，把手机扔衣兜里。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没点创新。
沈黎面无表情探查了一圈，学校周边护栏为了防止学生翻墙，今年新围了一圈铁丝加固玫瑰蔷薇苗枝。
掏出帕子简单在手上饶了一圈，往后退几步，借力搭上旁边体育器材，小腿骤然发力，稳稳当当扑上了墙边的树杈，迈步踩在墙头，动作干脆利落。
一个垫步跳下校墙，沈黎没等长呼出一口气，口袋里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又了起来。
沈黎活动几下手腕，掌心发凉，走到不远处路灯下一看才发现刚才帕子应该没裹好，虎口到指根被刮擦渗出一道密麻血珠，伤口还挺深。
胡乱抹拭干净，面色冷漠掏出手机，拿出时大概是不小心蹭在了接通键上，下一秒电话接通，一道中年男性声音传出来。
“黎黎，爸爸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啊？”
……
“黎黎，黎黎？爸爸知道你还在生爸爸的气，但你要相信爸爸是有苦衷的，你从小就安稳听话，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对面，赵忠同的声音扬地很高，腔调温柔，一副对孩子关怀备至的样子，“我知道你还不适应你妈妈，没关系，我和你妈妈已经谈过了，都是一家人，咱们慢慢来。”
哦，说的真好。
沈黎脸色低沉难看，盯着通话时长一分一秒跳动，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语气冷漠：“别扯我妈，她早出车祸死了，你这次打电话就是为了这是吧。”
容忍这么久，纯粹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来什么烂话。
“哎黎黎，怎么能这么没礼貌……算了，爸爸也理解你，这样吧，你不是还在康北小区吗，到时候爸爸去接你。”
“不用。”沈黎开口，火气反复烧到喉头，烧的嗓子发干：“管好你新认的儿子，过你自己选择的生活，这是最后一次。”
他一直很清楚赵忠同找他是为了什么。
多年前他父母离婚，直接原因无非就是赵忠同与从海外归来的初恋纠缠不清，嫌弃妻子人老珠黄，脾气暴躁强势，生活只会斤斤计较蝇头小利。
在凭借还算不错的相貌和能说会道的嘴，又搭上初恋之后，迅速抛妻弃子，全然忘记当初自己高攀，觍着脸当沈家上门女婿。
沈月汝情绪几近崩溃，哭闹后接受现实，从此性格也就此变得极为极端。
他跟随沈月汝住在一起，转去省外上学，直到年前那场意外。
他原先学校要支付的借读费高昂，在不动用沈月汝遗产的前提下负担不起，加上学籍还在D城没来得及转走，只能又回到D城来上学。
只是赵忠同没想到，那个初恋还带着个十几岁的儿子，而那个儿子很显然不可能接受这位后爹。
他那个大男子主义的脑子，也迫切想要一个与他同姓氏，最好还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个人情况已经不允许再育，这才想起了自己，这个一直以来被他嫌弃的亲生儿子的主意。
“还有一年……”
再耗一年，他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直接挂断电话，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响，沈黎喃喃自语，忽然一旁高楼大荧幕的广告光投射下来，照的他四周宛若白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身上的校服似乎萦绕着令人身心舒畅的皂清香，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
二中放学铃声准时打响，上一秒还寂静无声的教室瞬间躁动起来，靠近门口的几个学生提前收拾书包饭盒，准备出起跑姿势，瞬间直接夺门而出。
秦暮把写完的作业放到桌洞里，只拿出要带回宿舍复习的几本书。
刚拿起校服外套往身上披，就感觉出有几分不对劲，还没离开校服的指尖一顿。
这不是她的校服。
