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文武群臣便已到太极殿庭中，他们在大庭东西两侧有序站好，乘黄令①指挥着木辂、轺车等陈列在庭前。
待到天亮时，庭中侍臣、将帅、从行官等上穿褶衣，下着裤装，整装待发。
熔金般的朝霞铺满整个东方，李沅真身着甲胄，沐在秋日的暖阳里，有司在她身侧提点着，完成出征前的仪礼。
太极殿前的李鸿忧心不已，靖王李惟出征前，李鸿尚觉大戚强悍，定能早早班师回京，今日滏阳公主再出征，他已不复当初那般胜券在握。
天下之乱，必要终止。他只愿李沅真能不负所望。
沉沉角声响彻云霄，李沅真再拜天子，转身走上点兵台。
十万将士整陈其下，气势如虹。
李沅真的步履甚沉，一步一步，登上高台，她环视一周，看着这些即将赴国难的将士。
“将士们，此次北狄寇边，与往日交战皆不相同，今日出兵，必是苦战、死战，大戚已至危急存亡之时，我身为公主，更当冲锋在前，为大戚死守国门。大戚能有近百年盛世实属不易，定不可教北狄奴毁之一旦，大戚之民尤有血勇在！为大戚安然，为家中老幼安然，此役，定教北狄奴悔过阴山！”
“杀！杀！杀！”
剑戟高指，群情激愤。
这一刻，生死已是度外之事。
他们要收复失地，要踏破北狄铁蹄。
玉蘅扮作步兵，躲在行军队伍中，同样是贴身侍女，涟青阿姊就可以随公主出生入死，她却要留在公主府中，她甚是不快。
与她相同遭遇的还有崔十五郎。
崔玚身不在行伍，现下有无官身，自然不能一同前往。
玉蘅灵机一动，寻到崔玚，与他说明来意，“我欲随公主出征，崔郎你人脉广，十万军士中多你我两个算不得什么吧。”
两人一拍即合，躲在了这步兵行列。
只是她小瞧了这身装甲的重量，就连手中长枪，都是她的负累。
在这片贯通霄汉的声响中，玉蘅悄声问崔玚，“十五郎，你之人脉是不是与你有隙？”
崔玚小声回应，“如何得出？”
“各兵种之中，唯步兵最为艰难，这一路长途跋涉，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玉蘅抱怨着。
“能叫你我混进来已属不易，你若惧怕艰辛，现在回去倒也来得及。”
“你少瞧不起人！”玉蘅心里暗暗发誓，定要一声不吭，奔赴沙场。
“你还是出城之后便与你家公主相认吧，行军打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军中都是男儿，你身为女子多有不便，在公主帐中要好上许多。”崔玚好意提醒她。
“那你呢？”
“到太原再说不迟。”崔玚含糊着，李沅真对待他与身边人简直天壤之别，玉蘅被她发现，最差也就是被假意训斥一番，派人送她回去，若他被发现，李沅真定要扒他一层皮，再踢他出军队。
他抬头注视着点兵台上英姿飒爽的李沅真，不免暗嗤自己——卑微。
一众将士浩浩荡荡出皇城去，百姓皆翘首观望着，其间不乏窃窃私语。
“前月已发一批兵将，今日又发，再看这城内难民，这是多大的战事啊？”
“哎，听说没，北边城池都被攻陷了，说是要打到长安来了。”
“小声些，叫人听去小心人头不保。”
“这次公主出征，能行吗？”
“行不行是我们说了算的吗？你就庆幸没有强行征兵，叫我们这等白徒上阵杀敌。”
“这些个皇子将军都怎么了，竟叫一介女流领兵打仗。”
“你还别说，这大戚未来啊，说不定就在这滏阳公主手中了。”
“叫我说，难。”
街道上嘈杂万分，这些声音湮没其间，随风消散了去。
行军至长安城北三十里，玉蘅的脚已经磨出了血，她一瘸一拐，在行伍之内很是扎眼。
“夜间扎营，我互送你去与公主相认，你这样走，再行一日就要累死在路上了。”崔玚有时也是嘴损，好意都能被别人听成挖苦。
玉蘅上气不接下气，讲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虚弱地点头。
她当然知晓崔十五郎的心思，他定是怕她行为异常，被发现了拖累于他！
他们宿在一处靠山的平底上，修整一夜，明日再行，等众人睡去，崔玚叫上玉蘅，往李沅真所在军帐那摸索。
守卫不停巡逻，他二人躲在一处军帐之后，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交谈。
崔玚指着李沅真帐旁，“你先到那个帐子去找涟青，先求她为你说话，教她带你去见公主。”
玉蘅点头。
“千万不可出卖我，记住了吗？”崔玚怕李沅真盘她如何藏匿在军中，特意嘱咐道。
