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灵狐有灵并非是传言,从奚誊那些话里不难得知,前有帮人们找回走丢孩童的白狐,后有这只,被虐杀的红狐。

    据奚誊所说,要杀那狐狸之前,它伏在地上不断作揖,又用力拿头撞地,仿佛是求人放过它的孩子,可以杀掉它,眼泪生生,好不可怜。但是下人看它这幅模样,担心它将皮毛损坏,影响主人家的喜事,更担心自己受罚,很是生气,于是没有给狐狸喂毒,在它还活着的时候,从头顶和四肢开口,放了血,拿了热水,剥了皮。

    最后孩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尘如玉沉默良久,问道:“你刚说你那小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奚誊道:“原本在他五岁之前都是好好的,乖巧聪明,在学堂里他也能把同龄甚至比他略年长的孩子甩在身后一大截,就连教书先生们对他都是赞不绝口。”说到这,他的颓丧渐消,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孩子的骄傲。

    不过马上他的脸色就恢复原状了,“可他五岁之后,家中每到晚上就有黑雾窜行,一开始谁也没注意,因为太淡了,又总是深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到后面,黑雾愈发浓重,也愈发庞大,甚至不是一块,而是分散出许多。”

    “有天晚上,府里下人夜半私会......”他含混两句,“竟看到黑雾口吐人言,在与我那小儿说话,甚至能很是温和地浮于他掌心。”

    “那下人在将此事告知我们的当天夜里就死了,死状凄惨,颈上还缠绕着一条怎么也消除不了的黑线,再之后,黑雾越加猖狂,府里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只有几个家境实在困难需要银子的人留下了,却也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够活到几时,只能签下字据,让我们好生安置他们的家人。”

    尘如玉问道:“既然这妖物已存在十数年,为何你没有早点找人来解决?”

    奚誊眼神不稳,“曾经去寂灭山找人,可惜已经宣称闭山了。”

    “便没有再去寻过别的宗门吗?”尘如玉步步紧逼。

    “是......”

    尘如玉根本不信他的话,看着眼前此人的避而不谈,心中生出不屑来,不用想也知道,只怕不是没去寻过其他人,而是其他宗门不像寂灭山一样不收取分毫报酬,或许出的价格在他心里还不如损失几个下人来得实在,没让人家除妖而已。

    那若是如此......尘如玉眼眸一转,再次问道:“那令郎现在何处?”

    “自出了那事,”奚誊支支吾吾道:“便一直关在西苑,没再出来。”

    尘如玉压下心中想痛骂他一顿再一走了之的念头,怪不得没人管这事,就算收钱,怕是也不愿让这样的人活的逍遥自在,只是稚子何辜,不管他们便罢了,那孩子生生被关了十年,又当如何呢。

    于是他缓和道:“我可否先去看看那孩子。”

    奚誊忙不迭的点头,连连道:“可以可以!我差人带您前去,那孩子既能驱使妖物,只怕也是妖鬼幻化而生,”他眸色狠辣,补充道:“若是那孩子有任何不对,还请道长不必心慈手软。”

    “......”

    小厮被叫来在前面带路,脚程很快,不过到了西苑前却怎么也不肯再向前,行了一礼,又匆匆退下。

    这一路比大门到正厅的路程还远,换个说法,就是极为偏僻。一路走来,道路被灰尘厚厚覆盖,只有几个轻巧杂乱的脚印,看来是每天来送饭的丫鬟小厮所留。

    尘如玉看着眼前的拱状苑门,不同于宅子其他地方处处可见的金碧辉煌和雕梁画柱,苑门破败,很多地方已经爬满了青苔,最上面的西苑二字也看不太清楚,需得细细辨认才能找回些曾经模样。

    尘如玉在外站了许久,才提步进去。

    院中落叶四散,一棵古树矗立在院角,是和景镇那棵挂满红条的树截然不同的枯败,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桌,三块石凳,其中一块看起来常有人坐,表面看起来很是光滑干净。

    说起来,虽叫做西苑,可占地却不大,只有一处屋子,离石桌不过三四步距离。

    尘如玉走到屋外,门窗紧闭着,木头也很是老旧,高一些远一些的地方已经结了蛛网,稍不注意还会簌簌落下灰尘来。

    尘如玉掩了下口鼻,推门而入。

    只见眼前陡然窜出一道黑雾,直击尘如玉面门,好在他警觉,身体微侧避开第一击,放下脸上遮挡的手臂,抬眼看去。

    一生二二生三,雾气窜出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整间屋子黑气浓重,无孔不入,甚至有吸入口鼻的风险,尘如玉屏住呼吸,双手快速结印,在一片黑色中,几道白光闪烁,繁复花纹打在眼前几缕黑色身上,冲开一些空间,说时迟那时快,他拔出背后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向前挥去。