花木的淡淡甘甜味儿充斥鼻腔，溺的人晕头转向，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花，但一定不是她熟悉常用的皂角香。
低头一翻校牌人名，果然。
方才也没闻见他身上有什么，怎么到了衣服变化就这么大了。
陈文怡从办公室把高牧领回来，后者满脸哭丧，手里还拿着一份没写完的检讨。
背好包正要约秦暮一起回寝室，结果看到对方手指在校服外套上摩挲半天，最后才板板正正叠好放回桌洞。
高牧鼻子灵通，隐隐闻见什么，话不过脑就疑问出声：“这不是黎哥的校服？”
秦暮平淡拿起书，“不是。”
高牧哦了一声，如果放在平常他绝对会再三追问几句。
可今天他没多想，也没那个心情多想，抓抓头发，痛苦把没写完的检讨揉进桌洞里愤愤坐下。
实在不行干脆明天翘课算了，或者今晚淋点冷水大不了感冒一场？
“兄弟，你就快写吧，算我关怀新同学，明天的作业尽量帮帮你，可是友德旺的八千字检讨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写，自求多福。”
陈文怡颇为同情地摇头晃脑，踮起脚把臂肘搭在秦暮左肩上，“走了！”
出门温风灌面，教学楼已经全部熄灯。
之前因为赶学业，在放学和回家路上奔波太过于浪费时间，干脆就在学校里申请了寝室床位，四班住校生不多，她和陈文怡安排在一间。
一出教学楼，陈文怡卸去伪装使劲扯秦暮手臂，满脸含有深意的笑：“我说你小子不错啊，一上来就睡了，够迅速，姐喜欢！”
“……注意言辞。”
秦暮摸出已经静音了一整天的手机，低头回复信息。
“啧啧啧，睡了还不认人啊，真是渣女。”
秦暮不想搭理她，自动屏蔽陈文怡的喳喳不休，甚至更加蹬鼻子上脸，“别装，看见你笑了，不过你别说，小木头是真好看啊，有眼光！就是瘦了点，以后你可得多喂喂，我跟你讲这样抱着超有手感，我家那位就刚刚好……”
不知不觉临近女生宿舍楼拐口，秦暮冷不丁停下脚步，陈文怡反应不及哎呦一声，差点一鼻子撞上对方后背：“怎么了？”
“帮我把书抱回去吧，今天店里有点事儿得回去处理一下，回来尽量给你带烤冷面。”
陈文怡还懵着，笑容甚至还挂在脸上，就被对方不由分说把书塞进对方手里，“哎!？”
“晚上如果十一点前不回来也不用等我了，早点熄灯睡觉。”
秦暮摆摆手，扭头往学校后门走，听身后人气急跳脚。
学校禁止住宿生非周末出校门，加上去年开始主任严加把守日日充当看门神，一通严抓严打操作下来，学校里现在基本没有学生敢翻墙私自外出。
门口安保大爷还没上班，暂时使用电子门栏，只有校内员工卡才能通行。
只不过……
秦暮熟练把壳拆下来摸出里面的备用教师员工卡。
往检测机上一放，自动录入老班安格格的信息，“滴”一声轻响，门栏应声而开。
——
校外西边有一条街道，其中半数被各种商铺占满，物美价廉，是附近学校学生圈子里常去逛的吃喝玩乐街，同时也是老师主任捕捉逃课学生的重点副本。
只有少数几个亲近朋友才知道，这半条街和她家有干系。
秦暮娴熟地穿过各种花花绿绿的小店铺，径自推门走进最边上的花店里。
花店有两层，平常只对外开放一楼，通体用暖色灯打光，布置温馨，门口白板立牌上马克笔标注着花束价格，代写情书贺卡服务。
最末尾角落，才用蝇头小字写了“西街42-84商铺房租缴纳处”。
店里现在没什么生意，储物间后面传来“簇簇”响声。
“赵哥?”秦暮开口，刚要走过去，一个理成寸头的脑袋从房间里钻了出来。
赵成是店里的老店员，算是她母亲秦诗娘家那边一个远房亲戚，自打早年辍学后就在这边帮忙。
赵成把新进花束挑拣剩下的残瓣破叶全部敛进黑塑料垃圾袋里，起身摘了围裙：“小掌柜今天放学这么早啊？秦姐今天发了两个快递来，我放到收银台后边了一会别忘拆。”
“好。”
秦暮挽起袖子，弯腰从收银台后边找出了两个手掌大小的快递盒，“小星呢？”
“前边钱婶家吃饭去了，钱婶说秦姐看她带孩子不容易没收房租，她过意不去，就让小星去她家吃饭。”
秦暮扫一眼墙上艺术挂钟，“这个点也差不多了，我去把她领回来。”
“哎小掌柜！”
秦暮脚步一停，“怎么了？”
“……算了”赵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会再说吧。”
秦暮刚走到店口拉开琉璃门，一双肉乎乎的手就扑住了她双腿。
“姐姐你回来啦！”