玉蘅再度点头，她自然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
守卫换岗后，有一小小空隙，崔玚掐着时间，“去吧。”
玉蘅当即向军帐奔去。
帷幄一掀，她差点死于涟青剑下。
那剑锋削断了她的发，在她薄薄的颈皮上停住。
“玉蘅！”涟青压着声音惊道，“谁带你来的？”
道义在心中，玉蘅一梗脖，“我自己来的。”
涟青岂会轻易被她所骗，她将她拽向帐里，连叹好几声气，“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添乱？”
涟青阿姊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玉蘅一时有些惧怕，又有些委屈。她搅着手指，嘴唇轻颤，眼底一瞬间蓄满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指上。
“你还有脸哭？”涟青压着火气，“公主留你在府中守候，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不习武艺，又无行军经验，在军营之中岂不是累赘？”
说完，涟青便意识到话说重了，可这也是实话，她语气和缓些，“公主帐中仍有火光，想必还未睡下，你随我去见公主。”
玉蘅急急拉住她，“阿姊，阿姊，你帮我求求公主嘛。”
“这我可帮不了你。”涟青狠下心，“你自求多福吧。”
玉蘅被拖着到了公主帐中，李沅真看着蓬头垢面的玉蘅，长久无言。
这样的压迫感让玉蘅心慌，她的泪又不争气涌出，“公主——”
“拿些止血药膏来，替她处理下伤口。”李沅真不发脾气，只平静地吩咐涟青。
涟青这次反应过来，玉蘅一路奔波，双脚定是要磨破的，方才她只顾着气恼，竟忘了这事，她快速在公主帐中的医箱中找出止血药。
玉蘅泪汪汪，“公主，奴这一路未喊一声累，肯定能坚持到太原。”
“到太原之后呢，你要如何？”
“我，我——”玉蘅一时语塞。
李沅真语调平静，“你能披甲上阵吗，能作战指挥吗，退一万步讲，你能自保吗？两军交战，没人顾得上你。”
一连串的问句叫玉蘅答不上来，她抽泣着，委屈又自责。
“你觉得留着公主府体现不出自己的价值吗？”
玉蘅猛摇着头，泪水糊在她的脸上，“不是。”
李沅真语气轻柔，“上阵杀敌也好，留守后方也罢，不过是所司不同，你在公主府为我打理，同样是替我分忧，明白吗？”
“奴明白。”
“明日天亮，教人送你回去，切不可再与我生事端。”明明是尘埃落定之言，李沅真的语气反倒严肃起来。
玉蘅抽着气，“嗯。”
涟青叫她坐好，为她脱去鞋袜，血肉粘连着，极不好脱，玉蘅疼得直叫。
“活该。”涟青既心疼又生气。
玉蘅自知胡闹，闷着脑袋不敢反驳。
虽为宫婢，玉蘅却从未遭过这罪，能挺到安营扎寨，也是够能忍耐了。
玉蘅呐，成长了不少。
可是，她一公主府侍婢，如何混入军中要好好问问。毕竟这不是小事，大戚军中，若能随意混进个人来，是要问责的。
李沅真问道：“谁带你来的？”
玉蘅一激灵，“没，没谁。”
“玉蘅，你要知道，是我与你亲近，还是他与你亲近。”李沅真循循善诱。
“我与公主亲近。”玉蘅声音籋籋。
“他在何处？”
“他，他。”玉蘅险些被李沅真套出话来，她的眼神闪烁，“谁？奴，奴不知。”
李沅真不难再为她，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谁。
崔玚与玉蘅前后脚遭拒，毫无门路的玉蘅在这，那家世显赫的崔玚自然也在。
沙场送命之事，又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个人，竟都趋之若鹜。
一个两个，不教人省心。
此时夜已深，若不休息，明日行军定是撑不住，涟青收了医箱，朝李沅真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我带玉蘅回帐中休息，你也早睡。”
李沅真也乏了，她摆摆手，“去吧。”
伤口处理好，玉蘅的脚便不能再沾地了，涟青将玉蘅拦腰抱起，惊得玉蘅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等回了帐中，玉蘅忍不住惊叹，“阿姊，你臂力竟如此之强！”
