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庞乾再说话,身旁的小厮已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息怒,我家公子是吃醉了酒,神志不清,一时失言。哪有大人说的这般罪过深重,小的这就带大人回府歇息,不敢再搅大人雅兴。”

    庞乾本还想发作,但酒劲上来,醉得像一摊烂泥,滑倒在桌上,小厮吓了一跳:“公子。”

    回头斥责家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公子回府?”

    庞府家丁七手八脚把庞乾扶来,小厮又赔了回罪,这才离开画舫。

    姑娘们顿时泄了口气,徐妈妈捂着腰,也坐回椅子上:“这混账。”

    “妈妈您可还好?”适才说话的姑娘见徐芸弯着腰,赶忙过来服侍,徐芸扬了扬手:“我没事,先去看看姝色。”

    姝色早由众女扶着坐起来,她先是跟庞乾撕扯一番,又生生受了他一巴掌,那一掌力道不小,她左半张脸红肿的厉害。

    有人拿了帕子给她捂着,姝色方才抵死不从的那股狠劲抽离了,宛若幽魂般呆呆坐着,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清苓见状喊人:“快给她拿件披风。”

    夜里江边起风,幸而所有人都备了披风,徐芸忍痛站起来,亲自给姝色盖上披风,绑上系带。

    徐芸又转身,朝着清苓和陈卓珺,蓦然行礼:“今夜谢过二位出手相救,若非二位路见不平,我们只怕陷于水火。”

    徐芸一带头,众女都跟着行谢礼,场面一时此起彼伏。

    清苓对此场面有些手足无措,还好陈卓珺先道:“诸位不必如此。”

    众人这才起身,徐芸走到姝色跟前,见她瞳光涣散,一副魂不守舍得模样,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宽慰:“他们都走了,你莫怕,想哭便哭出来。”

    徐芸轻抚着她的头发,把散乱的鬓发一点点捋顺,姝色眸中渐渐闪现亮光,而后豆大的泪滴滑落。

    姝色忽然埋进徐芸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芸拍着她的背:“哭出来是好的。”

    几个姑娘听见哭声,也都噙了泪,上前来安慰姝色。

    姝色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意,恢复了些往日的精神气,对众姐妹哭诉:“若是旁人,酒后消遣,我必不会如此推拒,可是庞乾这天杀的,在他眼里我们连个玩意儿都不如,真要让他得手了,恐怕今后是生是死都难料。我虽入了这行,再不济也是凭本事吃饭,万不会将命运交付在这样的恶人手里。”

    众人面面相觑,姝色今日确有些反常,有人谨慎的问:“听姝色姐姐这话,对他如此厌恶,好像……在这个庞乾身上吃过亏似的。”

    “你们不知道。”姝色好容易缓过气来,与其将事憋在心里不如一吐为快:“城南的广来赌坊有个姓董的骰子手,常来咱们这喝酒,有回他吃醉了酒同我讲,他有个刚及笄的小妹,生得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可是去年有天来赌坊找他,不幸撞见庞乾,这厮见姑娘生得好模样,竟生了淫心,居然……”

    姝色说到此处止住,众人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竟有此事……”徐芸喃喃。

    陈卓珺站在后面,问了一句:“姑娘说的可是真事?”

    “万不能有假,他还同我说董姑娘不堪羞辱,回去就趁家人不备,悬梁自尽了,每说到此处总是涕泪涟涟。而庞乾以高堂相胁,不准他报官,给了些银钱就想息事宁人了,实是可恨!”

    有人义愤填膺,拍桌而起:“遭天谴的淫贼,怎么不天降道雷劈死他。”

    再一看清苓,更是气挤,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陈卓珺见她这样,像恨不得立刻那刀剐了那庞乾。

    他抬起眼,见徐芸正神色复杂,一脸愁容望着他,于是道:“徐妈妈,借一步说话。”

    “好。”徐芸和陈卓珺往外走,清苓跟在后面,走到门口,陈卓珺停了脚步:“你在里面等着。”

    清苓一愣:“我不能听?”

    “嗯”陈卓珺看她脸上划过一丝疑惑,却也实话实说:“你在这等着的好。”

    如今清苓知道他和徐芸不是她想的那般,且陈卓珺神色坦荡,并无不妥,可他对她这么遮遮掩掩的,清苓还是有些失落。

    她不说话,垂头耷拉脑袋,陈卓珺无奈只好靠近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只说几句话,我问清了事,很快便回来。”

    有些阴沟里的事,她不知道才是最好。

    陈卓珺的语气像在哄孩子,且离她很近,清苓能嗅到他外裳熏的香,脑袋懵着点了点头。

    陈卓珺遂出去,徐芸打趣他道:“你家小娘子又吃味了?”

