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欢声阵阵。

    一棵巨大古树沉默的立于街头,上面好像开满了红色的花。周遭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或仓促,或驻足。

    街左右两边几乎没有空隙,被各色各样摊贩占据的满满当当,有木车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女儿家饰品,还很是细心的做了木架便于悬挂。

    在摊贩的吆喝声里,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年轻男子穿过街市,背上背着把铁剑,剑鞘古旧像是沾上了擦不干净的灰尘污垢,看起来极为平凡,偶有好奇目光向他打量过来,也是置若罔闻。

    男子从人流里穿过,径直走向了街头那棵巨大的古树旁,走近了才发现,树不曾开花,只是挂满了红色的布条,上面黑色墨迹有的发旧,有的还未风干,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人们的愿望,风吹摇动,红色布条扑朔煞是好看。

    树下立着座形状不规则的石块,上面歪歪扭扭斜刻着两个字:景镇。

    他拦住一个过路的老汉问道:“打扰了,请问景镇里是有一处姓奚的人家吗?”

    “有。”老汉很是痛快道,不过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男子靠近几分,拿手掩了下嘴角,讳莫如深道:“你问它作甚,你要去?”

    男子看起来很是诧异道:“是。我听闻这是景镇大户,数年来年礼佛捐款不在少数,老人家您为何如此避讳?”

    老汉自听到他答“是”那刻就想走,但还是往后继续说了,只是距离拉远,皱紧眉头嘟囔几句:“他那家不知遭了什么灾,撞了什么邪,或者做了什么亏心事,反正不安生的紧,年轻人,你要是真要去,我还是劝你止步。”

    话落便转身,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老汉的胳膊,停住他步子,略带抱歉的看向老人一副悔不当初理他的脸,硬着头皮道:“敢问......他家在哪个方向?”

    老汉一甩胳膊,匆匆指了个方向,怒气冲冲的扭头便走。

    “多谢。”男子有些呐呐的对着走远的老汉背影道了声谢,步子未顿,向所指的方向走了大概四五百米,喧嚣声渐小。位置还很是好找,临近闹市,原先又是大户,看得出来这本是一处繁华小巷,但此刻非常寂静,如果不是门口落叶整整齐齐堆放在一起,怕是都会认为此地已被荒芜废弃了,抬头看眼前立着一座古宅,门口还挂着两只没被点起的灯笼。

    男子抬手叩响门,不多时,一道声音传过来开门迎他进去。

    “阁下可是尘如玉道长?”

    人还未至跟前,门也未开,声就到了。

    待门打开,走近了看,小厮衣袍微松散,帽子也倾斜,步子迈的倒是很大。

    不稳重。尘如玉心里点评一下,应了声“是”。

    “那快请进来吧,我家老爷近日念叨您多次了,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小厮腿脚不停,对尘如玉道,神色带着惊惶。

    这下尘如玉心中更奇,原本只遵师命来帮忙处理事件,这下倒真是被勾起好奇心,迫不及待了。

    宅院很大,单是从门口走到前厅就用了小半刻钟,远远看到奚宅主人闭目坐在高堂,双手收于袖口,看着是在养神,可脚尖不自主的点着地面,明显心不在焉,直至小厮出声道:“老爷,尘如玉道长到了。”

    奚誊瞬间睁开眼,挥手屏退小厮,双腿刚一撑住地面,还没站稳,就要来握尘如玉的手,“道长,我前几日便差人去寂灭山请人,为何,为何现下才至啊!”

    尘如玉细细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颤抖,不似作伪,他拉过奚誊在旁坐下,劝慰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您不必担心,什么事都坐下慢慢说吧!”

    奚誊看着眼前男子,年岁不大,头发高束起,发尾卷曲,桃花眼微长,一侧唇角总是翘起,整个人身上流转着一股温和意味,在一身布衣的影响下,更显平易近人。

    倒不似旁的宗门有本事的弟子盛气凌人,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奚誊犹豫几秒,虽然心下怀疑,但还是开口道:“不瞒道长,家中妖魔作乱多年了,多年来越发过分,前几日,才又死了几名丫鬟小厮。”

    “是何缘由?”尘如玉并不惊讶,都要请寂灭山之人来帮忙,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可妖魔之类也不会无缘无故前来纠缠,可见其间定是有因果纠缠。

    “此事,还得从十五年前来说......”奚誊幽幽道。

    十五年前,奚家在景镇可谓人人熟知尊敬,不仅是因为家中富硕,还因为妻子娘家有一高官坐镇,有财有权,在景镇只手遮天,甚至可以说是景镇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二人成婚几年余氏肚子一直没个动静,有位瞎眼算命先生某日到门前告诉他们说要去拜景镇荒山那座灵狐庙才能得偿所愿,声音很大,不断吵嚷着,下人又是骂又是打,赶了几次也不走,守在门前影响脸面,只得放人进来,恰巧那日余氏母亲前来看望女儿,王老太太信神礼佛,听了那瞎眼道士的话竟也愿意一试,于是当下便收拾好行装等待第二天。

    奚誊本也想跟上同行,但那道士说:“此行只可由女眷陪同,男子阳气重,怕冲撞了灵狐娘娘。”

    “可是道长,”奚誊脸色复杂,掺着懊悔对尘如玉道:“我就应该坚持不让他们前去才对!”