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童音稚嫩，手里握着一支待放荷花苞分外娇艳，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她腿上带有残疾。
秦暮轻扫花苞一眼，语气冷嗖嗖直让人发毛：“爷爷刚培育到水缸里的。”
秦星奉承的笑容一僵。
这才忽然想起一样，把花猛然背到身后。
一大一小瞪眼相视，陷入僵持。
最后还是赵成打了个哈哈，想把秦星拉开：“今天隔壁小朋友来玩时不小心折断的，就牛肉面那家租客，他家管孩子狠，小星怕那孩子回去挨揍，就说是自己摘得。”
一边给小丫头使眼色，小姑娘撒个娇，反正错的根本不在她，这事也就过去了。
秦星一动不动，低头看脚面。
“嘿你这小犟脾气！”
赵成挠挠脑门，见状不妙给小丫头一个安慰眼神，“也是我疏忽了，没看住那个小孩。”
“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又不是以前，难不成我还能再去揍人家不成。”
秦暮眉眼含笑，屈指弹她脑门，声音放低，“扣你这个月零花钱，我再买几株苗，自己培育出来。”
应是真被弹疼了，小姑娘没忍住眼眶红了一圈，却仍劫后余生般甜笑揽住秦暮胳膊，“好！”
店铺到点即将打烊。
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秦暮把抹布扔进水桶里，胡乱用干净毛巾擦擦汗：“赵哥，你先前要说什么来着？”
“哦，也没啥。”赵成刚撒一把鱼食进缸里，几尾刚刚还半死不活的滚圆金红鱼猪立马扑棱翻身，互相挤兑抢食。
“下个月就是小星生日了吧？”
秦暮看着正坐在休息区，对家庭作业抓耳挠腮的小孩：“是快到了，今年说好带她回去福利院过。”
秦星并不是秦诗妇夫两人亲生，前些年两人去福利院捐物资，正巧遇上了刚被丢弃在门口的女婴。
腿上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疾，裹了脏被子窝在个可怜的泡沫箱里，小脸也脏兮兮憋的通红，幸亏当天天气不算热，否则凶多吉少。
因为这些原因，全家人对小女儿从小没少娇养，小孩子能感受到谁真心对她好，从小就跟在秦暮身后，一口一个姐姐长姐姐短。
“一会写完把这几天攒的不会的题拿过来，给你讲讲。”
小姑娘先求助瞅了赵成一眼，结果正看见旁边秦暮笑，小鸡啄米认命似地点点头，“……哦。”
赵成也想笑，突然先前想说的事情又在脑子里闪过，笑容也带了三分苦涩，“小掌柜那个，就我家里面老人……害年纪大了，多少腿脚有点毛病，昨晚起夜的时候吹风着凉了，刚接来这边医院。”
秦暮皱眉，“那还是顾着老人要紧，把这个月、下个月的工资还有今年的奖金都拿着，小星还有爷爷看着，过几月我妈我爸也能回来，店里你别操心，再招临时工就是了，什么时候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嗯。”
秦暮目光在玻璃窗前游走，想把话题引开：“那两株仙人球呢？”
赵成：“那两个盆我看着有些小了，干脆移植到了最左边那块沙地里，拨开空调上面垂下来的绿萝枝叶就能看见。”
秦暮走到墙角沙地，翻开叶子，果然看见两株小仙人球依偎在一起，眼前一瞬而过某个人那张脸，心里发痒上手戳弄上边的小白刺。
也就看着扎人。
“奥对小掌柜。”
赵成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两天倒是有个来应聘的，可惜是个学生也就是兼职，好像还和你一个学校，我留了他的手机号，叫什么……沈黎？”
有两个帮老师送拿东西的学生注意到他，刚想再仔细看，就被他凶狠模样吓了一跳，抱着书本肩包小声点嘟囔着跑上楼。
稍清醒了一点，沈黎厌恶看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号码，刚要按下拒接按钮，忽然想到什么，十分干脆重重点了旁边接通。
来电的是他“弟弟”。
接通的一瞬间对面就是一声巨大的瓷器碎裂声响，沈黎没说话，拿远手机，等着对方发作完。
“沈黎你够胆啊，还换了电话号？怎么也知道要脸是吧，你那个狗爹都敢勾搭我妈，穷的上赶着卖？就这还想进我家们，你这个犬子可真怂啊！”