玉蘅凄凄切切：难怪公主修习武术箭术之时都带着涟青阿姊，这次上阵也要带上，原来，真的只有她是累赘啊。
待到天亮时，庭中侍臣、将帅、从行官等上穿褶衣，下着裤装，整装待发。
熔金般的朝霞铺满整个东方，李沅真身着甲胄，沐在秋日的暖阳里，有司在她身侧提点着，完成出征前的仪礼。
太极殿前的李鸿忧心不已，靖王李惟出征前，李鸿尚觉大戚强悍，定能早早班师回京，今日滏阳公主再出征，他已不复当初那般胜券在握。
天下之乱，必要终止。他只愿李沅真能不负所望。
沉沉角声响彻云霄，李沅真再拜天子，转身走上点兵台。
十万将士整陈其下，气势如虹。
李沅真的步履甚沉，一步一步，登上高台，她环视一周，看着这些即将赴国难的将士。
“将士们，此次北狄寇边，与往日交战皆不相同，今日出兵，必是苦战、死战，大戚已至危急存亡之时，我身为公主，更当冲锋在前，为大戚死守国门。大戚能有近百年盛世实属不易，定不可教北狄奴毁之一旦，大戚之民尤有血勇在！为大戚安然，为家中老幼安然，此役，定教北狄奴悔过阴山！”
“杀！杀！杀！”
剑戟高指，群情激愤。
这一刻，生死已是度外之事。
他们要收复失地，要踏破北狄铁蹄。
玉蘅扮作步兵，躲在行军队伍中，同样是贴身侍女，涟青阿姊就可以随公主出生入死，她却要留在公主府中，她甚是不快。
与她相同遭遇的还有崔十五郎。
崔玚身不在行伍，现下有无官身，自然不能一同前往。
玉蘅灵机一动，寻到崔玚，与他说明来意，“我欲随公主出征，崔郎你人脉广，十万军士中多你我两个算不得什么吧。”
两人一拍即合，躲在了这步兵行列。
只是她小瞧了这身装甲的重量，就连手中长枪，都是她的负累。
在这片贯通霄汉的声响中，玉蘅悄声问崔玚，“十五郎，你之人脉是不是与你有隙？”
崔玚小声回应，“如何得出？”
“各兵种之中，唯步兵最为艰难，这一路长途跋涉，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玉蘅抱怨着。
“能叫你我混进来已属不易，你若惧怕艰辛，现在回去倒也来得及。”
“你少瞧不起人！”玉蘅心里暗暗发誓，定要一声不吭，奔赴沙场。
“你还是出城之后便与你家公主相认吧，行军打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军中都是男儿，你身为女子多有不便，在公主帐中要好上许多。”崔玚好意提醒她。
“那你呢？”
“到太原再说不迟。”崔玚含糊着，李沅真对待他与身边人简直天壤之别，玉蘅被她发现，最差也就是被假意训斥一番，派人送她回去，若他被发现，李沅真定要扒他一层皮，再踢他出军队。
他抬头注视着点兵台上英姿飒爽的李沅真，不免暗嗤自己——卑微。
一众将士浩浩荡荡出皇城去，百姓皆翘首观望着，其间不乏窃窃私语。
“前月已发一批兵将，今日又发，再看这城内难民，这是多大的战事啊？”
“哎，听说没，北边城池都被攻陷了，说是要打到长安来了。”
“小声些，叫人听去小心人头不保。”
“这次公主出征，能行吗？”
“行不行是我们说了算的吗？你就庆幸没有强行征兵，叫我们这等白徒上阵杀敌。”
“这些个皇子将军都怎么了，竟叫一介女流领兵打仗。”
“你还别说，这大戚未来啊，说不定就在这滏阳公主手中了。”
“叫我说，难。”
街道上嘈杂万分，这些声音湮没其间，随风消散了去。
行军至长安城北三十里，玉蘅的脚已经磨出了血，她一瘸一拐，在行伍之内很是扎眼。
“夜间扎营，我互送你去与公主相认，你这样走，再行一日就要累死在路上了。”崔玚有时也是嘴损，好意都能被别人听成挖苦。
玉蘅上气不接下气，讲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虚弱地点头。
她当然知晓崔十五郎的心思，他定是怕她行为异常，被发现了拖累于他！
他们宿在一处靠山的平底上，修整一夜，明日再行，等众人睡去，崔玚叫上玉蘅，往李沅真所在军帐那摸索。
守卫不停巡逻，他二人躲在一处军帐之后，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交谈。
崔玚指着李沅真帐旁，“你先到那个帐子去找涟青，先求她为你说话，教她带你去见公主。”
玉蘅点头。
“千万不可出卖我，记住了吗？”崔玚怕李沅真盘她如何藏匿在军中，特意嘱咐道。
玉蘅再度点头，她自然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