    “在景镇这么些年,荒山确实有通体雪白的一只狐狸貌似通人性,帮人们找回过几次跑丢的孩子,可我却从未听过什么灵狐庙!何况是座荒山!”

    “可你仍是让他们去了。”声音极浅极淡。

    奚誊叹了很重的一口气道:“是。成婚多年无子,道长您能想得到外面人说的话有多难听。眼看着普通人家都能美满,我又何尝不羡慕呢!”

    随后继续道:“他们第二日一早就上了马车,在黄昏时回来,一人不少,皆全须全尾,并交口称赞着灵狐庙的壮丽豪华,我心放下不少,神奇的是,回来不到一月,我夫人便查出有孕。”

    尘如玉突然道:“你就没想过,那孩子不是你的?”

    奚誊脸色有些僵住,硬着头皮道:“是想过的,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日一整天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不过随行的丫鬟所说内容细节都统一,孩子出生后......也偷偷找人验过了。”

    “有不对吗?”

    “未曾发现。”

    “那你.......”尘如玉想说什么。

    奚誊打断道:“一开始一切都正常,是我夫人快生产那几日,各家都在筹备贺礼,我岳母家也不例外,府中下人猎来一只火红色皮毛的狐狸,没有一丝杂色,只是它是只孕狐,可实在珍贵难得,下人也不舍放走,我岳母心疼女儿,想给她添礼,于是就剥了皮,做成了狐裘。”

    尘如玉看到奚誊面色转而变得难看,没有说话,指尖轻轻叩打着桌面,等待下文。

    “瞎眼道士也来了,我家自然将他奉为上宾,他没有带贺礼来,只带了一句话,他说红狐这胎会影响我即将出世的孩子,天赋命格皆是,因为我儿是灵狐娘娘所赐,想要破解,须得让小狐自此消失才行。”

    外面本是晴朗的天蓦然狂风呼啸,吹在尘如玉身上一阵脊背发凉,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没说出声,风声幽幽咽咽,可头顶仍旧烈日刺眼,晃得人眼前发白。

    奚誊打了个寒颤,那日的场景简直不想再回忆第二次,可记忆又时时盘旋在侧无法摆脱。

    楼阁亭立,是那日随手推门,是夫人一番软语关切,是暖帐深深,薄纱微扬,在屋内摆动间,鼻尖盈满的血腥味,视线内血淋淋的一片。

    木盆在地上扔着,周围还溅出了几滴深红,盆中成了形的小狐看不出原本模样,只能通过那尾巴辨认,深深地伤口交错,皮肉翻开,有些部分已经被切割开了。夫人推开僵住的奚誊,猛地冲过去大口吞吃着,素日的温柔礼仪全都消失不见,两手紧抓着两块生肉,指缝往下淌着血水,状若疯魔。

    他又从高座滑下了,佝偻着腰背,脸上满是恐惧后悔,他力道很大的,紧抓着尘如玉的手道:“可那日之后,夫人却什么都不记得,府中没人记得!说我是出现幻觉,说我是梦魇!可怎么可能呢!十多年来,府中怪事不断,就连我那小儿.......我那小儿......”

    他收住话头,眼泪糊了满脸,恳求道:“道长,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可这妖物折磨我们十数年也该满意了,府中的人死了那么多,还不够它报复的吗?道长您此次前来一定救救我们,几辈的传承不能在我这一代断了啊道长!”

    尘如玉面色肃然,左手中指和拇指指腹在袖中摩挲着,他一时默然,须臾,他重新问道:“你还有什么没有和我讲的吗?怨气十数年经久不散,反而愈发浓重,照理说不该,你瞒了我什么吗?”

    奚誊头皮发紧,身上却一软,瘫坐在地,像是觉得如若说出口,尘如玉就会走似的,一言不发。

    于是尘如玉道:“你总要告诉我实情,我才好知道怎么去做,你既请我来,我岂会坐视不理。”

    奚誊抬头看了他半晌,仔细辨认着这话真伪,他哑着嗓子道:“是,因为不论是大狐还是小狐,从头至尾,都是虐杀。”

    尘如玉心头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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