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你应该没有后悔过曾经的选择吧,背负一个大家族的荣光,从此不能够以自身为首位,而是要事事以家族为先,这样真的很累呢。”

    野田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在我看来,你选择放弃继承人的身份而去做真正热爱的事是很好的选择,因为既要管理家族事务又要推理破案,这样看似兼顾了理想与现实的生活其实是在透支精力,或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压垮一个人。”

    野田昊发誓他说这段话只是想表明他的确能够理解梨川琉,因为他们的处境曾经很相似,他希望能在这一点上和她共情,缓解甚至是一起承担她抑郁的情绪。

    他绝没有趁机卖惨。

    但这唯一一次不带目的的话语却让梨川琉流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她目光中闪过一种类似温柔的情绪,不同于以往潜藏着疏离的温和眼神,梨川琉终于在揭下温文假面后也拥有了生动的情绪。

    “那你后悔过吗?”

    她用那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野田昊,他也毫不避让的回应了她的目光:“至少现在没有,不知道将来我会怎么想,不过我希望我不会后悔,因为这样说明我还能撑下去,一旦产生了后悔的情绪,那么我离崩溃也不远了吧。”

    有一瞬间,梨川琉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心在说话,她之前从没想过会有另一个人的想法和自己完全契合,即使野田昊和她已经足够默契,她也仍然意外。

    “你做出选择时,是怎么想的呢?”

    鬼使神差的,梨川琉就问出了这句话,当她反应过来后,脸上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惊讶的情绪——她从来不喜欢和人谈心,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全然的付出信任,而谈心是需要说真心话的。

    野田昊看上去倒是适应良好,他眼眸里似乎还染上了几分笑意:“你应该听说过我母亲野田雅子吧?她是个十足的女强人,在事业上非常成功,在男女不怎么平等的霓虹国这是很难得的,虽然她并不是白手起家,但为了坐稳野田财团掌舵人的位置她也付出了很多,这样庞大的家业如果落到旁人的手上,我想她会很失望吧。”

    “母亲只有我和昊二两个孩子,昊二那小子虽然嘴上一直说要和我竞争,但我知道他实际上对管理财团事务并不感兴趣,既然这样,还是让他就这么当一个吃喝玩乐的富二代比较好。”

    “而且,我当时一直认为我能够平衡野田财团继承人和侦探这两个身份,现在看来,或许我还是太自信了。”

    野田昊口吻苦涩,但将心底话说出口后他的表情却逐渐轻松释然:“其实我也说不清那时候到底是权衡利弊了才做出选择,还是凭着一时意气就冲动的决定要背负那些责任。”

    梨川琉半靠在书桌前,摆着倾听者的姿态——她其实很善于倾听,毕竟作为侦探,她需要从案件相关人物的话语中找寻线索,作为小说家,她需要四处寻找灵感。

    只不过,她并不喜欢向别人倾诉。

    这一次或许是例外,野田昊的话让她明白为什么他们曾经处在如此相似的境地,最后却走上不相同的人生道路——因为他们原生家庭的差异。

    野田昊说他的母亲野田雅子是一个把工作放在人生首位的女人,他只有在工作交接时才能见她一面,他的弟弟野田昊二更是一年都见不到她几次。但是不顾家不代表不爱家,野田雅子虽然对野田昊这个继承人寄予厚望,但从来没有给他灌输过要背负家族荣光的概念,也没有在这方面给他施加压力。

    说来这也是很讽刺的,野田昊的母亲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接手野田财团,甚至默许了他想要成为侦探的理想,但野田昊主动承担了那份责任,而渡边老爷子、渡边胜还有梨川琉的外公从小就教导她一定要以两个家族的利益为先,将她牢牢束缚在继承人的位置上,梨川琉最终却选择抛下这一切。

    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也是梨川琉真正介怀的——野田雅子和她的丈夫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她并没有通过联姻的手段去助益自己的事业,而野田昊和他弟弟是爱情的产物。

    “我记得我的爷爷和外公,他们都是非常精明强干的人物,一辈子在为了家族付出,也这样要求自己的下一代,所以有了我父母的婚姻,也有了我——象征着两个家族联合的纽带。”

    梨川琉说到‘纽带’这个词时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讽刺的表情:“说好听了是继承人,但实际上就是工具人,也怪不得他们会指责我冷心冷情的抛下原本该承担的责任,一个童年都被继承人课程占据的工具,怎么拥有正常人的情绪呢?”