沈黎依旧不出声，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对方声音一声比一声尖利刺耳，中间穿插粗口频出：“傻*晦气克母的东西，回去告诉你那个爹被玩够了就知趣点赶紧滚，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听说你在二中上学？限你一周时间，否则你和你爹干的那些丑事我保证会传遍整个——”
对方话没说完，沈黎直接掐了电话，把手机扔衣兜里。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没点创新。
沈黎面无表情探查了一圈，学校周边护栏为了防止学生翻墙，今年新围了一圈铁丝加固玫瑰蔷薇苗枝。
掏出帕子简单在手上饶了一圈，往后退几步，借力搭上旁边体育器材，小腿骤然发力，稳稳当当扑上了墙边的树杈，迈步踩在墙头，动作干脆利落。
一个垫步跳下校墙，沈黎没等长呼出一口气，口袋里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又了起来。
沈黎活动几下手腕，掌心发凉，走到不远处路灯下一看才发现刚才帕子应该没裹好，虎口到指根被刮擦渗出一道密麻血珠，伤口还挺深。
胡乱抹拭干净，面色冷漠掏出手机，拿出时大概是不小心蹭在了接通键上，下一秒电话接通，一道中年男性声音传出来。
“黎黎，爸爸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啊？”
……
“黎黎，黎黎？爸爸知道你还在生爸爸的气，但你要相信爸爸是有苦衷的，你从小就安稳听话，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对面，赵忠同的声音扬地很高，腔调温柔，一副对孩子关怀备至的样子，“我知道你还不适应你妈妈，没关系，我和你妈妈已经谈过了，都是一家人，咱们慢慢来。”
哦，说的真好。
沈黎脸色低沉难看，盯着通话时长一分一秒跳动，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语气冷漠：“别扯我妈，她早出车祸死了，你这次打电话就是为了这是吧。”
容忍这么久，纯粹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来什么烂话。
“哎黎黎，怎么能这么没礼貌……算了，爸爸也理解你，这样吧，你不是还在康北小区吗，到时候爸爸去接你。”
“不用。”沈黎开口，火气反复烧到喉头，烧的嗓子发干：“管好你新认的儿子，过你自己选择的生活，这是最后一次。”
他一直很清楚赵忠同找他是为了什么。
多年前他父母离婚，直接原因无非就是赵忠同与从海外归来的初恋纠缠不清，嫌弃妻子人老珠黄，脾气暴躁强势，生活只会斤斤计较蝇头小利。
在凭借还算不错的相貌和能说会道的嘴，又搭上初恋之后，迅速抛妻弃子，全然忘记当初自己高攀，觍着脸当沈家上门女婿。
沈月汝情绪几近崩溃，哭闹后接受现实，从此性格也就此变得极为极端。
他跟随沈月汝住在一起，转去省外上学，直到年前那场意外。
他原先学校要支付的借读费高昂，在不动用沈月汝遗产的前提下负担不起，加上学籍还在D城没来得及转走，只能又回到D城来上学。
只是赵忠同没想到，那个初恋还带着个十几岁的儿子，而那个儿子很显然不可能接受这位后爹。
他那个大男子主义的脑子，也迫切想要一个与他同姓氏，最好还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个人情况已经不允许再育，这才想起了自己，这个一直以来被他嫌弃的亲生儿子的主意。
“还有一年……”
再耗一年，他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直接挂断电话，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响，沈黎喃喃自语，忽然一旁高楼大荧幕的广告光投射下来，照的他四周宛若白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身上的校服似乎萦绕着令人身心舒畅的皂清香，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
