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富董事长揣起手机跟在门口等候的蓝秘书出门,一边散步消食,一边交代工作。

    霍又春凑在富一宗耳边说,你妈应该最近不太舒服,我见到她的药盒。你去陪她聊会儿天吧。

    没一会儿,她在客厅看手机,耳边传来了哭泣的呜咽声,偶尔夹杂着平时不敢言的抱怨。过了许久,大约近一个小时吧,手机上无论是彭博社、财新还是社交软件都刷不出来新鲜内容,屋里的哭泣声才停。老宅的男主人一般散步一个小时以上,自然也没回来。

    霍见春有预感,晚上要在老宅留宿。于是提着自己的包,去楼上房间浴室洗澡。再出来的时候,富一宗已经回房间。

    “妈的身体没事吧?”霍见春问道。

    “没大事。舒张性心功能不全,医生开了药。”富一宗坐在沙发上没起身,虽然他也是随口回答,只是语气中充满无奈。不知道是不是被哭得心烦了,他略急躁地揉着太阳穴。“我们今晚要住这里。”

    霍又春已经盘腿坐在床上,她心想,自己都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自然已经做好留宿老宅的准备。“她是因为你爸那声呵斥才哭的?”

    富一宗抬起眼皮看着她,欲言又止。隔了好一会儿,他从沙发上起身,坐在床边,揽住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肩膀,轻叹道,“不是。是因为我爸外面的人怀孕了。”

    “啊?”霍又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点不信,又有点觉得这才应该是富家的常态才对。总之,她既做不成旁观者,又无法真正置身其中。

    富一宗似乎是觉察到她一时说不清楚的感觉,索性将人抱在怀里,平躺到床上。“春节前的事儿。我爸做主,已经引产了。我妈昨儿跑医院搞捐赠的事情,从崔助理那儿逼问出来的。”

    霍又春收回游离的思绪,抓住他言语中的关键信息,“你也知道?”

    他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压低声音,凑在她的耳旁说,“嗯。爸爸身边有人给我漏消息。”

    霍又春吞了吞口水,“你爸事业是做得很成功,人也薄情。”

    “薄情比多情好。”他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一丝苦笑,声音里更是包含万千思绪。

    是啊,薄情比多情好,薄情比欺骗好。

    屁股决定脑袋,富一宗作为富春风的独子,自然不希望在他三十岁这年迎来一个与自己有一半血缘一样的弟弟或者妹妹。他没有跟父亲捅破过窗户纸,不管旁人说他冷漠也好,说他乖顺也罢。他的父亲并不老,才五十九岁的年纪,距离退休恐怕还有二三十年呢。他也确实在知道的那天晚夜里下定决心要将新江动力甚至集团掌握在自己手里。富董事长一开始觉察不到,前阵子他插手春风集团的高管任命时,怎么也反应过来了。

    他有点愧对自己媳妇,毕竟过去几年里她确实为自己委曲求全了,自己因为工作也确实忽略了她。“抱歉,先前没告诉你,因为不知如何开口。”

    霍又春突然理解了他的立场,也想到他的一系列行动。“宗哥,你很想独立吧?”

    他嗓子眼发出沉闷的声音,“嗯?”

    霍又春停顿了几秒,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你想要新江动力完全在你手里,不被富家其他人,包括你爸的干涉,是吗?”

    富一宗没打算矢口否认,他最近隐瞒的最严重的事情都说了,也不怕坦白到底。“是呀。新江动力的股东里除了春风集团和我外,我不想留其他富家相关的股东方。我今年既能将富家的人从公司管理层里清走,也能将他们的股份全部回购了。”

    霍又春叹了口气,“所以,你这时候需要一个稳定的婚姻,对外既可以展示给投资机构,对内也能稳住你爸。是吗?”

    富一宗侧身盯着她,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红,目光映在她的脸上,眼泪滴在她的心里。“不是。因为我只有你呀。”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脑袋埋在她胸口前,说了另一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话。“刚才我妈哭的时候,我再一次建议她离婚,结果她哭得更起劲儿。我第一次这么建议的时候,我爸拿着皮带抽了我十鞭。我这一次建议,不知道我爸会不会再揍我?”