守卫换岗后，有一小小空隙，崔玚掐着时间，“去吧。”
玉蘅当即向军帐奔去。
帷幄一掀，她差点死于涟青剑下。
那剑锋削断了她的发，在她薄薄的颈皮上停住。
“玉蘅！”涟青压着声音惊道，“谁带你来的？”
道义在心中，玉蘅一梗脖，“我自己来的。”
涟青岂会轻易被她所骗，她将她拽向帐里，连叹好几声气，“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添乱？”
涟青阿姊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玉蘅一时有些惧怕，又有些委屈。她搅着手指，嘴唇轻颤，眼底一瞬间蓄满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指上。
“你还有脸哭？”涟青压着火气，“公主留你在府中守候，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不习武艺，又无行军经验，在军营之中岂不是累赘？”
说完，涟青便意识到话说重了，可这也是实话，她语气和缓些，“公主帐中仍有火光，想必还未睡下，你随我去见公主。”
玉蘅急急拉住她，“阿姊，阿姊，你帮我求求公主嘛。”
“这我可帮不了你。”涟青狠下心，“你自求多福吧。”
玉蘅被拖着到了公主帐中，李沅真看着蓬头垢面的玉蘅，长久无言。
这样的压迫感让玉蘅心慌，她的泪又不争气涌出，“公主——”
“拿些止血药膏来，替她处理下伤口。”李沅真不发脾气，只平静地吩咐涟青。
涟青这次反应过来，玉蘅一路奔波，双脚定是要磨破的，方才她只顾着气恼，竟忘了这事，她快速在公主帐中的医箱中找出止血药。
玉蘅泪汪汪，“公主，奴这一路未喊一声累，肯定能坚持到太原。”
“到太原之后呢，你要如何？”
“我，我——”玉蘅一时语塞。
李沅真语调平静，“你能披甲上阵吗，能作战指挥吗，退一万步讲，你能自保吗？两军交战，没人顾得上你。”
一连串的问句叫玉蘅答不上来，她抽泣着，委屈又自责。
“你觉得留着公主府体现不出自己的价值吗？”
玉蘅猛摇着头，泪水糊在她的脸上，“不是。”
李沅真语气轻柔，“上阵杀敌也好，留守后方也罢，不过是所司不同，你在公主府为我打理，同样是替我分忧，明白吗？”
“奴明白。”
“明日天亮，教人送你回去，切不可再与我生事端。”明明是尘埃落定之言，李沅真的语气反倒严肃起来。
玉蘅抽着气，“嗯。”
涟青叫她坐好，为她脱去鞋袜，血肉粘连着，极不好脱，玉蘅疼得直叫。
“活该。”涟青既心疼又生气。
玉蘅自知胡闹，闷着脑袋不敢反驳。
虽为宫婢，玉蘅却从未遭过这罪，能挺到安营扎寨，也是够能忍耐了。
玉蘅呐，成长了不少。
可是，她一公主府侍婢，如何混入军中要好好问问。毕竟这不是小事，大戚军中，若能随意混进个人来，是要问责的。
李沅真问道：“谁带你来的？”
玉蘅一激灵，“没，没谁。”
“玉蘅，你要知道，是我与你亲近，还是他与你亲近。”李沅真循循善诱。
“我与公主亲近。”玉蘅声音籋籋。
“他在何处？”
“他，他。”玉蘅险些被李沅真套出话来，她的眼神闪烁，“谁？奴，奴不知。”
李沅真不难再为她，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谁。
崔玚与玉蘅前后脚遭拒，毫无门路的玉蘅在这，那家世显赫的崔玚自然也在。
沙场送命之事，又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个人，竟都趋之若鹜。
一个两个，不教人省心。
此时夜已深，若不休息，明日行军定是撑不住，涟青收了医箱，朝李沅真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我带玉蘅回帐中休息，你也早睡。”
李沅真也乏了，她摆摆手，“去吧。”
伤口处理好，玉蘅的脚便不能再沾地了，涟青将玉蘅拦腰抱起，惊得玉蘅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等回了帐中，玉蘅忍不住惊叹，“阿姊，你臂力竟如此之强！”
玉蘅凄凄切切：难怪公主修习武术箭术之时都带着涟青阿姊，这次上阵也要带上，原来，真的只有她是累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