二中放学铃声准时打响，上一秒还寂静无声的教室瞬间躁动起来，靠近门口的几个学生提前收拾书包饭盒，准备出起跑姿势，瞬间直接夺门而出。
秦暮把写完的作业放到桌洞里，只拿出要带回宿舍复习的几本书。
刚拿起校服外套往身上披，就感觉出有几分不对劲，还没离开校服的指尖一顿。
这不是她的校服。
花木的淡淡甘甜味儿充斥鼻腔，溺的人晕头转向，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花，但一定不是她熟悉常用的皂角香。
低头一翻校牌人名，果然。
方才也没闻见他身上有什么，怎么到了衣服变化就这么大了。
陈文怡从办公室把高牧领回来，后者满脸哭丧，手里还拿着一份没写完的检讨。
背好包正要约秦暮一起回寝室，结果看到对方手指在校服外套上摩挲半天，最后才板板正正叠好放回桌洞。
高牧鼻子灵通，隐隐闻见什么，话不过脑就疑问出声：“这不是黎哥的校服？”
秦暮平淡拿起书，“不是。”
高牧哦了一声，如果放在平常他绝对会再三追问几句。
可今天他没多想，也没那个心情多想，抓抓头发，痛苦把没写完的检讨揉进桌洞里愤愤坐下。
实在不行干脆明天翘课算了，或者今晚淋点冷水大不了感冒一场？
“兄弟，你就快写吧，算我关怀新同学，明天的作业尽量帮帮你，可是友德旺的八千字检讨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写，自求多福。”
陈文怡颇为同情地摇头晃脑，踮起脚把臂肘搭在秦暮左肩上，“走了！”
出门温风灌面，教学楼已经全部熄灯。
之前因为赶学业，在放学和回家路上奔波太过于浪费时间，干脆就在学校里申请了寝室床位，四班住校生不多，她和陈文怡安排在一间。
一出教学楼，陈文怡卸去伪装使劲扯秦暮手臂，满脸含有深意的笑：“我说你小子不错啊，一上来就睡了，够迅速，姐喜欢！”
“……注意言辞。”
秦暮摸出已经静音了一整天的手机，低头回复信息。
“啧啧啧，睡了还不认人啊，真是渣女。”
秦暮不想搭理她，自动屏蔽陈文怡的喳喳不休，甚至更加蹬鼻子上脸，“别装，看见你笑了，不过你别说，小木头是真好看啊，有眼光！就是瘦了点，以后你可得多喂喂，我跟你讲这样抱着超有手感，我家那位就刚刚好……”
不知不觉临近女生宿舍楼拐口，秦暮冷不丁停下脚步，陈文怡反应不及哎呦一声，差点一鼻子撞上对方后背：“怎么了？”
“帮我把书抱回去吧，今天店里有点事儿得回去处理一下，回来尽量给你带烤冷面。”
陈文怡还懵着，笑容甚至还挂在脸上，就被对方不由分说把书塞进对方手里，“哎!？”
“晚上如果十一点前不回来也不用等我了，早点熄灯睡觉。”
秦暮摆摆手，扭头往学校后门走，听身后人气急跳脚。
学校禁止住宿生非周末出校门，加上去年开始主任严加把守日日充当看门神，一通严抓严打操作下来，学校里现在基本没有学生敢翻墙私自外出。
门口安保大爷还没上班，暂时使用电子门栏，只有校内员工卡才能通行。
只不过……
秦暮熟练把壳拆下来摸出里面的备用教师员工卡。
往检测机上一放，自动录入老班安格格的信息，“滴”一声轻响，门栏应声而开。
——
校外西边有一条街道，其中半数被各种商铺占满，物美价廉，是附近学校学生圈子里常去逛的吃喝玩乐街，同时也是老师主任捕捉逃课学生的重点副本。
只有少数几个亲近朋友才知道，这半条街和她家有干系。
秦暮娴熟地穿过各种花花绿绿的小店铺，径自推门走进最边上的花店里。
花店有两层，平常只对外开放一楼，通体用暖色灯打光，布置温馨，门口白板立牌上马克笔标注着花束价格，代写情书贺卡服务。
最末尾角落，才用蝇头小字写了“西街42-84商铺房租缴纳处”。
店里现在没什么生意，储物间后面传来“簇簇”响声。
“赵哥?”秦暮开口，刚要走过去，一个理成寸头的脑袋从房间里钻了出来。
赵成是店里的老店员，算是她母亲秦诗娘家那边一个远房亲戚，自打早年辍学后就在这边帮忙。
赵成把新进花束挑拣剩下的残瓣破叶全部敛进黑塑料垃圾袋里，起身摘了围裙：“小掌柜今天放学这么早啊？秦姐今天发了两个快递来，我放到收银台后边了一会别忘拆。”
“好。”
秦暮挽起袖子，弯腰从收银台后边找出了两个手掌大小的快递盒，“小星呢？”