    说的不好听点,要不是渡边老爷子和大田和夫走得早,她或许早就被同化成为家族奉献牺牲一切的工具,这辈子都失去感受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野田女士的事迹我当然知道的很多,她是个传奇人物,广为人知。但我的母亲大田琴子,你应该没怎么听说过她的事。”

    提起母亲,梨川琉的语气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在成为渡边胜的妻子之前,大田琴子是黑龙会的大小姐,在成为渡边琴子以后,她是一个家庭主妇,像所有家庭主妇那样把相夫教子作为事业,唯一的区别在于她不需要亲自做家务——我曾经那么认为。”

    在梨川琉十五岁的那年,在一次非常难得的‘一家三口’家庭聚餐时,她状似随意的提了一句:“爷爷今天给我介绍很多权贵家族的少爷,外公告诉我说那里面可能会有我未来的丈夫。”

    见到渡边胜和大田琴子都抬起头看她,她摆出一个不解的神情:“我不是继承人吗?难道也要被送出去联姻?”

    梨川琉问这个问题本意是想要试探父母的态度,但在捕捉到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苦涩时,她瞬间后悔了。这对于大田琴子来说,简直是一句恶毒的讽刺。

    她不再言语,以为这样能把话题揭过去——父亲渡边胜和她关系并不亲近,平常除了家族事务之外两人根本没有话题可聊,梨川琉笃定他既然没有立刻回答之后就不会继续提起,而大田琴子向来很少在饭桌上说话。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她的预料,大田琴子竟然开口回答道:“不会的。”

    “琉酱不是最出色的继承人吗?你的羽翼在渐渐丰满,父亲他们或许能够掌控一个娇小姐,却无法控制一个强硬的继承人,你有话语权,他们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此话一出,梨川琉和渡边胜俱都震惊的看着她。

    这段话没有任何问题,可以说是新时代女性的典型思想,但说这话的人是大田琴子——一个身为大家族唯一继承人却沦落为家庭主妇的贤惠女人。

    父女二人都呆愣着,大田琴子已经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容,为丈夫和女儿夹菜倒茶。

    这才是平时的母亲啊,是梨川琉永远都不想成为的人。

    在这之后的生活也没再出现任何不寻常,直到母亲因病去世她都一直是那个温婉的渡边夫人。

    似乎那天的惊人话语只是错觉,然而梨川琉清晰的记忆无声的诉说着那日的真实。

    母亲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她是一个典型的旧社会大家闺秀,从小就被灌输着“以父为天”“以夫为天”的封建思想,可是她既然有那番见解,是否说明她也有过思想的觉醒呢?

    梨川琉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母亲,这并不是说她们母女关系不和,母亲的饮食喜好、穿衣风格等等她至今都清楚的记得。

    可是她从前不曾想过去了解大田琴子是一个怎样的人,抛去大田大小姐、渡边夫人这两个一直束缚着她的身份之外的大田琴子。

    梨川琉对野田昊讲了很多她的往事,她因此发现野田昊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注视着她时温柔而专注的目光打开了她的心门,她第一次觉得向别人倾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旦被掀起一角,它的主人就会主动把它完整的暴露出来。

    曾经的梨川琉不愿意向任何人倾诉关于家庭的事,那些往事被她捂在心里二十几年,几乎要化成寒冰把她的心脏都冰封起来,而今天,她希望把一切都说给野田昊听。

    她有一种直觉,野田昊会是凿穿寒冰的那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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