    霍又春伸出双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她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是要借父母离婚的事情与父亲分庭抗礼,而是真的希望母亲跳出婚姻的桎梏。

    富春风没有揍儿子,他第二天一早与儿子一块与堂妹和堂妹夫谈判。两家亲戚关在书房整整一天,期间霍家大爷爷和大伯带着律师都来了。

    霍又春和富妈妈在茶室一起讨论春风慈善基金会这笔大病救助基金的管理办法。富太太眼皮略肿,声音嗡哑,看得出大哭过一场。不过,俩人都避免谈到昨晚,索性开始谈正事。

    春风慈善基金会之前给学校捐过楼,捐过实验室,捐过体育设施。一次性单笔一亿的现金医疗捐赠这是头一回。虽说此次捐赠起初是为了富太太下个月生日做准备,后来经富董事长拍板后性质有所改变。今年恰逢春风集团三十周年,富春风的父母又均是因为大病去世。所以,这笔捐赠实质上是富董事长弥补早年的遗憾。

    富春风的父亲是因淋巴癌去世,母亲因心梗去世。因此,富太太想在大病救助基金的管理办法中明确对这两种病的救助偏好。

    霍又春简单翻看了一下管理办法,跟婆婆说,“妈,早年爷爷和奶奶去世除了因为疾病,还在于没钱。如今我们既然弄大病救助基金,目的是为了帮助重大疾病的困难家庭。疾病袭击大家的时候没有偏好,我们也不应该设置偏好。至于重大疾病的细分,让医院列清单,划分疾病的等级,您看行不?每位病人的单次救助限额,累计救助限额,也必须明确。如有例外,可由病人所在科室递交额外补助申请。”

    她稍后又补充说,“妈,像特慢病和急症病的申请流程也应该有所区分。这些都要和医院讨论出每一个环节的流程来。管理办法可以作为总章,细则和附录部分还是要越详细越好。”

    富太太看着儿媳在第一版的管理办法上做的密密麻麻批注,说,“这么麻烦,关键是这些我都不懂。”

    “没事。医院懂重大疾病救治,崔助理懂法律文书工作。爸和宗哥懂慈善基金运行的逻辑。您可以慢慢学习,接触过程中任何不明白的地方或者流程,直接问对接人。”

    霍又春一方面想让富太太对这次捐赠更上心,另一方面也是想帮她找到打发时间的事情。富董事长明显薄情,更何况对富太太的感情所剩无几。她又不愿意离婚,自己一个人整日在老宅寂寞度日,难免会损伤身心。

    “妈,比如管理办法中写了每周二医院会开大病救助基金的申请会。这应该是医院的惯例,除了咱们家的捐赠外,医院已有其他方的捐赠。您让崔助理联系医院,问问下周周二的申请会你们是否可以旁听。您去观摩学习一下,就当是长见识。”

    富太太在老宅呆,没有贴身助理和秘书,平时接触最多的是家政和管家。她虽然听进去了,只是看着白纸黑字有些头晕。她喝了提神茶后问儿媳,“又又,你知道他们在书房谈什么吗?快一天了。”

    霍又春知道,昨晚富一宗告诉她了原委,也告诉她了他的打算。因为他要动用账户上的一大笔现金,她作为家庭成员,有知情权和投票权。

    她知情了,也举手表决了。但是,细节方面,她不好全部告诉婆婆。于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公司的部分,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听宗哥提到小姑家的一些家事。金姑父打着富家的名义,在外面敛财,据说顺带着把小姑也拉下水。不知道小姑知不知情。如果小姑不知情,金姑父这人太不地道,自己犯法还要拉媳妇成共犯。如果小姑知情,那么便是他们夫妻俩人跟富家生了外心。”

    富太太听儿媳愿意给自己讲外头的事情,禁不住话也多起来。“早生二心了。大房的堂兄妹三家,都不懂知足,哪家不想往自己家捞偏财。你大爷爷和大奶奶当年待你奶奶和你爸是真的好。但,那仅限于两家在同一经济水平线上。你爸这一辈子都被你大爷爷和大奶奶套上了紧箍咒。以前的贸易公司清算后,欠他们家的早就加倍奉还了。小宗出生那年,你爸成立春风集团,让你大爷爷入股。他家入股的资金,都是咱们家垫付的。”

    富太太开始讲当年的老黄历,讲累了,歇口气间隙又问,“前阵子,他们不还连累了小宗嘛。后来事情怎么解决的?”

    霍又春说,“公司市场部检测到舆论,第一时间辟谣删帖。有几家头铁的,律师直接取证报案了。还有啊,那天一早,宗哥跟我爸去河边钓鱼,阴差阳错被一位资深钓友录进小视频里,算是间接辟谣了。”

    婆媳俩人难得气氛和谐地聊了一整晌。

    黄昏的时候,富一宗得偿所愿。他把签好字的协议往霍又春手里一塞,带着她坐上山溥的车离开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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