“前边钱婶家吃饭去了，钱婶说秦姐看她带孩子不容易没收房租，她过意不去，就让小星去她家吃饭。”
秦暮扫一眼墙上艺术挂钟，“这个点也差不多了，我去把她领回来。”
“哎小掌柜！”
秦暮脚步一停，“怎么了？”
“……算了”赵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会再说吧。”
秦暮刚走到店口拉开琉璃门，一双肉乎乎的手就扑住了她双腿。
“姐姐你回来啦！”
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童音稚嫩，手里握着一支待放荷花苞分外娇艳，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她腿上带有残疾。
秦暮轻扫花苞一眼，语气冷嗖嗖直让人发毛：“爷爷刚培育到水缸里的。”
秦星奉承的笑容一僵。
这才忽然想起一样，把花猛然背到身后。
一大一小瞪眼相视，陷入僵持。
最后还是赵成打了个哈哈，想把秦星拉开：“今天隔壁小朋友来玩时不小心折断的，就牛肉面那家租客，他家管孩子狠，小星怕那孩子回去挨揍，就说是自己摘得。”
一边给小丫头使眼色，小姑娘撒个娇，反正错的根本不在她，这事也就过去了。
秦星一动不动，低头看脚面。
“嘿你这小犟脾气！”
赵成挠挠脑门，见状不妙给小丫头一个安慰眼神，“也是我疏忽了，没看住那个小孩。”
“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又不是以前，难不成我还能再去揍人家不成。”
秦暮眉眼含笑，屈指弹她脑门，声音放低，“扣你这个月零花钱，我再买几株苗，自己培育出来。”
应是真被弹疼了，小姑娘没忍住眼眶红了一圈，却仍劫后余生般甜笑揽住秦暮胳膊，“好！”
店铺到点即将打烊。
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秦暮把抹布扔进水桶里，胡乱用干净毛巾擦擦汗：“赵哥，你先前要说什么来着？”
“哦，也没啥。”赵成刚撒一把鱼食进缸里，几尾刚刚还半死不活的滚圆金红鱼猪立马扑棱翻身，互相挤兑抢食。
“下个月就是小星生日了吧？”
秦暮看着正坐在休息区，对家庭作业抓耳挠腮的小孩：“是快到了，今年说好带她回去福利院过。”
秦星并不是秦诗妇夫两人亲生，前些年两人去福利院捐物资，正巧遇上了刚被丢弃在门口的女婴。
腿上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疾，裹了脏被子窝在个可怜的泡沫箱里，小脸也脏兮兮憋的通红，幸亏当天天气不算热，否则凶多吉少。
因为这些原因，全家人对小女儿从小没少娇养，小孩子能感受到谁真心对她好，从小就跟在秦暮身后，一口一个姐姐长姐姐短。
“一会写完把这几天攒的不会的题拿过来，给你讲讲。”
小姑娘先求助瞅了赵成一眼，结果正看见旁边秦暮笑，小鸡啄米认命似地点点头，“……哦。”
赵成也想笑，突然先前想说的事情又在脑子里闪过，笑容也带了三分苦涩，“小掌柜那个，就我家里面老人……害年纪大了，多少腿脚有点毛病，昨晚起夜的时候吹风着凉了，刚接来这边医院。”
秦暮皱眉，“那还是顾着老人要紧，把这个月、下个月的工资还有今年的奖金都拿着，小星还有爷爷看着，过几月我妈我爸也能回来，店里你别操心，再招临时工就是了，什么时候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嗯。”
秦暮目光在玻璃窗前游走，想把话题引开：“那两株仙人球呢？”
赵成：“那两个盆我看着有些小了，干脆移植到了最左边那块沙地里，拨开空调上面垂下来的绿萝枝叶就能看见。”
秦暮走到墙角沙地，翻开叶子，果然看见两株小仙人球依偎在一起，眼前一瞬而过某个人那张脸，心里发痒上手戳弄上边的小白刺。
也就看着扎人。
“奥对小掌柜。”
赵成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两天倒是有个来应聘的，可惜是个学生也就是兼职，好像还和你一个学校，我留了他的手机号，叫什么……沈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