    刺目的亮。

    黑雾散尽,一名少年在他前方十步内,戒备的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少年身形瘦削,面色苍白,隐约能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一身月白色也不会将他的肤色压下,看人时,瑞凤眼中像是藏着一泓水色,可他低下头去,又无端生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一点点浅粉色。他手掌之上,正涌动着一股蓄势待发的黑色浓雾。

    尘如玉原本亮起的双眼又沉寂下去,皱眉道:“你不该和这种东西混在一起。”

    少年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反而掌心那物躁动不安,见状,尘如玉从身上摸出一张白符,速度极快的丢过去,在少年掌上炸响,眨眼间,白符化为细碎粉末落在地面,少年手中也空无一物。

    他这才再次抬头望向尘如玉。

    尘如玉回以一个笑脸,心道:“这少年生得还真是好看,万一真的打起来,自己还未必下得去手。”

    不过正事在前,他还是正色道:“我还是那句,你不该和这东西混在一处,这等邪物害人不浅,看似为你所有,实则稍不注意,便会让自己丧命。”

    少年倒笑了,眼里满是讥讽,慢悠悠说道:“那么,你认为,这宅院里,有谁不想要我的命吗?”不常开口,所以声音还有些哑,但仍能感受到低哑下属于少年嗓音独有的清泠。

    尘如玉一顿,他倒是忘了,只顾让少年远离,可这何尝不是少年保命的一种方式,这怕是也将他当做来杀他的人了。

    “我并无恶意。”尘如玉辩解,思考着怎么才能让少年相信他,但他自己也心知这样一句话有多苍白无力,若是两方位置交换,他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于是他走到少年身边坐下,铁剑收回剑鞘,很是惬意的将双手放于脑后枕着,将自身弱点全部暴露出来,好像再说:看吧,我只是来找你说话的,不会伤害你。

    少年转身面对着他,仍旧一言不发。

    尘如玉又道:“既如此,我也不瞒着你,看似是你父亲差人到寂灭山请人,实则非也。即便没人来请,我还是要走这一趟的。不过你别误会,不是来杀你,而是要将你带回。”

    “做什么?”

    尘如玉一看有戏,有回应就好办,他真假掺半道:“当然是我师尊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现你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想收你入门呗!”

    “......”

    “我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的!”尘如玉看到少年眼里明晃晃“全是鬼话”的神色,这下是真急了:“你别不信,你呆在这里有什么好,终身不得出,还要被当做妖鬼,所有人都对你避而不及,你也看到了,这妖物已没那么容易控制,留在这里,迟早死路一条!”

    “那又如何?跟你回去便不是死路一条了么?”少年讥讽道,“留在这,好歹我死之前,还能拖一部分人来陪我。”

    看着少年那周身谁也别想靠近的姿态,尘如玉心下涩然,心知这次若不出点血,还真难搞定,已经被养成这副性子,凭什么因为几句话便说改就改。

    沉默良久,尘如玉捻诀缓缓从眉心分离出指盖大小,晶莹剔透,绿光萦绕的物件,递给少年道:“若我有半分对你不利的行为,你便捏碎它。”

    “这是何物?”少年没接,反问道。

    “我的魂牌。”尘如玉看着少年郑重道:“魂牌若碎,当即命陨。”

    这可不是唬人,尘如玉心道:人没了,魂牌定碎,但魂牌若被外力击毁,对自身来说虽不致死,但也难逃重伤,是以魂牌都是以修士自身最精粹的能量铸成,从不现于人前。所以他也不算骗人。不过他相信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师尊绝对会把他救回来的。

    与此同时,远在寂灭山,还不知道自己好徒弟干了什么事的白袍道人打坐之际,毫无预兆打了个喷嚏,若是知道,只怕是要立即抓过来痛揍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少年接过,然后冲他笑了,本就俊美无暇的脸绽开芳华,又让尘如玉惊艳一把,不过下一刻,他就顾不上欣赏了。

    因为少年伸出手来,毫不迟疑地掰碎那青翠欲滴的一角。

    尘如玉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人啊!他妈的!心中怒骂一万次。

    旋即一口老血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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