    “说正事。”陈卓珺看她一眼,颇有些警示的意味,徐芸自觉没趣:“你想问什么?”

    “庞乾,此人之前有没有来过万花楼?”

    “没有。”徐芸摇了摇头,闻见腰间仿佛又是一阵痛:“只来了一次,便弄得上下鸡飞狗跳,再多来几回,招牌可不得被他砸了?”

    “那你觉得,他平日会去哪?”庞乾一个浪荡子,定常留连风月场所,以万花楼的名气,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徐芸不可思议看他一眼,身为男子,陈卓珺长到这个岁数,没逛过花楼也就算了,竟也听也听没过这些风月场所?若非现如今出现个清小娘子,她还真怀疑他是个断袖:“偌大个京城,自然不止有我们一家独大,城南的留香阁,城北的榭春台,都是我们对家。”

    陈卓珺捉住她话中关键:“城南留香阁。”

    徐芸也猛地想起姝色的话,“要说这留香阁,的确和广来赌坊离得不远。”

    “这么说来……”

    江上起了风,河岸上人们放的河灯漫流而下,陈卓珺望着那些河灯绕过画舫,汇入漆黑的江际:“如果庞乾从留香阁吃酒,出来又去广来赌坊赌钱,并非不能遇见那个骰子手的妹妹。”

    不过徐芸转念又想到:“这些三教九流净混说,他们的话,不足为信。”

    “是真是假,总要查了才知道。”陈卓珺目光自江面收回,嘱咐徐芸:“今夜庞乾的事,先不要声张。”

    庞乾乃户部尚书庞荣观之子,而庞荣观是上任尚书病逝后,段祁宏一手提拔起来,才坐到如今的位置。段祁宏若生反心,庞荣观对其必是最大的助力。若能揪到庞乾的错处,相当于对其父不利,陈卓珺总是要查一查的。

    徐芸不懂朝堂上的事,不过陈卓珺既说了,自有他的打算,点头道:“好,我会支会她们不要走露风声。”

    两人既已商定,陈卓珺回去找清苓。时辰不早,两人告别了徐芸一干人,又折回主街。

    折腾这一场,街上闲逛的人少了大半,陈卓珺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七哥还不见踪影,我等他一起走。”她这么说,实则是想同他再呆上片刻。这回乞巧过了,下回还不知能不能一起过节。

    “不必操心这个,你七哥应是护送长公主殿下回府了。”陈卓珺明白她的心思却不点破,只道:“你先回府,省得府里人记挂。”

    两人拐了个弯,清家的马车就停在小巷子里,喜儿和小厮在一旁候着。清苓转头朝陈卓珺挥手:“我走了。”

    车里烛光昏黄,清苓刚坐稳当了,便发觉一旁放着东西,清苓拿过来看,是逛街市时买的那几盏花灯,还有几个食盒。

    喜儿正好进来,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道:“这是冬青送过来的花灯,说是姑娘您要的。还有这几盒点心,冬青说姑娘今日没怎么吃东西,要是路上饿了先垫垫肚子。”

    冬青哪知道她吃的多少,定是陈卓珺吩咐他买的。可他俩一直呆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支使人去的。

    车夫挥下马鞭,马蹄扬起,马车启程出了巷子。陈卓珺还站在巷口看着,清苓撩开车帘,手里捏着半块点心,当他的面咬了一口,挥手道:“点心我尝了,很是不错,改日见。”

    马车并未停下,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等人走远了,陈卓珺扭头对冬青道:“我不是说了,莫要说我使唤你买的。”

    “哎呀主子,属下没说啊。”冬青无辜地睁大了眼,早有一套说辞等着:“八姑娘如此聪慧,您一下送了几盒子,小的哪有闲钱买这个,她指定猜不出来不是我买的。”

    冬青没听见他说话,便又道:“依属下看,主子既不想让八姑娘知道,只送一盒便是了,还不是心里担心人家饿着,才送那么多。左右是送了,让她知道又怎么了,干什么遮遮掩掩,别别扭扭的。”

    他越说越快,说完了才发觉不妙,陈卓珺面无表情盯着他,冬青一个激灵,立马捂住嘴:“属下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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